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中的沿河公路上幽幽駛來了一輛銀色麪包車。老舊的車身,以及京都本地的車牌。
鬆散的雨刷在玻璃前窗上來回晃動,像極了慢吞吞的車速,也像極了此時此刻張野臉上,那副不緊不慢的神色表情。
“你的底牌?”
李江帆眯緊了眼睛,不敢想象車廂當中,到底裝載着什麼樣、或者說多少名極道高手。
修道者的視力往往因爲真元加持可以超越平常人許多許多,白色的雨幕阻擋了一部分視線,但是並不妨礙他隔遠處觀看麪包車的駕駛座——開車的是個看上去年近五十的中年人,副駕駛是個吊兒郎當頂着一頭黃毛的小年輕。
單從外貌上來看,平平無奇。駕駛座後面是麪包車龐大的車廂,裡頭坐着什麼樣的人物,李江帆猜不出來。
河水中的應龍蠢蠢欲動。
他在等待着對手靠近,也在等待自身的血肉腐蝕完全。
這幅軀體是他本來的面目,撕去了龍獸的可憐僞裝,河伯死後化身的怨鬼才是他的本體。應龍的軀體可以給他提供龍炎、暴雷和怒濤之力,連帶着堅硬強化的身軀,就肉體力量而言,有着得天獨厚的天然優勢。
但是他沒想到這羣人居然擁有水火雷三系豁免。
純火力壓制的法術攻擊成了無用的雞肋,原本應該無堅不摧的龍身也在一羣怪物的手下成爲了肆意破壞的累贅肉山。
被逼到現出原形這是河伯怨鬼自始至終沒有料到的事情——這個狀態的他擁有比應龍之軀更爲強悍的破壞力,腐爛的血肉對生靈本身附帶致命傷害,同時不死之身也使得他無懼於任何物理攻擊。
但是這副怨鬼本相,同時也暴露了他的致命弱點——那就是一旦本體受損,最後的結果就是無法二次轉生,從此神形俱滅。
這幫人用他們無恥的攻擊路數幫他褪去了外殼的盔甲,如今原形畢露,它無處傾瀉的怒火註定要把視野中的所有人類一一焚燒成灰燼。
他在等待,等待一個伺機而動,一擊斃命的時機。
本相的轉化還差最後的成熟階段,等到這副無用軀殼被怨鬼之力腐蝕掉最後一寸鱗甲,他眼前的一切生物都會淪爲地獄中的倀鬼。
麪包車停在了隊伍後方。
因爲時間緊迫,下車後的一行人幾乎是沒做停留,徑直衝着人羣讓開的缺口,一路小跑着衝到了陣前。
“沒來遲吧?”
黃毛擦了擦額頭上的雨滴,一擡眼,剛好對上了河那邊虎視眈眈的冥龍。一大一小兩雙瞪圓的眼睛隔岸相望,冥龍在磨着牙齒冷笑,黃毛在晃着小腿打顫。
“不用慌,困獸之鬥而已,兇一點也是正常。”
張野笑了笑,放眼望過去,自己手下這幫打手一個個都是清一水的面如土灰。
李江帆緊皺的眉頭從這幫人下車開始就沒有放下來過。
他看得出來這幫人的修爲,也能看得到這一刻,他們面對應龍時體現出的戰鬥素養。這六個人根骨不正、慧根欠缺,放在街頭巷尾放黑槍、打王八拳應該是一幫好手,但是拿到這樣的場合,未免兒戲了一些。
這就是張野你的底牌?!
他很想發問,但是對張野的瞭解使得他不願意輕下定論。整個場上安靜地一片死寂,除了身爲指揮官的張野張大人眉目安詳,剩下的每個人都是臉色不善。
“人帶來了沒。”
張野看了一眼遠處的怪物,對着黃毛一羣人淡淡的說。
“帶來了!”
黃毛點頭,眼神示意大河等人去車廂裡擡人。
雨勢漸停。
對於河中的怨鬼來說,褪去了應龍之軀,相應的代價就是不再掌控雷雨自然之力。
同理,一併失去的還有其水中作戰、無往不利的屬性天賦。
這個消息並不算好。
因爲接下來的戰場將轉移到整片陸地。一頭自帶“吞噬生命”效果的怪獸扭動着身軀衝向人羣,這樣的場面光是想想都令人膽寒生畏。
黃毛一行人擡出了一個黑色的布袋,看形狀大小,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猜出來裡頭裝的是個人。
“是誰?”
李江帆問。
他已經徹底被張野搞糊塗,這傢伙的作戰方略一直都是打在心底的腹稿,沒人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怎麼打,用什麼人去打,一直都是他一個人在指揮。
但是張野沒有直接回答他。他只是確認了一眼眼前的布袋,隨後平靜的轉過身,衝所有人喊了一句,“所有人,撤退到一公里以外。”
鴉雀無聲的人羣中一陣整齊的擡頭。
每個人都在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打量着這個年輕的指揮官。
撤退?
