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海峽,宋灤所部已然佔據上風位,並調頭重新殺往陣容漸亂的倭方左軍。局部水戰的劣勢已現,倭軍旗艦上卻仍信心滿滿,平糴堝依舊一副智珠在握的雄主風姿,小村正二等井底之蛙則依舊上躥下跳着大言炎炎,絲毫不曾察覺有何不妥,反爲血旗艦隊調頭自投羅網而開心不已。
難掩豔羨,平糴堝遙望血旗艦船的諸般戰術動作,眼中貪婪愈盛,忍不住感嘆道:“漢文明果然先進,如此大船竟能輕盈如燕,變位自如,我等日後還當一如既往多加效仿,引爲己用。呵,今日若非以多凌寡,某還未必敢戰,不過,天賜良機,對方既然非要死戰,將這些寶艦送予我手,我筑紫國只好笑納,得此騰飛契機,縱橫韓海啦,哈哈哈...”
“正是!敵艦雖優,卻所用非人,以區區兩三千兵力,竟敢螳臂當車,與我大倭數萬勇士對戰,殊不知艦船再好,最終也需刀槍定勝啊。”一邊的小村正二忙不迭捧哏,“若我是那敵軍將領,便以保船撤離,絕不會再轉向殺回,來捋國主虎鬚,簡直就是蚍蜉撼樹,冥頑不靈,莫非還妄想以蛇吞象嗎,哈哈哈...”
享受了片刻吹捧,平糴堝虎軀一震,拔刀在手,斷然令道:“傳令下去,左軍糾纏住敵軍艦隊,中軍加速左轉,搶佔上風位,右軍右轉調頭以反向包抄,某要全力絞殺這支華興艦隊。注意,莫要傷毀敵軍旗艦...”
開懷大笑,歡樂無邊,倭軍軍將們恰恰印證了所謂的無知者無畏。而就在他們自我膨脹的同時,相向而進的血旗艦隊與倭方左軍艦隊,不覺間距離進入兩百丈,血旗一方的拋石機已然首先發言。
“嗚嗚嗚...”上百枚神火油罐帶着星星引火,憑藉配重拋石機給與的動能,凌空劃過道道拋物線,一窩蜂撲向密集的倭軍艦羣。按說狂鯊、金槍的船配拋石機設計職能更多是爲打擊海岸港口的固定設施,畢竟遲緩的拋石機想要命中水面移動艦船並予以重創很難,可倭軍艦船既然喜歡扎堆,就怪不得血旗軍用拋石機給個下馬威了。
“砰砰砰...”“噗噗噗...”轉眼之後,倭軍的五六艘大小艦船被油罐擊中,頓時騰起熊熊火焰,而那些落入海中的油罐也不消停,在落水衝壓之下罐口破裂,傾瀉出的神火油直接在倭艦間的海面燃燒起來。
“啊!啊!快救火啊...”被擊中的倭艦立刻撲火自救,被神火殃及的倭兵發出淒厲慘叫,臨近的倭船則忙不迭轉向避讓,神火的肆虐在倭軍中不可避免的引發了騷亂。當然,對於人多勢衆的倭軍來說,數十上百倭兵的身死不算什麼,幾艘艦船起點火更無所謂。
“傳令下去,叫那些着火艦船保持鎮定,休得衝撞它船,否則軍法處置!哼,些許火苗而已,撲滅便是,真給我大倭勇士丟臉!”尚不及察覺神火的真正威力,倭方左軍統領不滿的吩咐道,言罷,他依舊好整以暇的等待着華興艦船自投重圍,口中兀自感慨道,“今日方知,天下竟有這等鐵勺造型的拋石機,其發明之人莫非喜好庖廚...”
“咻咻咻...”“篤篤篤...”“噗噗噗...”繼拋石機之後,愈近的血旗艦隊進一步發出火弩打擊。
上百船載牀弩,一弩三矢,僅一輪便有四五百杆弩槍,它們隨着雙方的靠近,帶着攝人心魄的尖嘯,居高臨下,劃過天空,接連不斷的落入倭軍陣中,扎入船體,釘上桅帆,甚或貫穿一名名懵懂惘然的倭人。可憐倭軍上下何曾見過這等壯闊場景,那鋪天蓋地的可不是纖細的箭矢,而是腕粗的弩槍啊!
“反擊!快!傳令反擊啊,用我大倭的神弩,反擊他們!”倭方的左軍統領總算從鐵勺廚具的思維中脫離,跳着腳令道。
“咻咻咻...”儘管膽戰心驚,大倭勇士們依舊執行了上峰指令,敲下釘錘,射出弩槍。只是來往對比,即便再有自大基因的他們也不免頹喪,只因倭方左軍近百艘艦船,船用牀弩加起來也不足百架,還多是一弩單矢的老舊貨,就這還要仰射高大嚴防的敵方大艦,相比敵方對己方的欺凌,不要太寒酸!
