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島廣場的一角,圍攏着一大羣裝束各異的來客,個個嘖嘖稱奇,議論紛紛。他們的中央,擺放的正是巨鯨骨骸和章魚王乾屍。一羣道裝之人在一名白衫高等侍者的專事陪同下,也信步來到這裡,她們自是顧敏等蓮花教衆。
近十丈的抹香鯨骸骨絕對罕見,蓮花教衆們禁不住駐足。看似飄然出塵的顧敏,其實難免少女心性,她示意隨從擠開人羣,讓她得以上前細觀。驚詫之下,她妙目轉向身邊陪同的安海侍者,鶯聲問道:“敢問足下,此乃何物骸骨,怎生如此龐大?”
“呵呵,此乃海中巨獸,聽會長所說,其屬於鯨魚的一種,名叫抹香鯨,不過,龍涎香正產自此獸,是以稱其爲海龍也不爲過。今日拍賣中,這巨鯨獸骸、章魚乾屍乃至龍涎香皆列入售賣品。”嘚瑟於衆人的驚羨,那侍者聽得顧敏詢問,立馬滔滔不絕道,“前日,我家會長出海,恰逢鯨章相鬥...”
“聽你這麼一說,你家馬會長豈非成了屠龍英雄,可看着不像啊?”顧敏眼中閃過懷疑,瞟了眼馬濤方向,看似調皮道。
“呃!”儘管顧敏蒙着面紗,可憑其美目顧盼與鶯聲燕語,無意散出的誘惑仍令這名侍者一陣目眩。還好,偏生他是機靈軍官臨時客串,更曾是最早一批跟隨紀澤來到鰲山的親衛,恰也經歷過相城外搭救顧敏一事,自然知曉紀某人對這顧敏似有不同,故而他面上不顯,心裡可不敢招惹這位聖使,想都不行。
想到跟老大搶女人的後果,這侍者一個激靈,立馬恢復清明,掛上愁容解釋道:“我所說的是前任紀會長,而非現任馬會長,哎,正因斬殺海龍,紀會長身受重傷,並將會長之位讓與了原本的馬副會長。”
畢竟紀澤詐傷讓位的內幕僅會知會一應高層,這名侍者卻是真的擔憂,其出自真心的神情落入顧敏眼裡,令她低哦了一聲,雖顯釋然的點點頭,目光與身畔的夏竹相交,卻是閃過遺憾之色。
“朋友,你這巨獸骸骨不會是從哪裡撿來的吧?”恰此時,不遠處傳來一個充滿懷疑的聲音,足夠粗豪,頓時引得圍觀衆人側目。說話者是一名頭戴蒙面斗笠的黑衣人,身形魁梧,或因蒙面之故,他問出了許多人懷疑卻不好問的疑問。
其實,骨骸一旁的註解欄中,已經扼要敘述了安海商會捕獲巨獸的大致過程,雖有所吹噓,但基本屬實。黑衣蒙面人的問話很難聽,分明是對安海商會的質疑。本來,在別人的地盤上,藏頭露尾就罷了,竟敢不識好歹的挑刺,真當安海商會是和平大使呀?旁觀的不少人不禁爲蒙面人暗暗捏把汗,更多人則是退到了一邊準備看熱鬧了。
巨鯨一旁的守護軍卒果然憤而變色,就欲開口怒斥,但似想到了什麼,他按下怒火,冷冷道:“和平島講究公平自由,你有權提出質疑,並未違反‘和平島協約’,故而我不與你計較。此屍骸僅爲各位朋友看個稀奇,爲和平島增添人氣,我安海商會憑藉實力說話,根本無需弄虛作假。”
這名安海軍卒的回答顯然不足以排除衆人的質疑,見此,其邊上一名伍長跨出一步,沉聲補充道:“這位朋友,你若仍有懷疑,不妨看看骨骸間腐肉,顯是方死不久,試問世間哪有這等巧合,讓我等恰在和平島開張之際,撿到剛死幾日的巨獸骨骸?”
兩名軍卒的反應頗令人意外,儘管答覆不算完滿,但卻展現了安海商會的自信,更展示了和平島的包容和按規行事。一些沒心沒肺的大老粗仍在糾結於巨鯨本身,但許多前來試探和平島的人,包括顧敏與夏竹,已經領悟到了其中細微,不由對和平島這自貿黑市多了一分肯定。
袖手旁觀的陪同侍者卻是心中偷笑,因爲聽聲他已辨出,這個討厭的蒙面人本就是安海商會所安排的託,軍卒們的回答也是事先準備過的,在今日的島上,各種角色的託還有不少。他們將通過各種方式,襯托安海商會與和平島的正面形象,同時不露痕跡的爲他人詮釋和平島的各項規矩...
