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謝安其實是個挺實在的人,他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貨色,因此表面上也不會裝地跟個無慾無求的聖人似的,刻意去向世人標榜不愛財、不愛色,不在乎名利地位這些美德。
在他看來,人就是慾望的集合體,人活一世,要對得起自己,如何對得起自己?
醒握殺人劍,醉臥美人膝,吃最美的食物,飲最美的好酒,睡最美的女人。
儘管這個觀念多半會叫樑丘舞皺眉不已,對夫婿謝安加以道德方面的教導。
說實話,在品性方面,其實自謝安擔任大獄寺少卿起,以御史臺爲主的朝廷監察機構就沒少來找謝安的麻煩,當然了,並不是指惡意的重傷、誹謗或者陷害,而是出乎某種提醒、告誡的目的。
也難怪,畢竟謝安有些時候的品性,實在有失他身爲朝廷官員的威嚴,堂堂大獄寺少卿,竟留戀於風花雪月場所,與青樓內衆陪酒的酒姬嬉戲玩鬧,這是一位朝廷重臣應該做的事麼?
對此,謝安嗤之以鼻,在他看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幹嘛一定要要求別人活地跟你似的?
唔,謝安一直都是這麼認爲的,哪怕是後來被樑丘舞與長孫湘雨先後嚴厲警告,禁止他再出入那種不堪的場所。
整個冀京都知道,新任的刑部尚書謝安是一個貪財好色的傢伙,對此,謝安毫不介意,相反的,他倒是頗爲希望那個家境殷富的世家公子哥爲了討好他,送幾位才藝雙絕的美人予他。當然了,是在不驚動他家中兩位嬌妻的情況下。
但是,冀京某些關於這位刑部尚書謝大人脾氣不好、難以相處的事,卻是叫謝安難以理解之餘,頗有些氣憤。要知道隨着身居的官位越來越高,謝安的自我修養也提高了不少,哪怕是路上碰到一個不長眼的傢伙叫他讓個道,謝安也會很禮貌地讓那條瞎叫喚的狗……咳,不是,叫這位匆忙的路人先走。除非是某些人做得太過分,徹底挑起了謝安心中的怒意。
比如前幾日,以丘陽王李博爲首的那四個李氏王室分家子弟,若不是他們色膽包天劫走了蘇婉,謝安也不至於興師動衆,最後差點還要將那四個皇族子弟殺之拋屍。
說起那四個皇族子弟。謝安當時真有些不解,一個小封國的王室世子,何來有膽量在冀京這座大周的國度撒野?何來有膽量囂張如斯?
不得不說,那一夜,謝安總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囂張,什麼叫做狂妄。
但是眼下,當他見到皇四子[燕王]李茂後。謝安這才錯愕地感覺,前幾日那些李氏王室世子的狂妄、囂張,那根本就不叫事。
什麼叫做真正的囂張狂妄?什麼叫做真正的不可一世?看看眼前的燕王李茂就知道了。
要知道,這位燕王殿下僅僅就帶着五位軍中將領充當護衛、隨從,來到了皇宮內廷,在酒席宴間,目若旁人,絲毫不將李壽與朝中百官放在眼裡。
這位燕王殿下的眼中,就只有當初與他爭奪皇位的宿敵,皇八子李賢……
哦。還有他謝安……
原因就在於,樑丘舞此刻就跪坐在謝安的右手側,與作爲夫婿的他同席。
“……”默默注視着大殿對過席中的樑丘舞,與她身旁的男人,燕王李茂的面色已徹底沉了下來。連飲了十餘杯貢酒,卻至今一言不發,這叫殿內的氣氛顯得異常的緊張。
刑部尚書,謝安……
李茂一雙虎目死死盯着那個奪走了他心慕女人的該死傢伙,神色越來越冷。
而謝安似乎倒顯得頗爲愜意,畢竟他右側坐着愛妻樑丘舞,自打走入大殿起,樑丘舞便徑直來到了夫婿謝安的席位,坐在其右側陪臣的位置,這何嘗不是一種表態?
