第198章 絕處逢生(1)
子夜能溫暖人心底的安寧，也可湮滅一個人心底的溫暖。
鳳紅鸞不停地打馬瘋狂奔跑，不知來路，不識去路，耳邊呼呼風響，她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碎裂的聲音。一片一片，在馬蹄聲中化爲灰燼。不知道跑了多久，玉雪龍筋疲力盡止步，她也從馬上栽了下去，昏迷不醒。
她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各種畫面如走馬燈一般在她眼前穿過。前世十年暗無天日的訓練，記憶中認識的人面貌早已經模糊，但被她埋葬在深處的每一件事情如今挖出來卻發現依然記憶猶新。那時候她即便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但依然心存陽光，即便婚禮喜宴上她追尋的幸福破滅，她依然保存着最後一絲驕傲對亞林開槍。可是她如今清清楚楚感受到了自己內心的絕望，這種絕望將她淹沒。
她不敢想象自己對雲錦的愛已經鐫刻入骨髓，愛得失去自己，靈魂都甘願隨他湮滅的地步。這樣的她與那些高門大院裡爲了一個男人而爭鬥得你死我活的女人有何不同？他高貴如斯，她卑賤如泥。日日月月，經年累積，有朝一日她不再是他的唯一，而成爲他的附屬，他會厭她，煩她，後悔曾經對她如癡如狂的愛，她該何去何從？再出現一個比她好上千倍的女子，他不顧一切迎那女子入門，而棄她如敝履，她該如何？
心底的惡魔如吞噬靈魂的符咒，鳳紅鸞甚至想着就這樣吧！就這樣吧！這樣一睡不醒，未嘗不可。但心底深處有一個聲音似乎在瘋狂對她說着不甘。她兩世苦難，如今纔得到來之不易的幸福，她如何能捨棄？
心底深處有兩個聲音不停地做着拉鋸戰，似乎誰也不能戰勝誰！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身子被重重地踢了一腳，散亂的意識瞬間迴歸本源，她閉着的眼睛攸地睜開，眼前是一張放大的馬臉，她一怔。第一時間搜尋四處，荒山靜寂，沒看到雲錦的影子，坐起身，蹙眉問玉雪龍，“你怎麼在這裡？他呢？”
玉雪龍白了鳳紅鸞一眼，煩躁地刨蹄子。
鳳紅鸞忽然想起雲錦回來了，而她的記憶停留在她逃出了門打馬狂奔。本就蒼白的臉色剎那血色全無，手無意識地攥緊，那些想法再次如潮水般涌上她大腦，將她吞沒。
玉雪龍忽然停止了刨蹄子，用頭去蹭鳳紅鸞。鳳紅鸞一動不動，如化成了亙古以來就坐在那裡的石雕。玉雪龍蹭了半晌，見她不爲所動，又擡起蹄子踢了她一腳。
鳳紅鸞感受到疼痛，緩緩擡起頭，有些木然地看着玉雪龍，“我們在哪裡？”
玉雪龍仰頭望天，它怎麼知道！
鳳紅鸞擡眼看向天空，天空有一層灰色，太陽被包裹在雲層中，看出來時間是午時。她感覺腦子昏沉，將手放在額頭上，手觸到肌膚滾燙，顯然是染了傷寒。放下手把脈，內腹空虛，本就重傷稍好的身子又加重，她能醒來，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蹟。
“我昏迷幾日了？”鳳紅鸞又問。玉雪龍是通靈性的寶馬。
玉雪龍刨了兩下蹄子。
鳳紅鸞想着原來她昏迷兩天了。掃了一眼四周，所在的位置是一處荒山，綠草蔥鬱，氣候溫暖，顯然這裡是西涼境地。東璃和藍雪如今的花還沒全開，草也不會如此這般蔥鬱。擡眼看玉雪龍，玉雪龍不滿地瞪着她。她扯了扯嘴角，溢出一抹自嘲，“你覺得我做錯了吧？不該這樣跑出來？”
玉雪龍用鼻孔哼了一聲。
