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衿妃

翌日清晨,草木帶露,一色水墨雲銜格外清新。

皇帝儀仗已經就緒。

正廳上孟紹濂剛用過早膳,顯然是酒醒了,很是神采奕奕,與一應陪同官員談笑自若,寒池在列,只靜立不語,寒塘無功名在身,由皇帝特許他以剛剛接任的雲銜山莊莊主身份陪侍,恭敬地站着,時而答話。

青寧握着文依的手,見她臉色緋紅,吐血後本來就沒有痊癒,昨天深夜纔回來,着了風寒,有些發熱。

一大早青寧就把文依病了之事告訴了寒池,寒池請莊裡醫生來看,孟紹濂聽聞便讓御醫來看。

王太醫乃是宮中德高望重的老太醫,普通醫者打扮,方帽長衫,白髯一縷,慈眉善目。診過脈象便對一旁的青寧道:“姑娘脈象虛浮凝澀,想是近日有鬱結不化之憂惱,兼之破血內傷未愈,昨日又着了風寒,故發起熱來,若是能化去心中鬱結之事,且能藥食無傷,靜養半個月,有望就好了。可馬上就要啓程……怕是於病者不利。”

文依點頭謝過,便讓青寧送王太醫。青寧隨太醫一起到正廳向孟紹濂稟報情況,然後自去取藥。

思稼軒中,寒池面露擔憂,文依微笑道:“不過是着了風寒,鬱結是前些日子積下來的,你最清楚……過了昨晚就沒有了。現在上路也無妨,你看我神氣清爽的,病去如抽絲,慢慢的自然就會好了,而且一路有王太醫照顧,比留在這裡強了許多。”

寒池道:“肯定不能把你自己留在這裡,不如請求皇上,許我陪你在雲銜暫住幾日,待你病好了,再趕往長安。”

“不好,皇榜上寫得清清楚楚,加封后要即刻啓程,你才上任,會招人非議的。”文依道。

“我一向不在乎這些。”寒池笑道。

“我知道,只是……我不願你招人非議罷了。”文依道,聲調漸次低沉下去。

寒池摸了摸文依的頭:“總是想這麼多。”

兩人正說着話,見青寧已端了個小盒子進來,見他二人說笑,先是有些詫異,文依昨晚回來便沉沉睡去,並沒有來得及也不方便和青寧說話,所以青寧什麼也不知道。

雖然不知道,但昨日聞得孫夢昭乃是寒塘之妻,又見此時寒池文依二人神色輕鬆,不由得也開心起來,說道:“孟公子……哦,不對,皇上說讓問問文依姐能不能啓程?若是不能,還要早做安排,若是能,時辰不早了。”

文依笑道:“有什麼不能?皇上不是當着衆人說得這話吧?沒得讓人覺得有多嚴重一樣?”

“沒別人,皇上正在內室看書,王太醫先是報了病情,他出來以後,出來皇上就找我進去問的,沒有旁人。”青寧道。

文依點頭。

“那我去回了皇上,說文依姐可以啓程了。”青寧道,說着便向外走。

“你幾時成了皇上的傳話人了?皇上不會請了許大人自己問嗎?”文依笑道。

“這……你說的什麼啊?不過是皇上見了我,讓我問一句,哪裡就成了傳話的人,瞧你病的樣子,還打趣我?”青寧臉上一陣霞紅,急急道。

文依見青寧真的不好意思了,便道:“那好,有勞青寧姑娘再跑一趟吧,稟告皇上,我即刻可以起程。”

“我纔不去呢!王太醫只告訴了我一個人怎麼服這丸藥。你差遣別人去吧。”青寧說罷噘着嘴到桌邊去拆解藥盒了。

文依似是有些不舒服,低頭撫了一下胸口。

寒池道:“還是我親自去吧。”說罷,便向外走去。

“等等,寒池,我隨你一同去。”文依道。

“你還要再休息一下,把藥吃了。”寒池道。

“即刻就要啓程了,我總不能一直躺在這裡,這又讓皇上怎麼知道我可以起程呢?藥不急,一會兒路上吃也是一樣,反正我在路上也是要一直吃藥的。你放心……”文依笑道,說着便起身來到寒池身邊。

兩人並肩出了思稼軒,沒走幾步就到了孟紹濂落腳的院落。

侍衛雖然不知文依身份,也知乃是貴客,且與寒池同行,便沒有阻攔,兩人一同進了院子。

雲銜的家丁僕人均在院子外面伺候,此時院中隨行官員肅穆站立兩側,偶有私語,見寒池來了,紛紛拱手,寒池只得一一應對。

文依自從進了院子只管自顧自邁步走向正廳,彷彿寒池與自己並不是一路的,或者只是隨她來的。

及到了廳上,見皇上正與一衆臣子談笑,便微笑上前伏身道:“多謝……”

話剛出口,寒池步伐已至,急急說道:“皇上。”