再者,謝安左手旁半個身位的位置,他的另一位嬌妻金鈴兒充當着倒酒的角色,再加上謝安身後從席中,狄布、費國、漠飛、苟貢、蘇信、李景,等等等等。
爲了在聲勢上不弱於燕王李茂,謝安叫來了手底下的家臣、家將,甚至於,就連東軍四將此番也充當了默默替謝安搖旗助威的角色,坐在謝安與樑丘舞那一主席後的從席內,使得整個殿內的席位擺設顯得非常古怪。
只見在大殿左首靠近天子龍庭一側,燕王李茂獨坐首席,其身後五員大將人物,坐在次席,在其下手處,隔得老遠,滿朝文武按着官職品階的高低依次入席。
而大殿右首一側,首席便是丞相李賢,同席的陪臣乃朝中吏部尚書季竑,在其身後的從席,則坐着幾個謝安倍感面生的傢伙,據漠飛小聲透露,似乎是衛地刺客行館的人。
右首次席,所坐着的乃競爭丞相之位失敗的、謝安的老師,禮部尚書阮少舟,謝安的岳丈、兵部尚書長孫靖則作爲陪臣坐在右側,在他二人身後的從席,刑部侍郎、衛尉寺卿荀正,吏部侍郎王旦等謝安、長孫一系的朝臣坐在席中,毋庸置疑,這些位都是謝安與李壽的最堅實後盾。
而謝安就坐在大殿右首第三席,坐在這個圈子裡的人,無可厚非都屬於是謝安最親近的家人,或是最信任的部下,從某種意義上說,似費國、狄布、漠飛、苟貢等人,其實就是謝安的家臣、家將,跟東公府樑丘家名下的東軍四將這位家臣,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當真是不可一世啊,竟敢連當今陛下都諒在一邊……”見李茂坐下後只顧着瞪着謝安方向悶聲飲酒,將本來打算敬酒的大周天子李壽晾在一旁,蘇信暗自嘀咕了一句。
“不過這傢伙的膽氣倒是叫人不得不佩服……”接過蘇信的話茬,苟貢壓低聲音冷笑說道,“單單五個人就敢到皇宮喝酒,他就不怕朝廷用一杯毒酒毒死了他麼?——正巧我手頭就有一劑藥。保管見血封喉!”
“閉嘴!——也不瞧瞧什麼地方!休要給大人惹事!”狄布皺眉瞪了一眼苟貢,總歸是他是東嶺衆的老大,一記眼神就叫苟貢泱泱地閉上了嘴。
哂笑着搖了搖頭,謝安擡起頭來,目光正面撞上李茂的視線。在足足與其對視了數息後,轉而打量起李茂身後那五名大將來。
“費國,那兒……有你認識的人麼?”
費國當然清楚謝安口中這句[認識的人]究竟指的是什麼,聞言擡起頭望向李茂身後,繼而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道。“可能事隔多時,末將曾經的友人……末將認不出來了……”
很顯然,費國這是在隱晦地向謝安表示,他並不清楚燕王李茂身後那五人中,是否諸如[六神將]這等太平軍的高級細作。
可蘇信、李景等人卻不知內中究竟,聞言一臉納悶地望着費國。
“費國。你在北疆還有舊相識?”
“呵……是吧……”費國臉上露出幾分尷尬之色,低頭飲了杯酒,藉此作爲掩飾。
而就在這時,殿內響起了李賢的輕笑聲。
“說起來,這些年來北疆安定,皆賴有四皇兄坐鎮漁陽,叫草原上外戎不敢再復侵擾邊塞城池。叫幽州百姓得以安居樂業,四皇兄功不可沒!——愚弟在此敬四皇兄一杯!”
“哼!”輕哼一聲,李茂也未起身,僅舉了舉手中的酒盞,權當受了李賢這杯敬酒。
看得出來,對於李賢這位曾經爭奪皇帝位置的強有力對手,李茂多少還是給他一些面子,不至於向對待李壽般視若無睹。
可能是因爲李茂接受了李賢敬酒的關係,殿內的氣氛比較方纔顯得輕鬆了許多,但是歸根到底。那些竊竊私語聲,依舊來自於各自的圈子,相比之下,李茂那個六人的小圈子,依舊顯得異常的寂靜沉悶。
非但如此。就算是傻子也能感受到,燕王李茂與刑部尚書謝安二人之間那劍拔弩張的架勢。
在看我……
還在看我……
這傢伙有病是吧?
