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陣外,是各懷心思,且焦急等待的三大山門高層。
不染上師等人一去不返,因爲黑障的存在,誰也不清楚他們在陣中究竟遭遇了什麼。
伏虎天師自信滿滿——他自認擒龍師兄或許在實力方面有些不濟,但論個人心機,不在任何一個人之下!尤其是不染上師德高望重,李星雲又是出了名的單純,張野小子畢竟年少氣盛,若是這陣中真有什麼寶物密藏,有擒龍師兄在,龍虎山必定能分到最大一杯羹!
但青釭劍主卻是不以爲然。
寶物密藏?天下間哪來那麼多白送給你的大餡餅?
這趟出山,李星雲早有預感將是天下大變之兆——爲什麼四大長老一位掌門的偌大蜀山到頭來卻只派出了兩個人?完全是李星雲一個人的意思:如若這是陷阱,蜀山派出青龍白虎兩大長老,可以最大限度保存戰力,留得日後正邪混戰中的有生力量。
眼前的黑障陰晴變幻,曹鴻翼不知道陣中的幾人究竟是得到了機遇,還是已經遭遇不測,只可惜現在的自己真元將竭,如果真的是李星雲所說“天下大變”,那到時的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不知。
他唯有祈禱自己這位小師妹能夠順應天時,逢凶化吉。陣中領隊的張野可以隨機應變,反敗爲勝。
悲觀的預期始終縈繞在這位蜀山長老的心頭,直到那一刻風翻浪涌,深處坑洞中的幾人突然感覺到自地面上襲來的龐大壓迫之意!
是黑霧。
絲絲的霧氣不知何時已經順着考古坑洞流向了地底下的衆人。屈身坐在最外圍的駕鸞天師第一個搖頭蹙眉——她真元消耗不少,無法用神念感知的情況下,只是第一時間感到了一陣刺骨深寒。
“你們有沒有感覺有一點冷?”
她看了看身旁“意氣風發”的伏虎師兄。
“冷嗎?”
伏虎天師微微擡頭,“你的意思是要生火?”
他張口就來,卻在話說出口以後迅速意識到駕鸞天師話裡的潛臺詞——地魁境半仙,即便是真元告罄,又怎麼會被寒暑變化影響,感到體溫上的寒冷?
“出事了!”
神經一直保持在高度緊張的曹鴻翼第一個站起身,他猛地衝出洞外,一眼正看見盤踞在巨大幹枯河牀上的大團黑霧,以及黑霧中一頭雙目猩紅、若隱若現的巨大影馬。
“你是誰?”
他看着面前來者不善的“生物”冷冷發問。對方卻沒有回答的意思,只是怒吼着“你們全都要死!”,跟着便化風襲來,怒卷的黑霧中帶着侵蝕生命的可怕能量!
青釭劍主心頭一驚,敢直襲自己的妖物,天下間已經不多。但看這頭影馬的駭人氣勢,他還是下意識地出劍格擋。
銀色的青釭劍影在月光下倒映着森森寒光,劃破面前的黑霧,卻擋不住這種怪異莫名的攻勢!
這些黑色的霧氣像是活物般恐怖異常,越過長劍接觸他手掌的一刻,居然透過他的皮膚,一點點滲入了他的身體當中!
“怎麼回事?!”
後知後覺的地底衆人終於趕來,然而前不久還志得意滿的伏虎天師,下一秒就看見了曹鴻翼被黑氣侵蝕後發黑的整條手臂!
“魔物!”
青釭劍主大吼一聲。因爲驚懼,一下子往後拉開了距離。感覺到那團“活物”在自己體內的蔓延擴散,心知大事不妙的他當機立斷!召回青釭劍後壯士斷腕,在黑氣侵蝕到心脈以前一劍砍斷了自己整條右臂!
淋漓的鮮血灑在了溼潤的地面上。
月夜下飛起的一根手臂,像是脫水後的魚,落地後仍抽搐不止。
駕鸞天師一陣愕然,看到眼前這一幕,根根汗毛倒立!
這是……什麼?!
妖?怪?
她驚恐的望着白月下那團不斷膨脹的黑霧,以及黑霧中那頭怒目長嘶的黑色影馬,突然間失了方寸、丟了念想,發軟的雙腿癱坐在青釭劍主的身後,呆滯的眼神中彷彿還回映着那條“躥”出去的右手臂。
“發什麼呆?!”
不念上師再也不“老年癡呆”了,而是快步上前,提小雞一樣一隻手攬起了驚惶失神的駕鸞天師。護住這個女娃子的同時,他跟自己的師兄一個默契的眼神交流:不覺上師上前替曹鴻翼止血,他自己則是撐起真元護盾,抵擋住那頭影馬的黑氣侵襲。
“張若微是吧?”
他直接叫出了伏虎天師的本名——這個名字乍一聽很是秀氣,雖然伏虎天師本身就是面容清秀,卻仍難以讓人第一時間將這個名字與一名男性聯繫到一起。
“在!”
伏虎天師一愣,在不念上師的呵斥下迅速回過了神。
“你我兩人,是當下唯一真元保存完好的人。所以不管這個怪物是什麼來路,你都明白該怎麼是吧?”
“晚輩明白!”