更有甚者,雙方雖都懂得放火勾當,對射弩槍上都攜着配有引火的油包,怎奈效果差距咋就這麼大呢?同樣射中船體,倭方的弩槍僅能引起小花朵朵,血旗軍的弩槍卻能引起大火團團,他們的弩槍命中哪裡,哪裡就會騰起烈焰,船帆、船幫、船艙、倭兵乃至海面皆然。
“臥槽!是做夢嗎?”倭方左軍統領已然目光呆滯,嘴巴更可塞下一隻鵝蛋,驀地,他猛抽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繼而歇斯底里的怒喝道,“傳令下去,還擊,還擊,堅持,堅持,我等人多...”
然而此刻,這位倭方統領的命令已經愈加不好使了。弩槍的鋪天蓋地與火焰的處處燎原,令倭方左軍真正陷入慌亂,尤其是最靠近華興艦隊的左軍前部,也是牀弩拋石機所重點打擊的區域,煙火四起,哀嚎連連,驚叫不斷,霍然亂成了一鍋粥,自保都難,這還如何還擊?
“廢物!廢物!給我大倭勇士丟臉!”倭軍中路旗艦,頂層望臺,遙望戰況的一干軍將們義憤填膺,擼袖扯領,恨不得衝到每名前方倭兵的耳朵邊嘶吼,“光亂跑有個毛用,你丫不會汲水滅火嗎?”
“那火有問題!看,看那,有倭兵在用唧桶抽水滅火,可滅不了啊!”小村正二倒是頗有眼力,手指南方某艘剛剛起火的艦船道。
呃!到了這時,倭軍將領們總算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儘管自家倭兵沒少救火,可艦上的起火似乎只有變旺的,卻幾無熄滅的,更有最初被油罐拋中的兩艘千石艦船已在大火熊熊中逐漸下沉。有心人更是驚駭的發現,那些火竟然水澆不滅,撲打愈旺,這是有鬼神做法嗎?
“聽說漢人古來就有方術流傳,莫非那火是妖火?”一名不懂事的軍將略帶顫音的說道,完全問出了衆人的心聲。
“啪!啪!啪!啪...”一陣清脆的耳光聲在旗艦上響起,直接壓過了現場的驚疑之聲,卻是平糴堝對那名軍將的臉盤來了通左右開弓,繼而纔是他的斷喝:“混賬!哪有什麼妖法,那是漢人的火油有問題,對,只能是火油有問題!再有霍亂軍心者,立斬!”
“諾!國主英明,還請示下!”小村正二等人立馬鞠躬行禮,面顯虔誠,眼巴巴的等着平糴堝拿出應對方略。
只是,這位一直導師範兒的國主,此刻雖仍偉然佇立,昂首望遠,但若細看,卻見其嘴角抽抽,眼底滿滿的都是茫然。此刻若有人能夠聽見他的心聲,那必然是:“直娘賊,我又知道個毛...”
說着話長,從血旗艦隊開始拋石,至倭軍左軍前部混亂,其實不過半盞茶的時間,而順風疾馳的血旗艦隊已經越過近一里的海程,抵近了倭方左軍艦羣的右前部。也就這時,狂鯊旗艦上,業已進入頂層指揮艙的宋灤冷然令道:“全軍右前轉向,貼近敵陣外沿行使,火龍噴準備!”
隨着令旗揮舞,血旗艦隊輕易避開混亂的敵艦前陣,緊貼其東側外沿,華麗麗的來了次擦肩而過。當然,擦肩而過可不影響血旗艦隊的攻擊威力,拋石機停了,牀弩繼續發威,大殺器火龍噴更是閃亮登場。至於羽箭,威力太小,血旗軍卒們這會兒還真不好意思拿出手!
“噗...”“噗...”血旗艦列頭前,狂鯊旗艦一馬當先,其與倭軍第一艘千石戰艦以十丈左右的錯身距離擦肩而過,相錯之際,數根丈長的鐵管突然從狂鯊舷側伸出,管口還固有燃着的火繩,有液柱狀神火油從鐵管噴出,在管口點燃,像是一條條火龍,帶着奔騰的火焰,直撲那艘倭艦。猶如不滅的火雨,噴灑的火油落到哪裡,就粘附哪裡,燃燒哪裡。
“啊!啊!啊...”倭艦之上,一羣倭兵正拿着撓鉤甩溝,面色猙獰的比劃着雙方艦船的距離,他們身邊,更有一排箭手拉弓滿月,目光幽冷的盯着狂鯊之上,直待有倒黴敵人露出身形就來個狠得,但下一刻,劈頭蓋臉的火雨便令他們再無展示勇武的機會!
