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小掌櫃一愣,“所以你剛剛那些就只是爲了唬人的??”
“不然呢?手法都是跟老港片學得,看起來當然華麗的要死。又是叫香又是憑空點火的,一半是小把戲,一半是靠氣勢來裝。想想看也知道啊,我專攻的是陣道又不是天師道,抓鬼攝魂這是茅山派的專長,你還真以爲這是在拍電影嘛?”張野毫不留情的一頓嘲諷。
“靠!我真被你給騙了!”小掌櫃一拍大腿,忍不住連髒口都爆了出來,“所以你讓他銜着一根香這是在幹啥??也是合起夥來裝樣子騙人的?”
“不,第一步開六道喚靈陣,這是爲了攝取楊雄體內的殘魂,第二步點燃香火導入黃毛的體內,這是爲了儘可能延長那縷殘魂的存活時間。不信你看看他的臉。”
張野指了指副駕駛座上雙目緊閉渾身抽搐的黃毛,後者的臉色蒼白如同冰箱裡冷凍了一年的老臘肉。
“額……”
小掌櫃緊皺着雙眉,這樣的架勢,一度讓她回想起了老電影當中的“鬼上身”。
“我並不清楚楊雄的那縷殘魂中究竟還保存着多少對我們有用的信息,但既然都走到這一步了,不看白不看。”張野笑笑,說話間,已經將食指點在了黃毛的眉心。“想跟着看他記憶片段的人,自行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聞言,小掌櫃、小甲、林九紅衣幾人,紛紛湊近了張野的身旁。
……
昏黃的佈景,殘褪的顏色。
醫院的白色天花板,病牀前,是面色焦急的黃毛老周兩人。
“楊先生是嘛,我們沒有惡意,只是因爲一樁事情不得不向您請教一二……您……還記得江良生這個名字嗎?”
“不記得?不記得沒關係……我再想想……”
“那……你還記不記得小蝶?”
小蝶……
小蝶……
(空曠的聲音迴盪在漸漸模糊的視野中)
小蝶!!!
一聲震吼!宛若整個世界崩塌凹陷,所有的東西崩毀於一瞬之間,連帶着,是同感者一陣感同身受的肝膽俱顫!
“靠!”
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動嚇了一跳的小掌櫃忍不住發出了聲音,卻在隨後被張野厲聲制止!
“安靜!”
很顯然他有意壓低了聲音。
“安靜看,別出聲!你的情緒波動極有可能加速這縷殘魂的消逝,你我此刻所經歷的,應該是楊雄臨死前所有的感官體驗,以及思維運動。”
“咳……明白,明白……”
小掌櫃不好意思地道了個歉。
場景繼續。
記憶流轉,腦海中的景物人事開始飛速倒退。汽車,洋房,電報機,“小世界”的燈紅酒綠,少女們蕾絲白花的裙襬,宴會上紅色踢踏的高跟鞋,冰冷的手槍,滾燙的鮮血……以及,絕美而蒼白的面孔。
小蝶。
照片中的人物從平面上款款走出,如畫的笑靨,白色的洋裙。她一走一過牽起自己的手,雀躍的碎步,像是一隻花間飛舞的白蝴蝶。
民國二十八年。
兩人的第一次相遇。
一個是軍閥豪強手中的棋子、走狗,一個是家世清白沒有背景的民家女。
她的父親死於奸人迫害,幫她報仇後,自己以姨太太的身份娶了她過門。
家裡的老婆當然不同意,一個是人老珠黃、膝下無子,一個是青春姣好、楚楚可憐。她知道丈夫對她是利用大於喜歡,這樣的一個女子一旦進了家門,假以時日哪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但是不同意又能如何?