離開巨鯨骸骨,距離開業吉時尚早,顧敏等人便在和平島信步觀看。交易廳、鏢師堂、以及各類店鋪,總體構思與太平寨相類,貨品則爲安海商會與各家來客提供,有戰船兵甲、珍奇古玩、海產海鹽、鐵器米糧等等,暫還算不上豐富,但價格低廉,且不乏緊俏物資,對於有意海貿的商客業已頗有吸引力。
“嗯,這是什麼香味,像是茶香,卻比尋常更爲清醇!”拐入廣場西側的一條小街,顧敏嗅嗅瓊鼻,眼睛一亮道。畢竟算是修道的人,她可沒少品茗清心。
陪同侍者笑着介紹道:“聖使好嗅覺,此香的確來自茶水,只不過,此種茶葉名爲雲霧茶,乃本會採用獨家工藝特製,無需煎熬,僅需燙水沖泡即可,飲用方便,口味卻是天然純淨,遠勝尋常茶水。前方不遠便是茶館,諸位不妨前去一品。若是滿意,可帶些回去贈送親友,絕對物超所值,呵呵。”
這間茶館售賣的茶葉自是來自大別山的三星寨,採摘茶樹葉炒制而成。相比時下簡單晾乾的茶葉,卻是無需加入精鹽、胡椒等調料予以烹煮,反更色香俱全。果不其然,被引來茶館的顧敏等人在欣賞完快捷的沖泡茶藝之後,紛紛被這種新穎茶水的脣齒留香所折服。
“哼,你又轉移話題,快老實交代,你爲何一見她便那副德性?”正當顧敏等人品茗之際,茶館門外的街道上,卻是傳來一個女子的嬌聲追問。
“哎,逝者如風,往事不可追,這位大姐,您就別再執着了成不?”繼女聲之後,一個男生悠然答道,整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意味。
這對男女的聲音不大,可茶室本就清淨,而蓮花教諸人武藝不弱,耳力自然聰靈,卻是聽得一清二楚,不乏好事者嗤笑出聲。然而,正在愜意品茗的顧敏卻是面色一變,一把丟下茶杯,快步掠出茶館,口中業已嬌聲喝道:“這位郎君,還請稍待。”
街道上說話的男女正是紀澤與劍無煙,眼見顧敏飛也似的閃現眼前,二人皆是一呆,繼而面面相覷,真叫說曹操曹操到啊。紀某人這次倒是立馬回過神來,儘管心頭沒由來一喜,可他知道顧敏的身份複雜,更知道自己正處藏頭露尾之際,是以裝傻充愣道:“這位道長,敢問是與在下說話嗎?”
“哼!逝者如風,往事不可追!好意境,本使偏生曾經聽人說過,那廝是個藏頭露尾之輩,口音倒與足下相似,卻不知足下是否與之有關,甚或就是那人?”顧敏上上下下打量着紀澤,語帶戲謔道,“看你這一臉虯髯,歪歪扭扭頗顯虛假,該不會又再藏頭露尾吧。就算藏頭露尾,拜託也專業些好不好!”
得,裝逼被雷劈呀,竟被這小妮子聽聲認出來了,看來胸大未必無腦啊。可是,聽這口氣,看這節奏,非但不像英雄救美后的感恩圖報甚或以身相許,反倒更像人贓並獲下的興師問罪呢?蓮花聖使不該行若謫仙、彬彬有禮嗎,咋這般伶牙俐齒,吹毛求疵呢?