狂鯊旗艦肇事後糾然而去,但不待倭兵們從火龍噴的震撼中回過神來,這艘倒黴倭艦已經迎來了右一艘金槍戰艦的補刀,唯一僥倖不曾遭火的船尾部分,就此接受了火龍噴的補充洗禮。然後,第三艘、第四艘乃至更多的血旗戰艦與該倭艦接連擦過,沒在欺凌這艘倒黴倭艦,僅是專注於對內圈倭艦發動牀弩打擊,絕非心懷仁慈,實是欺無可欺!
熊熊烈火在交錯而過的一艘艘倭艦上騰起,火勢與單純弩槍油包的效果不可同日而語,更有許多躲閃不及的倭兵成爲火人,淒厲嘶吼着亂竄亂跳,將大火帶給別的同伴與別處船體。轉眼之間,所有被火龍噴惠顧的倭艦均已燒起大半,其上兵卒別說正常作戰,連存活都成問題,只得紛紛跳海儘早逃生,以免待會被沉船漩渦所殃及。
“天殺的,該雷劈的,這幫漢人哪裡是在水戰,分明是一羣海上縱火犯嘛!”倭方左軍中央,那名統領倭將瞥了眼自家船頭的兩股怎麼滅也一時難滅的火苗,口中不住咒罵,眼中則愈加瘋狂,突然,他揮刀怒吼道,“快,傳令,完好各艦立即分散,莫叫大火殃及!傳令,後隊戰船橫向攔截敵方艦列,撞船攔截!還有,所有着火戰艦,皆隨本將一齊衝過去,定要將之圍住,要死大家一塊兒燒死!”
必須承認,羣體性格與生存環境難脫關係,就像前工業時代的草原胡人,其性格里就烙印着豪爽與暴虐,中原農耕百姓則更多是醇善與溫順,而生活在火山海嘯頻發的島國,即便此時的倭人尚還不算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民族,但其性格中已然不乏堅忍、極端與兇戾。這名倭軍統領的瘋狂命令,以及衆多倭艦隨即的選擇聽命,便是體現,只可惜,意志決定不了物質!
“砰!”左翼陣線的第六艘倭艦約爲千石,它最早響應號召,悍然衝出艦列線,斜刺裡英勇無懼的攔向了狂鯊旗艦,結果,一比十的質量差距之下,它被狂鯊旗艦像拍蒼蠅一樣,用船頭撞角撞得四分五裂,其上的倭兵則在驚呼慘嚎中落海餵魚。而狂鯊旗艦卻似毫無所覺,依舊狂飆突進!
“這幫小矮子倒也頗有血勇,怎奈太過落後。正如主公所言,海上作戰,唯鉅艦大炮耳!”狂鯊頂層,宋灤神色沉毅,目光中三分欣賞,七分譏誚,淡淡令道,“傳令下去,狂鯊金槍加速前衝,火龍噴左右待發,銀劍銅鯧向外規避!”
“砰!砰!砰...”更多倭軍艦艇悍然衝出左翼陣線,伴着漫天飛舞的羽箭,還有不斷拋出的撓鉤繩鉤,斜刺裡不知死活的攔向血旗艦列,然後,它們便與狂鯊金槍的森寒撞角,陸續展開了親密接觸!
勇氣可嘉,怎奈倭方左軍本就多爲靈活的中小艦船,便是兩千石這等量級的艦船也都在陣列中部不及攔截,以至於千石、五百石乃至更小的舢板船,僅能在狂鯊、金槍的鐵蹄下化爲齏粉。至於繩鉤那些跳幫常用的固聯器具,用在高速突進的鉅艦身上純屬笑話,除了扯斷還是扯斷,根本無法阻攔血旗主艦們的蠻牛突進!
“噗...噗...”狂鯊金槍衝撞之餘,不忘衝着側面衝近的倭船們可勁的火龍噴,瘋狂聚攏而來的倭艦,頓時迎來了一場場火蔓艦船,又是一羣羣的悽吼逃生!
“直娘賊!快退!快躲!”面對無法抗衡的力量,倭兵們真的怕了,哭喊着不願再上前了,反而努力調整船向想要規避,性格中的極端與兇戾則迅速轉變爲堅忍的那個忍字!可血旗艦船的高速狀態與靈活快捷令他們逃之不及,更有混亂不堪的鄰船擁堵一片,反令他們成爲更爲密集的艦羣,在左翼外沿排隊等待着火龍噴的噩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