“我也覺得我做錯了！”鳳紅鸞擡頭看向天空，臉色昏暗，“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跑出來，我應該是在他身邊啊！他好不容易回來，他氣也好，惱也好，說了傷我的話也罷，但都是爲了我，我爲什麼會想不開？”她眸光有些空濛飄遠，頓了頓，低聲道：“可是我就是想不開，怎麼辦！”
玉雪龍這回沒吭聲，也擡頭看天。
鳳紅鸞收回視線，葉楓城距離西涼邊城三十里，而玉雪龍日程千里。如今她在西涼，也就是說玉雪龍一直向西，那麼西涼廣博，綿延千里，她在哪裡也說不準。又問玉雪龍，“你跑了多久？”
玉雪龍低下馬頭似乎想了一下，用蹄子在地上刨了三下。
鳳紅鸞盯着它，“你跑了三個時辰？”
玉雪龍點了點馬頭。鳳紅鸞心底被昏暗淹沒，三個時辰若是尋常馬也就三四百里，但玉雪龍即便再慢也會有五百里開外。她不敢想象她離開後雲錦會如何，還有子逸，金鳳樓，雲隱暗衛，如今怕是傳回了藍雪，另外還有西涼、東璃估計都知道她離開在找她。
“走吧，我們先出去！”鳳紅鸞站起身，牽過馬繮繩。她必須先弄清楚這是哪裡，之後回去。她和雲錦走到這一步多不容易她比誰都清楚，如何能在他和她都重傷的情況下任性？她如今早已經不是一個人。她是昏了頭了纔會想不開出現在這裡。可見雲錦對她的影響已經超過她被組織培養了十幾年的理智，何等可怕？但即便可怕也要繼續。她沒有理由用沒出現的也許折磨自己！至少現在雲錦還是愛着她的！那她就沒有理由退縮。
玉雪龍等鳳紅鸞坐穩，被困了兩日早已經不耐，按照原路發足狂奔起來。鳳紅鸞伏在玉雪龍背上，閉着眼睛什麼也不想。玉雪龍跑了一陣停下腳步，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
“怎麼了？”鳳紅鸞埋着頭擡起，見玉雪龍茫然的神色蹙眉，“迷路了？”
玉雪龍煩躁地刨蹄子。
鳳紅鸞看向眼前，這才發現眼前還是荒山，玉雪龍跑了半個時辰怎麼也有一百里了，但如今四周景象與剛纔別無二致，那兩個交疊的山頭依然在原地屹立不動，她眼睛眯起一條縫，緩緩道：“你不是迷路了，是誤入了人家的陣被困住了！”
她剛剛醒來沒發現，如今一見這種情形她就是在陣法中。只不過佈陣之人手法高深，以自然真實景物佈陣，任何異象也看不出來，她指向那處交疊的山峰，“到那裡去！”
玉雪龍聽從指示，再次發足狂奔起來。半個時辰後，依然未到那處山峰，鳳紅鸞沉着臉阻止，“行了，別去了，就是你跑到天黑也到不了。那是假的！”
玉雪龍止步，又開始煩躁地刨蹄子。
鳳紅鸞開始仔細看向這處荒山，心頭有些發沉，她似乎是遇上了傳說中的真幻陣了。真幻陣據說是上古奇陣，她曾在她孃的手札上看過，以自然景物爲基準佈陣，似真似幻，有真有假，如今半個時辰還不到，那麼也就是說那處山峰是假的了。據傳說幾百年前有一人用這個陣困住了十萬大軍，活活將十萬人馬生生餓死，後來那人隱世，真幻陣失傳。沒想到她給遇上了。
鳳紅鸞攥着繮繩的手收緊，不再急於出去，而是儘量讓自己冷靜地看着眼前景物。遠處有荒草趟出的痕跡，她拍拍玉雪龍，“去那處看看，那是你來時趟出的痕跡嗎？”
玉雪龍順着鳳紅鸞手指的方向奔去。片刻到達那裡，它看着馬蹄印，是它的！
“也就是說你根本沒跑幾百裡，也許從誤闖進來之後一直就在原地跑，直到精疲力盡停步，我摔下去暈倒。”鳳紅鸞目光掠過遠處馬蹄趟出的幾道痕跡，像是圍繞着這一片山谷畫圈一般，不下幾十遭，她理智地分析，心頭有喜悅的感覺涌出，“這一處荒山眼熟，幾個月前回藍雪路過荒山谷似乎就如此景象，那時候雖然是冬季，但也差不太多。若是所料不差的話，這是銜接藍雪荒山谷的西涼荒山北川穀。也就是說我們如今並沒有離開葉楓城多遠，也許就在西涼和藍雪的邊境。”