這個意思是第一陣線已經崩潰了?放棄防守了,所以全員撤退?!
“有自認爲身強力壯者可以留下,剩下所有人,即刻撤退到一公里以外的安全區。”
眼看着衆人疑惑的表情,張野把原先的那句話,用平靜地語氣再次複述了一遍。
仍然沒有人動作,他們在等待着檯面上真正掌握話語權的人發言。典獄卒等待周大人的反應,持槍警員等待着總警司。
“你到底想幹什麼?”
樑警司扔下了手中的穹傘,走到張野身前質問。
“很簡單,我要避開無謂傷亡。”
張野笑了笑,“這個戰場,如你們所見已經不再適合羣攻,除了幾個能上臺面的戰力有權留下觀望,剩下所有可能被波及的人,我希望一律後撤,幫助我清空戰場!”
“這就是你最後的底牌?”
李江帆指着張野身旁的黑色布袋,解開了活釦,露出了裡面沉睡的人。
居然是趙雲升。
現場響起了倒抽涼氣的聲音。
率先解開袋子的李江帆呆呆站在原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望着張野、茫然不知所措。
“這纔是真正的雙法術豁免。”
張野笑了笑,平靜的環顧衆人。
“這纔是最公平的肉搏戰。”
“你真的瘋狂!”
李江帆幾次想要張嘴,終於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了這樣一句不痛不癢的說辭。
他明白張野說的沒錯。
吞食過黑龍鬚的趙雲升,是唯一一個和應龍掌握同樣自然之力、豁免一切術法的純肉搏機器。
在決策會議的一開始,張野就曾經把那頭河伯附身的龍獸比作“趙雲升2.0”,這個比喻很誇張,但是不無道理。
同樣的免疫術法,同樣兇悍的戰鬥風格!
趙雲升的百無禁忌體質中,理所當然的包含了“鬼神類”術法!
這場上的百名武卒之中,他是唯一一個可以正面抗衡冥龍,同時不受法術侵害的特殊存在!
但是那又如何?你讓一個弱小的人類去對抗身形是他二十倍的巨龍,他們一羣身手矯健的修道者尚且沒有這個底氣,就憑一個只會發了瘋無差別攻擊的趙雲升,要如何完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
“你明知道他這幅軀體根本不足以撼動體長二十丈的冥界妖龍。”
李江帆搖着頭,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那會是什麼樣的畫面。
但是張野仍舊在微笑。
“現在不行,不等於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不行。對方這盤賭得夠大,很可惜的是,我們這邊同樣不缺籌碼。”
“你想怎麼做。”
李江帆擡頭。
“力量加總。”
張野勾起了嘴角,把這幾個字說得輕描淡寫。“我要把在座諸位,連同那九十八名武卒的力量,一次性加總到趙雲升的身上。”
“奇門陣術?!”李江帆擰眉,“這不可能,就算你擁有力量轉移類的奇門術法,他的血肉之軀也無法承載如此龐大的力量!這麼大的能量灌注到一個普通人的身上,沒等他站起來抗衡應龍,這小子自己就得爆體而亡!”
“我們的身體承載不了,但是他可以。”張野搖了搖頭,像是把一切因素都考慮在內,“別忘了,百無禁忌之體。肉體力量本質上也難逃自然術法之列,我們轉嫁過去的力量會寄宿在他的身體中,只有強大的肉體力量會得以保存,爆體的副作用完全無效。”
“這就是你招募賞金獵人的時候,刻意挑選身強力壯者的原因?”
李江帆哽咽了。
“這就是我手裡的最後一張王牌。”
張野笑了笑。
“所有的人聽好,有自願身體素質過硬的人,可以留下來助我們一臂之力。我說過要在這運河兩岸構築起堅不可摧的血肉城牆,這一刻,就是城牆高高築起之時!”
熊熊的氣焰燃燒過暴雨洗滌的天空。
看着場中九十八人無人退避的雙眼,張野一聲輕笑,身周盤旋飛起了四根璀璨若星辰的金剛杵。
四相陣法·四聖封靈,移花接木。
“你有把握麼?”
李江帆長嘆一聲,眯起了眼睛。
“有啊。易如反掌,隨便拿下~”
張野哈哈一笑,衝着河中蛻變完成的冥龍,高高豎起了中指。
“有多少人要留下!”
他高聲呼喊。
沒有人轉身離去。
“那麼剩下的人,有傷的退避百步之外,沒傷的給我大步走到陣前。我的陣術會把我們所有人的力量孤注一擲,到時候無論勝敗存亡,我許諾給你們一場最精彩的世紀肉搏之戰!”
“殺!”
“殺!!!”
震天的呼喊響徹兩岸。在武卒腳下飛揚的雨水塵埃中,那四枚高高在上的金剛杵如流星般墜落在人羣四方!
“開陣!”
一聲咒令,那一刻,無數的星光點點從衆人的心口飛出,光華匯聚如恆星兩眼,最後落在了趙雲升的身上,明亮如火焰鑄成的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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