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包庇

天逍用手指坐在藥箱蓋兒上叩叩打打,神色凝重地道:“我想只有一種可能,他也發現了這些交錯複雜的事件中其實有不止一個謀劃者,而其中一個,很可能還是他認識、熟悉,甚至是需要保護的人。”

認識,熟悉,甚至是需要保護的人。

“……誰?”心裡雖然已經模糊有了個答案,可還是期盼着自己猜錯了,沉水感覺自己的心跳慢得前所未有,好半天才擠出一個字來。

天逍摸着下巴搖起頭來:“具體是誰暫時還不得而知,不過顯而易見,是一個對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比如父母兄弟,八拜之交,或者是心愛之人。”

——我要親手殺了他最愛的女人,以報他當年殺我至愛之人的血海深仇。

許久以前天逍在畫苑中對尋點幽說過的話又一次在耳邊炸開,沉水雙肩猛地一縮,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不可能……”

不可能有這樣的人!

龍涯自二十歲武舉狀元以來,一直侍奉在玉寰舒左右,沉水和他相識近十年對他的身世來歷自然是瞭若指掌,知他自幼父母雙亡,吃的是百家飯,穿的是百家衣,當時村子裡有一位解甲歸田的老將軍,名諱不詳,但龍涯正是師承此人,才練就了一身好武藝,學得了滿腹兵法,成爲祥國第一勇士。

這位老將軍對於龍涯而言,自然是非常重要,可也已經在許多年前辭世,沉水還清楚地記得師父當時收到訃告,連夜入宮告假,當晚就快馬加鞭趕回鄉里去了。除此之外,能重要到讓龍涯甘願揹負叛主的罪名也要包庇的,只能夠是他心愛的女人。

可是這怎麼能夠?師父已經有了意中人,自己爲何全然不察?當日聽到天逍那番話的時候,自己想也沒想就認定了他說的是自己,可如今再回頭去看,卻只覺得分外可笑——那是自己嗎?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師父從來沒說過喜歡自己,也從未將她當成一個女人來看待過,就在前天,他還說了“你還小”這樣殘忍的話。

“師父已經有了意中人?”沉水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說什麼了,只是拼命搖頭,“不可能,我從來也未聽他說起過,娘也沒有任何表示,不可能有這樣一個人,不可能的!”

對於龍涯,天逍自然是一無所知,見她突然歇斯底里起來,一時有點手忙腳亂,忙按住她的肩,一面搖一面大聲地喊着她的名字:“沉水!你冷靜點,什麼意中人,什麼不可能,先冷靜下來,沉水!”

肩膀上傳來尖銳的疼痛,沉水停止了無意識的自言自語,呆滯地坐在椅子裡,手指順着藥箱的雕刻花紋一圈圈地描着。

“沉水,你先別激動,我不管你剛纔想到了什麼,那都還只是你的猜測,尚未證實,千萬不要自己嚇自己,知道嗎?”天逍摸了摸她蒼白的臉頰,循循善誘,“現在冷靜下來了嗎?看着我。”

他的話語彷彿擁有某種魔力,令沉水不由自主地擡眼與他對視,對面微微泛着棕色的瞳孔深不可測,如一潭平靜的水,不起漣漪,看着看着,自己的心也跟着平靜下來,不再焦慮。

“師父不可能有意中人,不可能。”

天逍先是不以爲然地笑了笑,捱了一記白眼,又老實下來,咳嗽一聲,裝出正兒八經的樣子問:“凡事要做最好的準備和最壞的打算,且論是不是真的有,萬一有,你打算怎麼做?”

沉水雙手握拳,臉上憤懣之意盡顯:“什麼萬一,根本不可能!師父每天都跟在娘身邊,哪兒有空去認識別的姑娘,哪兒有機會去和人家談情說愛?娘曾經還想過要爲他賜婚,也被他拒絕了,要是真的有意中人,怎麼會拒絕呢?”

天逍本想說這種情況背後的原因有幾千萬種,是你想得太單純了,可又怕再把她惹怒,沉水最聽不得的就是有人說她小說她單純,自己可不能踩雷,遂岔開了這個話題不談,只說:“那就先不追究這個人是誰,總之你師父此舉甚是不智,非但保護不了那個人,反而有可能讓另一個陰謀者鑽空子利用,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只要案子還在查,總會有透風的牆。”

“……你想怎麼做?”沉水的心情幾乎跌到谷底,懨懨地問。

“恩威並施,我之前教過你不是麼?”