玉雪龍聽得懂似地點點頭，一雙馬眼歡喜地看着眼前。
鳳紅鸞心底有一絲慶幸，若是在西涼她如今情況怕是難逃西涼皇室隱衛和青王府隱衛的耳目，比起落在玉痕手中，她有些感謝那個在這裡佈陣的人。緊繃的心絃微微鬆了一下，指向不遠處的樹林，“也許一時半會兒出不去，我們先找水喝吧！那裡有水！”
玉雪龍也渴了兩天了，如今一聽有水立即拔開蹄子。
鳳紅鸞則是隨着玉雪龍趟過的腳步仔細觀察真幻陣，真幻陣之所以可怕，就在於它用自然景物佈陣，難辨真假。也許地上的一塊石頭就是陣眼，發現不了，就等着困死陣中。
玉雪龍跑了小半個時辰停住腳步，沒看到水，立即蔫了下來。
鳳紅鸞看到玉雪龍的樣子忍俊不禁。又想到那人如今找不到她也許會瘋了一般比玉雪龍刨蹄子更加着急，笑意僵在脣瓣，她必須儘快出去。翻身下馬，安慰道：“別急，有水給你喝的。”
玉雪龍立即不動了，期待地看着鳳紅鸞。
鳳紅鸞勉強地支撐着虛弱的身子走進樹林，尋了一顆樹蔭濃密樹下長滿青苔的地方止步，揮手去劈樹，掌風打出去綿軟無力，纔想起自己如今是傷重之身，只能回頭對着玉雪龍道：“將你的馬蹄子奉獻出來吧！”
玉雪龍看着一人懷抱的大樹，馬頭用力地搖了兩下。它劈不斷這棵樹，它是馬，有見過馬蹄子能劈樹的嗎？
“我本來想劈斷這棵樹取水，但如今不可能了。不是讓你劈樹，是用你馬蹄子刨地，將這底下刨出一個大坑來。我們就有水喝了。”鳳紅鸞有些好笑又好氣，看馬眼睛懷疑地看着她又一臉黑線，“你不是愛刨蹄子嗎？如今英雄有用武之地了，快點！”
玉雪龍想歪了，看到鳳紅鸞瞪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一直高揚的頭顱動用馬蹄子刨起來。如今是五月，泥土早已經鬆軟，玉雪龍馬蹄子釘了腳掌，又因爲它煩躁時候習慣刨地，所以正如鳳紅鸞所說，它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刨起來不是很吃力，不出片刻便刨出了一個大坑。
“等等，一會兒就出來水了！”鳳紅鸞看着差不多了擺擺手，背轉過身去草叢中找了兩個空心的吸管，又採了些草藥擠壓出湯汁喝了，便閉着眼睛靠着樹坐下。
玉雪龍睜大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坑。不出片刻果然坑裡有水冒出，它歡喜地低下頭，又忽然頓住，擡頭看鳳紅鸞，用頭蹭她，意思是讓她先喝。
鳳紅鸞睜開眼睛，這一刻忽然很感動，世界上千千萬萬的人，有多少人自私自利沒了人性，還不如這一匹馬通人性，知道關愛。她嘴角勾起，真心地笑了笑，“你先喝吧！我先休息一會兒。”
玉雪龍站着不動，等着她。
鳳紅鸞將早先兩個吸管往玉雪龍嘴裡塞一個，自己嘴裡叼一個，看着大坑中水漸漸多起來，清澈如泉，她笑，“那我們一起喝！”
玉雪龍立即歡快地低下頭。一人一馬吸水的聲音如連續的音符，靜謐溫暖。
半晌，一人一馬喝飽，鳳紅鸞扔了吸管，翻身上馬，“走，繼續找出路！”
玉雪龍有了精神，拔開蹄子出了樹林再次奔跑起來。鳳紅鸞也精神許多，眼睛一錯不錯盯着過往景物，不錯過任何一個細節。但是直到天徹底黑下來，將這一片山谷轉了無數遭，依然沒尋到出路。回到原地，鳳紅鸞看着那個水坑，心中被暗沉淹沒。
玉雪龍早蔫了，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