“噗嗤!”紀某人被擂得外焦裡嫩之際,劍無煙卻是忍俊不禁,但她旋即想起了彼此的天然敵對,立馬上前一步,冷聲斥道:“這位小道長好生奇怪,攔住我等卻說些無稽之語,怕是認錯人了吧。若無它事還請讓開,我等尚有要事。”
“主...”這時,那名安海侍者已與一干蓮花教衆出了茶館,作爲曾經的親衛,他一眼便認出了本該重傷養病卻喬裝溜達的紀澤,驚愕之下,下意識並腿擊胸,脫口就要行禮。總算他夠激靈,言行一半便生生止住。只是,他這些許的失態,卻未逃過夏竹的眼睛。
被劍無煙攔下話頭,又見一衆人走近,顧敏似也覺出適才自己情急之下的不妥,忙收起戲謔,正容直身,素手立於胸前,向紀澤幾人打了個稽首,雲淡風輕道:“無量天尊,白蓮在上,貧道適才心急,有所唐突,這廂賠禮了。只是,這位郎君關係貧道一件要緊之事,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呃,紀澤與劍無煙再度面面相覷,不愧是搞教會組織的,翻臉比翻書還快,轉眼便由一個刁鑽機靈的攔路辣妹,搖身變爲一名仙風道骨的世外修者,若非其眼底依舊殘留那麼一絲狡黠,二人都認爲自己方纔看錯聽錯了。
這小妮子聰慧機靈,奸詐恐怕不下某家,若再糾纏,只恐被她掏出更多底細啊!紀某人警惕大起,立馬拋棄那些虛幻不定的旖念,抱拳沉聲道:“小道長說笑了,你我之前不曾見過,何來關係,若無其它,在下有事先走了。”
“這位郎君,此乃我蓮花教聖使,可非尋常小道長,還望足下給些薄面。”一名蓮花教衆上前一步,冷着臉道,言辭雖算有禮,語氣中卻不乏威脅之意。
紀澤眉頭一皺,目冷如冰的瞟了那道人一眼,準一流高手、久居上位加之戰場殺伐,三者所凝而出的強大氣勢一閃即收,卻令那道人一個激靈,下意識後退一步,右手更已不自主的搭上劍柄。冷冷一笑,紀澤轉向那名陪同侍者,淡淡道:“聽說和平島協約內,有着來客去留自由,無需透漏身份這一條,不知是否作數?”
那侍者雖搞不懂自家主上與這蓮花聖使間的彎彎繞,卻明白紀澤當前的心思,立馬上前,對顧敏拱手道:“聖使,我和平島尊重任何來客的自主意願,卻不可強迫或是危及他人,還請適可而止。眼見開業觀禮時辰將至,我等不如前去吧。”
紀澤方纔一放即收的凜冽氣勢,距離最近的顧敏自然感覺得到,被侍者一勸,而夏竹此刻又過來輕輕拉了她一把,顧敏不好再行堅持,只得退步讓開道路。不無幽怨的瞪了紀澤一眼,她稽首道:“足下多慮了,或是貧道認錯了人,既然不願多談,就請自便吧。”
被顧敏的一眼瞪得發毛,紀某人連忙拔腿開溜,臨行之際,卻是鬼使神差道:“聖使所記之人或是一時不便,倘若有緣,聖使下次見到那人,當能坦誠相對。呵呵,但願聖使心想事成,在下有事,就此別過...”
午時,數百安海軍卒很客氣的在廣場西北清出一片空地,其邊緣正是一塊覆蓋紅綢的傍山巨石。隨着爆竹噼裡啪啦的響起,馬濤協同黑白兩道的臨時代表滕閆、顧敏、曾進、馮貢等人,掀開了巨石上的紅綢,“和平島”三個燙金大字躍然眼前,宣佈了紀澤在海上第一個自貿市場的正式亮相。
有着太平寨作爲借鑑,典禮、大宴、拍賣、交易等流程順利展開,其間並無不開眼的滋事搗亂。儘管來客和來貨比預想的少了一截,但憑藉安海商會的新穎商品與有效組織,和平島的首日運營仍能算作紅紅火火。
到了日落時分,首日交易基本結束,安海商會達成的銷售額竟然接近六萬貫。光是自鳴鐘、鯨骸與章屍三個稀罕單件的拍賣額便合計三萬貫,私鹽、炒茶、海產、繳獲兵械乃至“海龍肉”罐頭也大賣特賣,這還是商會捂住了玻璃、鏡子與美酒的銷售業績。
安海商會掙得盆滿鉢滿,其餘商客間的交易額也不下五萬貫,江淮沿海的富裕程度顯然勝過趙魏之地一大截。而蓮花教、琅琊馮家、廣陵陳家作爲首日交易金額的前三甲,則被安海商會公開邀入了和平島管委會。
日暮時分,隨着馬濤的殷殷拜別,大部分來客在安海艦隊的護送下走了。他們的手中,多少都拎着些安海商會贈送的鯨魚肉、午餐魚、茶葉、海乾貨等廣告禮品,看那心滿意足的神情,估計不少人會呼朋喚友,甚或懇稟頂頭當家再來走上一遭。
當然,也有少部分人留宿在了和平島,繼續享受着安海商會開業期間提供的免費服務,須知安海樓的規格可一點也不亞於雄鷹樓;而在他們中間,便有低調前來的鐵叉會、虎頭幫匪首,以及流連未去的蓮花教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