禁軍西營中軍帳。

棍傷未愈的賀再起一聽說公主駕到,慌忙從將軍榻上翻滾下來,在親兵的服侍下穿戴整齊,趕着出去迎接。

天逍的兩隻蹄子傷得也不輕,於是沉水只領着兩個丫鬟就出了宮,侍衛將她們送進禁軍大營後也就離開了,反正回宮自會有人護送。向來只有男人出沒的禁軍大營中突然間冒出三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正在午休的士兵們一傳十十傳百,蜂擁而至,爭着在柵欄後面偷看。

賀再起忍着傷痛出來接駕,一見手下那些毛頭小子興奮偷看的樣子就來氣,大喝一聲:“看什麼看!都給我滾回去休息!”士兵們只好稀稀拉拉地散了,他又萬分歉意地對沉水道,“卑職管教不嚴,叫公主看了笑話。”

“哪裡哪裡,”沉水客氣幾句,回身接過含光提着的一隻小匣子,“我今天是特意來看望賀統領的,賀統領爲保衛王都的太平日夜操勞,已是不易,這次還因爲我被師父罰了軍棍,我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這裡有些治跌打損傷的好藥,是我特意向解憂討來的,聊表歉意,請賀統領一定要收下。”

賀再起受寵若驚地接過來,又鞠躬又道謝,扯到後腰上的傷,疼得唉喲直叫,沉水忙讓親兵攙着他回帳,又將兩個丫鬟留在外頭,自己也跟了進去。

親兵將賀再起扶上將軍榻趴下以後,就在沉水的眼色示意下乖乖地退了出去,賀再起不解其意,惶惶然問道:“公主還有事?”

“是有點事要麻煩你,不過不需要你親自跑就是了。”

沉水籠着手站在他跟前,愁眉不展地道:“刺客的事已經被師父接手繼續調查,賀統領想必也是知道的。”

賀再起還以爲她是要責備自己,忙主動認錯:“是卑職辦事不力,又給將軍添麻煩了。”

“不,其實你做的很好,”沉水照着天逍準備好的臺詞,用十分真誠的語氣對他說,“其實我一直在放長線釣大魚,所以故意隱瞞了一些案情的真相,而賀統領你恰好爲我打了掩護,到廖仵作被殺的那天,其實幕後真兇已經暴露了,只要再進一步,便可將其捉拿歸案。可惜……”

賀再起連忙問:“可惜什麼?”

沉水一笑,遺憾地道:“可惜在我想要順藤摸瓜,一舉揪出這一連串陰謀的所有參與者時,卻遇到了屏障,有人暗中做了手腳,使得司刑監經辦這件案子的所有人都拒不向我透露半點後續進展,我本可以強令他們開口,可又怕打草驚蛇,所以就想到了賀統領。”

賀再起趴在將軍榻上沉吟片刻,明白了:“公主是想通過卑職瞭解司刑監的調查進展?”

“賀統領本就負責此事,現雖說有傷在身,可對案子依然上心,隔三差五就差人前去詢問進展,想要從旁協助,賀統領此番心意,我定會向母皇如實轉達。”

要求也提了,承諾也許了,沉水笑吟吟地等他的答覆。

不想賀再起皺眉深思了好一陣子,才驚疑不定地問:“能讓司刑監的人都對公主三緘其口的,必然不會是個小人物,公主爲何不直接將此人查辦?”

直接查辦?笑話,且不論自己捨得與否,誰會相信龍涯有二心?他這十年來爲祥國王室、爲玉寰舒定內憂平外患,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會兒突然說他和刺客有勾結,任誰都會覺得這是女帝認爲他功高蓋主,故意捏造個莫須有的罪名要除掉他,到時候引起民憤,比不查還要糟糕。

“我自有我的打算。”沉水不想告訴他太多,以免造成更多的麻煩。

賀再起於是也就不敢多話,答應會時常派人去詢問,再讓親兵傳信給她彙報,沉水目的達到,也就不再打擾他養傷,領着丫鬟返回了碧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