他還有勢力,他還有決心。
於是城郊的豪宅說蓋就蓋,每個人都知道他金屋藏嬌這件事,但在他的手腕之下卻沒有半張嘴敢於評頭論足。
京都有一位大風水師,喚作葉星乾。
他替自己造豪宅看風水,甚至舍下傳人相輔佐,以示自己的誠意衷心。
“那個替咱們看風水的小子,這些天來看我的眼神總有些不對勁……像是要吃人……”
小蝶依偎在他的懷中,怯怯的眼神,當真像極了一隻弱小無助的白蝶。
“不用怕,你若是不喜歡,明天我就把他趕走。”
他將愛人攬入懷中,結實的臂膀,像是山一般穩固。
“倒不是不喜歡……只是……”小蝶擡起眼眸,長長的睫毛下,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只是你能不能抽空多陪陪我?”
“我知道……”他擡起頭,終於是不忍心再看這雙眼睛,“等我忙完了這陣……等我忙完,忙完我一定陪你。”
……
畫面靜止,愈發模糊。
“嗯……”
小掌櫃沉吟着不知道該不該出言提醒,“那啥……這是卡帶了嘛?爲啥後面不接着播了?”
“大概是我們趕到的太晚,他剩下的記憶片段就這些了吧?”張野苦笑,“別急,我再試試。”
說完,他再次拍向了黃毛的腦門,後者吃痛,猛地張開了銜香的大嘴。口中即將燒完的小半截檀香應聲掉落,被張野接在手中後,整隻揉碎,把香灰一道扔入了黃毛口中!
“呵呵呵呵呵呵……”
目睹這一幕的小掌櫃冷笑不止,因爲這一幕,怎麼看怎麼讓她想到了往垃圾桶裡倒垃圾……
也不知道黃毛那傢伙在這種“鬼上身”的狀態下還能保留幾分體感,如果知道自己在昏迷中被人餵了一整炷香,也不知道事後心裡會作何感想。
“搭手,集中精神。”
張野再次出言提醒,聽到這句話,幾個人再次自覺地把手按到了他的肩膀上。
畫面繼續。
這回是一個相貌年輕,笑容中卻透着幾許陰沉的年輕人。
“確定嗎?”
身爲第一視角下的楊雄冷冷發問。
可以感覺到他的內心情緒非常複雜!有焦慮不安,也有難以置信——更多的是一種逃避現實。
“我很清楚欺騙您的下場。”
青年笑笑,拱手作揖。
“……你想怎麼做?”
楊雄咬緊了牙關,雙手併攏支撐着頭部,同時坐在辦公椅上的身子向後弓曲——這是自閉心門的外在表現。
“女的做成人皮燈籠,以茅山術囚禁,只要燈火不滅,則魂靈永世難逃。”
青年回答,不緊不慢。
“男的呢?你要如何?”
楊雄問。
“男的?”青年臉上的表情微微一動,“肉身爲柱,化作凶宅的地縛靈,永遠鎮住她。”
……
畫面定格。轟然破碎。
“這回徹底結束了吧?”
小掌櫃長呼了一口氣。
這一前一後兩次感官體驗完全不同,前者像是觀賞一部唯美的愛情片,而後半段,則是親身進入恐怖、懸疑、驚悚片中。
兩人的對話內容還在其次,主要是體驗者代入的是楊雄視角,所以全程處在一種極度壓抑的氛圍中。這種複雜的心境使得即便畫面結束,衆人的心裡依然像是堆了一塊巨石,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由此也能看出楊雄的死亡,這段回憶確實出了不少功勞。
“香燒完了,所有的靈魂片段全部在此——”張野攤手,與此同時,靠在副駕駛座上的黃毛兩腿一伸,整個人徹底昏死了過去。
“那個……老闆,他沒事兒吧??”
駕駛座上的老周問。
“沒事你放心,睡一覺,一切OK。”張野擺了擺手,示意小事,不用掛懷。
“我說這楊雄的記憶片段怎麼跟那個江良生的說辭不一樣啊??”小掌櫃唏噓道,“你們看前半段小蝶說的話——那個替他們看風水的小子看她的眼神不對勁,還像是要吃人……嘖嘖嘖,這擺明了就是‘癡漢覬覦女主人’啊!他這個是記憶片段,應該不會造假吧?所以咱們是被江良生給騙了?”
