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日棋局(1)
後山清幽，山寺靜寂，有一股空谷輕靈的味道。
道靈在一處禪院門口停下，指着西側相鄰的一處禪院對着鳳紅鸞恭敬地道：“西側院已經住了一位貴客，那位貴客喜靜，不喜人打擾。還請三位施主行止謹慎一些。”
“嗯！”鳳紅鸞點點頭。她不管住着誰，只要別人不招惹她，她沒興趣去招惹別人。
道靈一切交代打理妥當，放心地離去了。
鳳紅鸞和青藍、青葉安頓下來。用過齋飯後，鳳紅鸞便窩在軟榻上拿了一本經書隨意地翻看。在前世，她時常翻閱經書。可能長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心底都向往光明，她也不例外，至少經書能讓她靜心，接受靈魂洗禮。
一夜好睡。
第二天五更時分，青山寺早課的鐘聲響起，鳳紅鸞便也跟着起了。
青藍、青葉將昨日洗好的乾淨衣物捧了進來，洗漱過後，二人端來四菜一湯的齋飯。
鳳紅鸞用罷，將懷裡昨日智緣交給她的白玉瓶遞給青藍、青葉，對着二人擺擺手，“你二人去住持的院子看看情況，順便給那二人一人喂一顆藥，我去後山桃花林，你們辦完事過去找我就行了！”
青藍、青葉點頭。
出了禪院，鳳紅鸞按照記憶向着後山的桃花林走去。她想着如果這個身體的主人活着，今日再有機會來了青山寺，一定會去那讓她交出一片女兒心的桃花林看看的。
四年前，那個白衣翩然，進入她心裡的身影，不是君紫璃，又會是誰？
一路上清風拂過，山間清幽，可以聽到歡快的鳥兒鳴叫，清脆悅耳。
晨光熹微，薄霧瀰漫，腳下的青草綿軟舒適，繡花鞋踩在草面上，沾上幾滴晶瑩的露珠，露珠俏皮地緊貼着她的腳背，清清涼涼。
鳳紅鸞想着，也許有朝一日，她會隱居在這樣的地方，晨曦踏着雨露和霧色漫步，夜晚聽着木魚聲聲，和自己相愛的人相守……
相愛的人……
腦中忽然現出亞林高舉着槍對準她時冰冷的眼神，心口忽然一痛，猛地驚醒，神色一改，清冷淡漠地向前走去。她從來就不該有奢望，那樣的美好只會毀了她。前世一次就夠她永遠記住有些東西不可信。
桃花芬芳，清風吹來，有片片花瓣紛飛。
鳳紅鸞駐足在四年前記憶中看到那人所在的地方許久，那裡空蕩如野，就如記憶中的夢幻，總是被現實打破。半晌，她擡步向深處走去，不知不覺，走到盡頭。
桃花林的盡頭是一處與山銜接的湖水，一個男子負手站在湖邊。
鳳紅鸞頓時一怔，停住腳步，男子雖然揹着身子，看不到他的容顏，但是也知道最多不過二十上下，周身被黑色織染，如一塊墨玉。
頭戴墨玉冠，腰佩墨玉帶，足蹬墨色的軟底錦繡靴。黑色錦袍裁剪合宜，袖口和衣襬處各繡了兩株黑牡丹，黑牡丹不顯華麗，不顯嬌貴，而是增添了一種卓然雍容。腰間佩戴一塊墨玉佩，黑色的玉質迎着晨曦的霧色，依然透着淡淡光華，一見便知是玉之極品。
微風吹起他的青絲，那青絲也如一匹墨色的錦緞鋪開。
遠山湖水，桃花林淡淡果香間，他如一幅黑白相間的水墨畫。淡淡的溫潤，淡淡的清涼，說不出的雅緻風華，道不盡的秀逸雍容。
鳳紅鸞清涼的眸子微微眯起，再眯起，直到眯成了一道細細的縫隙，幾乎快要合上。須臾，眯着的眸子一點點睜開，眸底閃出一抹清厲的光芒，直直地射向男子的後背。
她已經認出，這人就是幾日前她去望月樓尋找雲錦的路上看到的男子。儘管馬車在樓下，但她的感覺從來就不會錯。收回視線，猛地轉身，從原路返回。
有些人，她從來就不想有交集，比如雲錦，比如君紫璃，比如昨日救了的君紫鈺，再比如眼前這人，西涼國太子玉痕。
“既然來了，何必急着離開？”玉痕回頭，欺霜賽雪含着一絲溫潤清淡的笑意。見到他一聲招呼不打就走的，她是第一個。
鳳紅鸞就如沒聽見一般，腳步不停。
“在下不記得有得罪鳳三小姐，難道鳳三小姐怕我？”玉痕挑眉。
怕？她似乎還沒怕過什麼。鳳紅鸞不屑地扯動嘴角。
“既然不怕，留下來對弈一盤如何？”玉痕淡淡而笑，“如果你贏了我，玉痕從今以後保證不出現在鳳三小姐的面前如何？”
鳳紅鸞猛地止住了腳步，回身看着玉痕。
“如果你贏了我，從今以後，只要有鳳三小姐在的地方，玉痕退避三舍。”玉痕墨玉的眸子染上一抹瀲灩光華，嘴角微微勾起，溫潤的聲音帶着一抹沁人心脾的清涼，笑問，“如何？”
