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深意在哪??”
小掌櫃擰着一雙好看的彎眉。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們可以就眼前的事情梳理一下過去的這段時間可能發生了什麼,”張野微微一笑,他注意到孔夷埋頭擦地板的動作變慢了——這意味着這個人此時正在聽自己說話的內容。
“婁震廷在初遇你們的時候說了一句‘張先生從巴蜀之地帶回來的好幫手’——我沒有告訴他我的行程,他卻知道我去過蜀山,這是其一。
“孔夷從瓊林離開時應該帶着從蜀山出土的神器,但現在神器不見了,或者說最起碼不在他的身上,這是其二。
“孔夷失去了一身修爲,這種情況,恰好與混元金斗的效能不謀而合,這是其三。
“大長老猜測婁震廷可能與輪迴教有所關聯,而現在修爲盡失的孔夷正在輪迴教總壇擦地板,這是其四。
“猜猜看,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這……”小掌櫃訝異道,“婁震廷搶走了他的神器,然後洗去了他一身修爲,最後罰他在這裡擦地板??”
“挺有趣的猜測,就是低齡化傾向太嚴重了。”張野哭笑不得,“奪走神器洗去修爲應該是板上釘釘的。至於罰沒罰他擦地板,這我們就不好說了。”
“要我說婁震廷應該還毒啞了他的喉嚨。”跑堂小哥看着地上的人,露出了一陣惡毒的笑容,“要不然他怎麼會一句話不說,像個傻子一樣只知道擦地板呢?”
孔夷沒有反應,只是隨着張野那段話說完,手上擦地板的頻率又變快了。
“還是讓我來猜猜吧。”
張野微微正色,笑道,“婁震廷沒必要把一個敗在自己手下的廢人特意帶到這個地方來擦地板,那麼他會出現在這裡,要麼說明他和婁震廷最後一戰的地方就在這裡,要麼說明他本身就是輪迴教的人。反過來想輪迴教爲什麼會成爲一片廢墟?不難猜測,整件事情恐怕也是出自婁醫師的手筆。假設孔夷是輪迴教的人,那麼以他滅法境大妖的身份,他的職位最起碼是教首次一級的組織高層。而組織高層擦地板——這件極不符合常理的事情要麼是出於他對這片土地深沉的熱愛,要麼就是出於另一種情緒——愧疚。”
此時的他正看着動作僵滯的孔夷,目光中流露出的是比跑堂小哥更甚十倍的毒辣!
“等等!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這愧疚是怎麼回事?”小掌櫃睜大眼睛道,“難不成是他出賣了輪迴教衆?!”
場上的氣氛好像有些變了。
原先還毫無反應的孔夷此刻停下擦地的手,跪在原地,顫抖不止。每個人的目光都好奇而震撼地盯着他的背影,彷彿他的無聲已經成爲了最好的坦白:這是一個出賣同胞的叛徒。
“怪不得!”
跑堂小哥面露鄙夷,“這貨當年在蜀山瓊林不就幹過出賣大百足的事兒嘛?爲了神器陷害同僚!現在看來,難保他不是爲了苟且偷生而出賣輪迴教衆!”
張野沒有評論,而是繼續道:“婁震廷本身實力不弱,一衆打手,加上混元金斗。但他的謹慎風格使得他習慣於逐個擊破,而不是大軍壓境滅人滿門。這樣的婁震廷如果要屠滅輪迴教,必然會選擇裡應外合,或者是針對高層,集中消滅。孔夷如果是叛徒,那麼這一切將變得合情合理。他擦的不是地面,而是教中千百同胞的血!看看你這雙手!你是要如何用着沾滿血腥的雙手,去擦乾淨這片你永世擡不起頭來的土地!”
“自導自演的不錯啊。”
孔夷終於坐不住了,他把手中的抹布往盆裡重重一砸,拍拍手,直起身來用同樣毒辣的目光回敬着張野的詰問。
“終於肯說話了?叛徒?”
張野呵呵,並不因爲他砸抹布時的兇狠,就流露出任何的退意。
“我從頭到尾什麼都沒說,你就能自導自演這麼一出精彩的大戲,佩服佩服啊。”孔夷目光不善地盯着他,“喜歡推理是吧,那讓我也猜猜,你一身修爲也比當初低了不少,恐怕也是從混元金斗中走出來的人。輪迴教總壇向來與外界隔絕,你們卻無端闖入,恐怕是沒路走,被婁震廷流放至此還想着保留有生力量等着有一天殺回去拯救世界。在我面前廢話了半天,無非是用激將法逼我開口。至於爲什麼要我開口,哈哈說到底還是心不死,夢想着自己可以發現什麼線索,然後扭轉敗局是吧?”
“我應該告訴他他從第二步開始就已經推理錯了嗎?”小掌櫃眨着眼睛,看着跑堂小哥顯得單純而又無辜。
“噓……別說話,給人家留點面子,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跑堂小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而兩個人說話的音量完全就是生怕別人聽不見他的對話內容。
“嘖……我說錯了嗎,孔夷先生?啊不,應該叫乙木元祖。”
張野微微一笑,並不拿他的冷嘲熱諷當回事兒。
“沒錯啊,你愛怎麼想怎麼想便是。我就是叛徒,那個裡應外合導致輪迴教覆滅的叛徒。你的問題我已經回答完了,現在可以請你滾了嗎?”