伏虎天師倉皇的點了點頭——明明是同一級別的人,此刻他卻仍然下意識以“晚輩”自稱。
太年輕了。
龍虎山四大天師,除了未曾露面的馭鶴,剩下擒龍、伏虎、駕鸞,最年長的擒龍天師,也不過四十出頭,而伏虎駕鸞兩位,則年方三十五左右——比之李星雲還要年輕。
不覺上師吸了吸鼻子,他真元告竭,除了幫曹鴻翼處理傷口,再多的事情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平日裡渾渾噩噩的不念上師這一刻倒是真正站了出來,他摘掉了那副老花眼鏡,炯炯有神的雙眼,一反往常那股“老年癡呆”的形象。
青釭劍主微微咂舌,右臂切口處的疼痛仍在,卻不妨礙他驚歎於千載崑崙山的底蘊。
名義上在座的各位都是地魁境,但肚子裡幾斤幾兩,一旦到了這種生死垂危的處境,立刻就能分出高下來。
崑崙三大上師,駐足地魁境四十年有餘——他們遲遲邁不過這道坎,不是苦功不夠,不是天資有限,而是道心缺一點,始終邁不過那道門。
但年齡、經驗、心性,永遠不是無用的積累,歲月賦予他們的無上資歷,使得即便今天在座衆人無一不是地魁境,他們崑崙山走出來的人,永遠是最穩固、最無可爭議的正道棟樑!
伏虎天師掐了一道法訣,右手是伏虎天師鏡,左手是流光拂塵須。龍虎天王明相在他的身後隨寶光乍現,金剛不動,寶相莊嚴。
那一剎,萬道金光從他手中的天師鏡中射出,指向黑霧中的影馬,倒映着一副令在場數人無不膽寒的尊榮!
閻君座下勾魂神差馬相人身御尊使者!
居然是馬面陰神。
“哈哈哈哈哈哈。”
自廢一條手臂的青釭劍主曹鴻翼突然間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腦子壞了?”
替他包紮止血的不覺上師問道。
“我笑是因爲可惜。”
青釭劍主微微擡頭,“倘若是全盛之時,我也想會會這位冥界神官、馬面陰神。可惜,可惜。早知道當時就不該挺身貢獻真元。可惜,可惜啊。”
白虎位主殺。如果問蜀山四大長老中誰最好戰,沒人敢排在他曹鴻翼以先。
“別可惜了,就算是全盛時期,真碰上你也未必能討着幾分好!”
不念上師終究還是年老力衰,真元護盾支撐不了多久,在周遭遍天黑霧侵蝕下已經隱隱現出了幾分疲態。
伏虎天師手持天師鏡,照出了這魔物本尊之後反倒由先前的驚惶平靜了下來。
因爲在場衆人,沒有一個慌張,甚至於真元告竭、斷去一臂的曹鴻翼不怕反笑,揚言道若是在平時,一定要會一會這頭馬面陰神。
他是龍虎山天師,雖然資歷尚淺,年事不高,但揚名天下,是當今龍虎山的頂天人物!
自己身上有些東西是不能倒的。
一旦倒了,天也就跟着塌了。
於是他神色肅穆,一張臉變得跟身後法相同樣寶相莊嚴。
那柄天師拂塵在他的手中翻雲覆雨,指手驚雷;飄逸的手法,輕描淡寫間已是劫雲萬丈,對應着龍虎山上伏虎降龍之能!
“伏虎師兄?”
駕鸞天師看了他一眼,因爲同門三十年,她不曾見過張師兄在外人面前露出過這副神情。
當然,因爲這周圍的都是外人。因爲這周圍便是龍虎山外的天下!
張若微擡手,示意她止言不妄語。
擒龍師兄未歸,這裡,我便是龍虎山天師的威名。
於是他真元暴漲,身後那尊伏虎天王明相也跟着不斷壯大,宛若天尊降世、護法神顯靈。道道明光咒自他的指間一觸即發,萬道金光,直射向黑霧叢中的馬面陰神!
驚雷!驟雨!劫雲!神光!
那些大天尊降世咒如泰山威壓直逼馬男的頭頂,像是天上衆神,要與陰間厲鬼一比高低。
然而修爲有限,伏虎天師不是真神,馬面卻是真厲鬼。
膨脹的黑霧在金光的壓制之下有所收斂,這段長久的較量卻終究隨着伏虎天師的真元消耗愈發往天平的負極上傾斜。
“逃。”
不念上師冷哼了一句,“你們跟着不覺師弟速速逃生,我來斷後——就算是死,也不能被人家一網打盡。”
“逃?”
黑霧中的馬男突然發出震天的狂笑,“我有說過你們能逃我只記得我說過你們全都要死。”
天遲遲未亮。
仰望星空的駕鸞天師第一次覺得原來黑夜可以那麼漫長,而黎明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伏虎天師身後的金光法相越發衰弱,他蒼白的神色仍然堅定,只是這份痛感卻不由得讓人意冷心灰。
“擒龍師兄,你們在哪?”
她帶着最後的希冀望向了腳下的黃河法陣,那一刻像是爲了迴應她的祈禱,地面以下發出劇烈震動!隨即,一大塊土地憑空飛起!如同一座浮空之城,破土後不斷縮小,融縮於光華一瞬!
地面上是一座巨大的天坑——而坑洞底部則是陷入法陣的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