端着酒盞,謝安望向李茂的眼神中,隱約已浮現出幾分不悅。
倘若是一年前的謝安,多半會被李茂彷彿泰山一般的強大氣勢所壓倒,可如今,李茂又豈能嚇得住他謝安?
笑話!
論氣勢比得過舞兒?論狠辣比得過湘雨?
心中冷哼一聲,謝安直面對上李茂的視線,不亢不卑,既沒有刻意地挑釁李茂,但也不曾弱了自己的氣勢。
可儘管如此,注意到這一點的李茂眼中依舊浮現出幾分怒意。
要知道,雖說謝安並沒有故意挑釁的意思,可李茂卻不這麼認爲,尤其是當樑丘舞正一言不發、如同乖巧的小媳婦般坐在謝安右側時,說句毫不誇張的話,無論謝安做什麼,李茂都會認爲這是對他的挑釁。
這不,明明是青銅所制的酒杯,已在李茂的右手中漸漸呈現幾分扭曲……
嘁!
注意到這一點的李賢心中懊惱,暗自撇了撇嘴,忽然笑着說道,“單單飲酒豈不枯燥?樂師何在?”
恭候在大殿一側的樂師聞言連忙拍了拍雙手,頓時,早已在殿內兩旁等候多時的宮廷舞姬盈盈出場,列於大殿中央,載歌載舞,叫這了無生趣的接風宴席頓生幾分樂致。
但是對於李賢而言最根本的目的,恐怕無非就是用來阻擋李茂與謝安二人間那劍拔弩張的眼神碰撞。
[忍!——眼下還不是對付李茂的時候!]
趁着李茂的視線被衆多舞姬阻擋的機會,李賢不住地朝着謝安使着眼色。
說實話,方纔李茂與謝安二人的模樣,着實叫李賢感覺有些不妙。
畢竟在他看來,謝安從某種意義上說,性格與李茂有幾分相似,都是屬於一旦拿定主意、就算在南牆撞地頭破血流也不會回頭的倔強人物,倘若他二人當真對峙上了,以李賢如今在冀京的影響力來說,他還真有些擔心控制不住局面。
要知道在他李賢的謀劃中,眼下還不是與李茂徹底撕破臉皮的時候。畢竟大周最是根深蒂固的毒瘤,並非在於北疆,而在於江南的太平軍!
眼下與李茂撕破臉皮,逼反了北疆,對於冀京、對於眼下的大周而言沒有多少好處。
而叫李賢暗自鬆了口氣的是。謝安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示意,哂笑一聲,朝着他舉了舉杯。
謝安這邊倒是好辦,可李茂那邊……
“……”當李賢轉頭望向李茂時,李茂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轉頭與李賢視線相接。那一瞬間,李賢從李茂眼神中好似看出了幾分異樣的神色,彷彿李茂是察覺到了李賢之所以叫來舞姬獻舞的目的。
微微一愣,李賢臉上的幾分驚訝漸漸退去,想來他也不認爲這種小動作能瞞得過李茂這位四皇兄,畢竟後者可不是有勇無謀的莽夫。只不過有些時候太過於自負、性格過於衝動易怒罷了。
看來他也沒打算眼下就與朝廷撕破臉皮……
那方纔在城外的舉動……
是試探李壽的器量?還是試探朝廷的容忍底線?
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闊別數年的四皇兄李茂,李賢暗自猜測着。
不過話說回來,李茂眼中那久久揮之不去的怒意,依然叫李賢有些在意。
不,應該說,在樑丘舞表現出那份態度後,這李茂還能穩穩地坐在席中。這本身就是一樁稀奇事。
整個冀京,誰不知道李茂是皇子中最霸道的一位,只要是喜歡的東西,哪怕它屬於當時的太子李煒,李茂也要想方設法將其奪到手裡,而如今,這位北方的霸主被人奪走了心愛的女人,至今未曾翻臉,反而顯得稀奇。
細細一想,李賢便找尋到了原因。那就是樑丘舞。
從走入大殿,坐到夫婿身旁開始,樑丘舞的右手,便始終搭在斜靠在案几旁的八尺[狼斬]寶刀刀鞘上,似乎是在閉目養神。可她身上那股絲毫不遜色李茂的強大氣勢,卻始終未見有絲毫衰減。
想來這是樑丘舞在暗示李茂這位曾經冀北戰場時的同伴什麼,比如說,不許對我夫君發難?