孔夷也一陣冷笑,彷彿吃透了張野的心理,死也不讓他稱心如意。
“這種人我覺得就應該把他打一頓,然後吊起來放在太陽下暴曬三天。”跑堂小哥鬆動着手腕,眼看就要採用暴力逼供。
“沒用的。”
張野搖了搖頭,“現在的他根本就是求死的心態。你真要把他折磨狠了,他大不了來個咬舌自盡,你啥都問不到。”
“那怎麼辦?我算是奇了怪了,明明大家有着共同敵人,他爲什麼不跟我們聯手,交換情報然後一起對付婁震廷呢?”青衣皺眉道。
“因爲他是個懦夫。”
向來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言的李江帆居然破天荒開口了。“剛剛張兄的推斷有幾分真假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確信,輪迴教的覆滅與這傢伙的軟弱逃不了干係!從前在蜀山瓊林他就是個不敢直面強者的軟蛋懦夫。面對比自己強大的戊土元祖不敢正面交鋒,甚至連同外人設計構陷!這樣的人在面對婁震廷時豈能指望他有半分骨氣?當實力不比對方強大,詭計又難以奏效,失去了網的蜘蛛連螻蟻尚且不如!這就是這個人的本質啊——虧他敢枉稱元祖。呵。”
“他這算是罵人嗎?”
小掌櫃眨着眼睛,又一次單純而無辜的看了看跑堂小哥。
“我覺得算吧,畢竟從來沒聽他說過那麼重的話……”
小甲怔怔地點了點頭,看着李江帆覺得這一幕實在是百年難得。
“連罵個人都罵的那麼文雅還一身正氣……厲害啊大師兄……”
小掌櫃一臉歎服,都忍不住聽得鼓掌了。
“行了行了你倆不用渲染藝術情緒了。”
張野翻了這倆人一人一個白眼,“連李江帆都開口罵人了,可想而知這個敗類的品行是惡劣到什麼程度。”
“他不肯開口,咱們怎麼辦?”青衣皺着眉頭一臉犯難。
“不開口就算了,反正我們剛剛猜的內容就算不完全是真相,也與真正的事實八九不離十。大家再分頭找一找這座總壇裡的其他線索,等全部搜索完畢,我們想個辦法離開。”
“你們離不開的。”
出人意料,一直在沉默的孔夷居然主動說話了。
“爲什麼?”
張野饒有趣味地看了他一眼,實在想不通,是怎樣的契機讓這塊臭石頭開了口。
“因爲這裡是隔絕之地,出口早已被婁震廷用混元金斗鎖死。我不知道你們是用什麼方法闖了進來,但我明確告訴你們——你們出不去,不信自己試試看。”
“他應該沒什麼理由這時候還來騙我們吧?”
小掌櫃看着張野說道。
張野眯着眼睛,在心裡略微思索了片刻。
“你爲什麼會突然告訴我們這些?”
他盯着孔夷的眼睛,如果對方在說謊,他要確保第一時間察覺。
“因爲我知道出口在什麼地方。”
孔夷回答,字字驚人。
“自相矛盾了吧?”小掌櫃笑道,“剛剛你自己又說出口被婁震廷封印,現在又說你知道出口?”
“因爲這個空間雖然被混沌之力封鎖,但我還知道一條潛在的出口,可以幫你們離開。”孔夷回答,正迎上對方質疑的眼神。
“可你還是沒告訴我——你幫助我們的理由。”
張野保持着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
“如果你們能活着出去,別忘了幫我,也幫這輪迴教所有教衆報仇。”
孔夷的目光一寒,佈滿血絲的雙眼中是燒盡一切的狠毒。
“哦?”
張野笑了,“之前還說我們妄圖對付婁震廷是癡人說夢,現在卻又指望我們幫你報仇?你這個轉變有點快啊。別告訴我是李江帆隨隨便便一番嘴炮就把你給罵醒了——理由太蠢了,我不會信的。”
“你信與不信與我何干?!”
孔夷冷冷盯着他,“要麼殺了我,要麼快滾別打擾我的清淨!我這不是在求你們幫我報仇,我只是給你們指條路,讓你們滾得越遠越好!”
“砰!”
重重一聲拳頭砸斷顴骨的聲音。
“抱歉。”
跑堂小哥望着衆人聳了聳肩,“一時沒忍住,受不了別人在我面前趾高氣昂的樣子。”
“沒事,雖然很不合時宜,但我還是要說一聲幹得漂亮。”
老酒鬼拍了拍他的肩頭,“我想了想沒明白這傢伙是哪裡來的底氣。過去一身滅法境修爲,自稱一句‘乙木元祖’別人多多少少還買他一點賬。現在要本事沒本事,要人品沒人品,一條喪家犬還是‘賣國賊’,神氣什麼?我想不通這種人的驕傲從哪裡來??”
“大概是他和他最後的倔強吧。”
張野呵呵一笑,看着倒在地上滿嘴鮮血的孔夷道:“你別見外,我們就是這樣,直來直往,愛憎分明。但同時我們也言行如一,不耍陰謀。這件事我答應你,如果出去,會竭盡所能打倒婁震廷。如何?”
“呵呵。”
孔夷吐出了幾顆帶血的牙齒,狠狠盯着這羣人,起身,帶路走向了總壇深處。
“真可怕的眼神啊。”
望着他的背影,老酒鬼唏噓道。
“是啊,這種‘有仇必報、十年不晚’的眼神。”張野也跟着勾起了嘴角,“此人之心性,必成大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來日必爲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