“不盡然。”
張野冷笑,“誰跟你說的記憶片段就不會造假?人身上所有的感官都不可信,眼睛會騙人,耳朵會騙人,而記憶,恰恰纔是最大的騙子。你沒有注意到前半段之唯美,簡直是一部典型的民國愛情片嗎?現實生活中哪來那麼多浪漫邂逅?能把金屋藏嬌描述的如此悽美動人、感天動地,可見時隔七八十年,這傢伙的大腦對這段記憶美化、修飾了不止一次兩次。”
“好吧,你怎麼說你都有理~ ”小掌櫃聳了聳肩,隨後壞壞一笑,“有可能他和那個江良生,倆人都是自戀狂,各自都以爲小蝶傾心於自己,對方纔是那個插足的第三者。是這意思吧?”
“我還是傾向於把關注點放在最後出現的那個年輕人身上。”一直在沉思的跑堂小哥忍不住插嘴。
“那個來路不明的風水師?”小掌櫃接茬道。
跑堂小哥點頭,“按江良生的說法,那傢伙的確就該是楊雄身邊新出現的風水師。我很好奇爲什麼楊雄會對他表現得如此‘言聽計從’?這合理嗎?自己被人綠了,還要請教別人如何對付jian夫yin婦?能一個人坐到地方惡霸的位置上,可見這不該是太過溫柔的人吧?”
“哦?我還以爲你對這件事沒什麼興趣呢?”張野調侃道,看到跑堂小哥扔來的一副白眼,這才幹咳兩聲微微正色,“的確,疑點重重~” 他攤手,表示附和。
“有沒有可能這也是記憶被修飾的結果?”小掌櫃腦洞大開,“因爲他在心裡十分不願意承認是自己親手殺死的小蝶,所以需要一個‘罪魁禍首’,幫他分擔一切罪孽。真實的情況很有可能是氣急敗壞的他詢問有什麼惡毒方法可以做掉這對狗男女?然後風水師獻策,事後卻被他幻想成一切都是對方的主意……你們覺得呢??可能性有多高??”
“可能性很高啊。”張野看了她一眼,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不過相比之下有一個視角貌似大家都忽略了呀。”
“誰??”
跑堂小哥和小掌櫃同時發問。
“小蝶。”
紅衣苦笑着接腔道。
“這個人,也是疑點。”張野點點頭,用“你懂我”的眼神看了看身邊的這名鬼妖。
“確實這個人是有些無辜的……”小掌櫃點頭道。
“跟不對勁的無辜有太大關係,而是站在‘張氏陰謀論’的角度,某件事情中看似最無害的人,反而最有可能是最終大boss。”林九嘿嘿一笑,毫無痕跡地吐了個槽。
“又是你那套陰謀論主義??”小掌櫃把目光投向了張野,一臉的厭惡與嫌棄。
“還好吧……雖然確實有‘陰謀論’這三個字的嫌疑,但我每次的推斷卻的的確確合情合理,哪有你們說的那麼不堪??”張野側目,表示對這幫人的抗爭,“我只是想起了一句老話,”他呵呵一笑,“叫‘蒼蠅不叮無縫蛋’。一個女人,在出軌的情況下還能讓一個男人對她念念不忘,或者說在舊時代身有所屬的前提下能令另一個人爲之神魂顛倒,只能說明,這個女人的魅力值太高。還記得江良生跟我描述小蝶時的神態嗎?他知道她是別人的女人,但一口咬定她就是被人強行霸佔,甚至我們敢有任何言辭上的不尊重,他立刻就能對咱們翻臉。一個男人如此,兩個男人也是如此,世間上不缺癡情種,但同時發生在一起,我想那個百年前的小蝶,確確實實也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