不管怎麼樣,有樑丘舞坐鎮,外加金鈴兒、以及謝安其餘一些武藝不凡的家將、家臣在場,李賢倒是心安了許多,畢竟再不濟,縱然李茂一時怒氣矇蔽了神智,當場發難,冀京朝廷一方也不至於沒有應對的力量。
一通歌舞罷了,衆舞姬朝着四下的朝中權貴盈盈行了一禮,繼而緩緩退至大殿兩旁,這使得李茂望向謝安的目光,再無任何阻礙。
但讓李茂感覺異常不悅的是,那謝安彷彿絲毫不將他放在眼裡,只顧着與身旁倒酒的醜面酒姬談笑……
不得不說,幸虧李茂只是在心中想想,要是他敢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來,那麼,他要戒備的,就不單單只是樑丘舞了,還有一位被稱爲[鬼姬]的頂尖女刺客。
“哼!”瞥了一眼謝安的方向,李茂將手中新換的青銅酒盞重重落在案几上。
也不知這是否是一個訊號,李茂身後從席中那五人對視一眼,繼而站起一人,嬉笑說道,“冀京的歌舞雖好,卻比不過我北疆酒席間的劍舞……單單飲酒端地無趣,不如由末將獻個醜,展示一下我北疆的席間劍舞?”說到這裡,他轉身面朝龍庭上的李壽,拱手抱拳,看似十分恭敬。
李壽不疑有他,爲了不使這些北疆人失卻顏面,微笑說道,“將軍獻技助添酒興,朕豈會不允?——不知這位將軍如何稱呼?”
只見那員將領抱了抱拳,微笑說道,“末將乃四殿下麾下,[北疆五虎],張齊!”
“……”謝安身旁的樑丘舞微微睜開眼睛,打量了一眼那人,眼中露出幾分不悅。
“原來是張齊將軍……如此,有勞張將軍爲我等獻上一段北疆劍舞之技!”
張齊聞言露出一副爲難之色,聳聳肩說道,“單單末將一個人可不好展示呢……”
“這是爲何?”李壽疑惑問道。
只見那張齊舔了舔嘴脣,一字一頓說道,“只因爲我北疆的劍術,那可是殺人的劍法啊……”說到這裡,他環首望了一眼殿內文武百官,笑嘻嘻說道,“冀京乃我大周國都,想必不乏精於劍術之人,不知有哪位肯賞臉?”
公然挑釁麼?
滿朝文武面色微變,下意識地望向李茂,卻見他彷彿什麼都沒聽到般,自顧自地飲酒,對於部下公然挑釁一事視若無睹。
“怎麼?偌大的京師,就沒有一人肯賞臉麼?”張齊的笑聲中,隱約已浮現出幾分輕蔑與不屑。
話音剛落,只聽鏘地一聲寶劍出鞘動靜,光祿寺卿文欽站起身來,提着三尺寒芒利劍,緩緩走至大殿中央,面無表情地看着張齊,冷冷說道,“此乃冀京皇宮,可非你這來自荒蠻之地的北夷放肆之處!”
一瞬間,那張齊的臉色沉了下來,畢竟在大周,就連謝安也知道,似蠻、夷、戎等,那可不是什麼好聽的字眼,其含義就是未開化的野人,這幾乎等同於當面辱罵對方是豬狗、禽獸。
不難猜測,儘管文欽並未真正歸心,投向李壽,但是先前李茂在城外時的那一番作態,顯然已激怒了這位[冀京四鎮]之一。
“真有膽啊……”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張齊舔了舔嘴脣,緩緩揚起了手中的利劍,撇撇嘴,笑嘻嘻說道,“諸位大人們可看好咯,這便是我北疆的劍……術!”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他猛然神色一凝,幾步上前,手中的利劍直刺文欽面門,其步伐、出招之迅速,就連樑丘舞與金鈴兒亦爲之動容。
“好快……”
曾經被稱爲[快劍]的季竑,眼中露出幾分驚駭之色,因爲他發現,那個叫做張齊的傢伙,其出劍速度,竟比身爲[六神將]的他還要快上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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