“多謝皇上派許統領引王太醫前來探病,臣妾身體無恙,即刻可以起程,莫要耽誤了皇上回宮的時間,皇上有國家大事要操勞,不可爲了臣妾的病耽誤了,不然臣妾怎麼好向太后與皇后交待?”文依搶在寒池話前恭敬道,低頭揖下,餘光裡,只見寒池微微一個踉蹌,文依自己何嘗能站穩,雖然準備了千百遍,到了此刻,仍舊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只盼這一刻快過去。

孟紹濂想是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住了,一時間不知說什麼,看向寒池,只見寒池目光黯淡,臉上如霜冰冷。

終究是天子之資,雖然震驚,面上並未顯出,點點頭道:“起來吧,難得衿妃如此識大體,朕果然沒有看錯人。”

此言一出,四衆譁然,這兩日來大家皆看到寒塘夫人—孫夢昭,姿容俏麗,美豔絕倫,卻未見到寒池身邊有何女子出現。今見文依素雅純淨,靈秀超然,隨寒池正廳面聖,只道是統領夫人,卻不知原來是當今聖上出巡新得的美人,皇帝御口親封的“衿妃”娘娘。

文依起身,回身扶住青寧,青寧只覺文依扶住她的手冷得駭人,忙扶住,讓她坐在了孟紹濂賜的座位上。

“既然一切就緒,皇上可否啓程?”許久……寒池道,聲音一如往常。

“啓程吧。”孟紹濂鄭重道。

寒池並未多言,更是一眼也沒有再看文依,轉身出去了。

因爲孟紹濂早就吩咐路經鎮縣官員不準接駕,此一行是要盡看實在民情的,所以從柳林鎮子到洛陽的三條路,並未通知當地官員帝駕要走哪條,所知者不過隨行一衆官員侍衛。

一應人便馬浩浩蕩蕩奔了洛陽。一走便是3個時辰……

雖不是正禮,因爲皇帝親自爲寒池披彩,榮耀萬分,寒池已是被衆人稱一聲“統領”,禁軍統領不過三品官階,但是手握京畿重地兵權,就連當朝大員也是以禮相待的。

此時最先開道的便是寒池,□□騎乘的是自己的“青尾”,這匹馬是寒池17歲時恩師墨陽子所贈,只因此馬渾身黑亮,只有馬尾是青色的,墨陽子見它極是奇特,便送給了寒池。

“青尾”跟着寒池江湖行走多年,非常機靈擅奔,便如夥伴一般,每每都是寒池親自挽袖刷洗喂料,別人沾不得半分,就連葛庭第一次湊近它,也被青尾賞了一尾巴,被衆人笑話了一天。

寒池身後便是皇帝儀仗,九龍華蓋車走在隊伍正中,被侍衛圍得密不透風,後面緊隨的便是文依的翠羽錦綸車,高航此刻正在一邊守衛,最後便是夢昭的紫瑰舒轅車,寒塘策馬自然地走在夢昭車邊。

夢昭時而探出頭來,遞出水或者手帕,顯得十分恩愛……身後還有約50左右侍衛隨行。

葛庭卻在隊伍最後,走得垂頭喪氣,一羣人馬所行不急,井然有序。

時值正午,人馬接近了眼前一座不大的小鎮,一眼望去不過橫縱幾條街道,格局和柳林鎮有些像。

鎮口木牌樓已舊,小鎮的名字卻是剛剛用硃砂漆過的,很是顯眼,“三塘鎮”。

事實上爲了皇帝出巡安全,即使皇帝不準事先通知當地官員行程,隨行官員也會安排最近的一條路途,以保皇帝能夠快速到達守衛更爲森嚴的洛陽。

午膳時間,早有隨行內官到了事先預備好接駕的,鎮上最好的酒樓——如意閣打點一切,卻接到了孟紹濂一道讓人冒汗的旨意:“儀仗停在鎮子外面,安排隨行人員膳食,請許統領隨朕一起到鎮上走走。”內官自是不敢不從,又擔心皇帝安全,只得哭喪着臉去請示隨行的內閣大學士曹維商曹大人。

曹維商一身文人打扮,水墨彈綾,竹扇一柄,40歲上下,舉手投足頗爲有度,聽內官說罷笑道:“就尊皇上旨意,命許統領好生護駕便好。另外吩咐守衛便衣遠遠隨行,如果皇上在哪裡停了下來用膳,加強周圍防護。”

曹維商科舉出身,一屆文人,官至宏圖閣大學士,本管不着這事兒,可他爲人機警,很得孟紹濂器重,每每出巡必帶此人,一來隨行官員屬他官階最高,二來爲人機警受重用,所以一應爲難事情內官都來找他商議。

內官聽罷更是不解,但也只得吩咐下去。

寒池下馬,來到帝駕之前,請孟紹濂下車。

兩人邁步走過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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