“好！”鳳紅鸞想着這的確一勞永逸。
見鳳紅鸞答應，玉痕嘴角勾起的笑意慢慢暈染開，對着身後吩咐：“流月，去取棋來。”
流月立即應聲而去，不出片刻，捧了一個錦盒回來，遞給玉痕。
玉痕伸手接過錦盒，一撩衣襬，優雅地坐在不遠處的石桌上，對着鳳紅鸞溫文爾雅一禮，“三小姐請！”
鳳紅鸞緩緩坐下。
玉痕看了鳳紅鸞平靜的面色一眼，墨玉的眸子閃過一絲趣味，白玉的指尖打開錦盒，裡面黑白棋子映入眼簾。
黑白子都是上等的純玉。黑子墨玉，白子暖玉。玉質晶瑩剔透，泛着淡淡的光華。這樣的兩種玉本來就是世間難求，更何況湊了這麼一副棋，價值連城亦不爲過。棋盤也是上好的天蠶絲軟綢，棋盤的線脈都是用最好的金絲線勾畫，針腳仔細，繡功卓絕，配這樣一副棋子，同樣是上上品。
鳳紅鸞想起昨日君紫璃掀翻了的數百道菜，有身份的人手筆都大。
“三小姐請！”玉痕擺好棋盤，很君子地一禮。
鳳紅鸞也不謙讓，執起一顆白子落在棋盤正中間。
一舉中鋒！
玉痕看着鳳紅鸞落子，微露訝異。目光定在她的手上，手很小，很白，指甲沒有尋常女子塗有的豆蔻，而是如露珠一般晶瑩，在藍衣水袖襯托相映中如一汪白月光。皓腕如雪，纖細的手腕上一抹碧綠，那是雲族的翠羽煙雲……
玉痕墨玉的眸子微閃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執起一顆黑子，放在了白子的旁邊。
並駕而驅！
鳳紅鸞微微蹙眉，再落子放在棋盤一角，玉痕同樣執起黑子尾隨而至，落在白子旁邊。眉梢微凝，鳳紅鸞又接連三個棋子將四個角落填滿，玉痕依然同樣尾隨而至。
拿起第五個棋子，鳳紅鸞終於擡眼看玉痕，玉痕淺淺而笑，墨玉的眸子映着淡淡光華，同樣看着鳳紅鸞。
四目相對，鳳紅鸞眸子泛出清涼的光，將棋子落在棋盤上。
玉痕看着鳳紅鸞清涼的眸子，手中的棋子正落在她剛落下的棋子旁邊。
鳳紅鸞眉梢微微一挑，手下動作加快，一顆顆棋子簌簌而落，依然看着玉痕的眼睛。玉痕同樣也不看棋盤，每一顆棋子落腳之處正好是鳳紅鸞前一刻落下棋子的旁邊，毫釐不差。
幾十顆棋子轉眼而就。
鳳紅鸞心中一冷，“玉太子果然名不虛傳！”
“三小姐濁了世人的眼睛，纔是令玉痕刮目相看！”玉痕依然淡淡而笑。
“你一直都是如此下棋？”鳳紅鸞斜睨着玉痕。
“看遇到誰！鳳三小姐讓玉痕不得不如此！”玉痕笑着搖頭。
“我很榮幸！”鳳紅鸞冷哼了一聲，移開視線，低下頭，開始審視棋盤。手中的白子再次落下，反跟隨在玉痕身後。
玉痕一怔，隨即嘴角微勾，笑得雅緻，一顆黑子又反跟隨其後落下。
須臾之間，二人手中的動作再次加快，黑白子相間，在棋子的外圍豎起了一座圍城。
鳳紅鸞猛地閉上了眼睛。
玉痕也在同時閉上了眼睛。
手上動作不停，但是雙方落子的時間越來越長。
不遠處流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兩人，俊秀的臉上滿是不敢置信，一雙眸子更是不可思議地看着鳳紅鸞。主子棋藝，堪當一絕，天下除了雲公子和璃王殿下外，沒有人能如此與主子對弈，而且還是一個女子。
忽然覺得主子和鳳三小姐坐在一起極其相配。
主子不要婉轉奉承，曲意承歡，零零碎碎，爭風吃醋，困在高牆大院的一方天地鬥個你死我活的女人，他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女子，乾坤中藏有錦繡，睥睨中自有一方世界，縱橫天地，能有不輸於男子氣魄星魂的女子。
主子要找的就是能與之並駕齊驅的人！
這一刻，流月對鳳紅鸞徹底改觀，早先有的排斥一掃而盡，致以無上尊崇。能和主子如此對弈的人，自然值得她尊敬。
時間一點點過去，二人的棋局已經成相持之勢。
青藍、青葉尋鳳紅鸞來到這裡，就看到小姐在和一個年輕男子對弈。一見即知這人富貴非比尋常，尤其那周身的氣勢，她們只在雲公子和璃王身上看到過。二人不敢打擾，悄聲立在不遠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