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秋夜涼
我守在端靖身旁,看着她沉沉睡去,幫她拉好被子,才輕輕地退出了屋子,關上房門,往院子裡走去。院內的幾株梧桐經風一吹,刷刷一響,又飄落了幾片黃葉,而地上則又鋪了薄薄的一層。秋又到了!
背靠着一棵足有一抱粗的老梧桐,我擡頭仰望天空,月初時的月牙兒逐漸地長胖,又積極向“月餅”靠攏,算算日子,中秋已然過去有一個多月了,這真是“彈指一揮間”吶。
時間就是這樣過得飛快,即使有的時候你並不願意,就像此次康師傅給我的三天之期,轉眼就到了,明天就是最後一天,想到這裡,心中不禁有一絲悵然。其實,我之所以跟康師傅多要了三天,固然是爲了陪伴端靖盡孝心,卻也包含了點私心,其一,晚回去可以晚點兒開始唸書,其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機會,出公主府去外頭溜達溜達。可惜,我愣是沒找到半點機會,一來也是公主府的守衛森嚴,二來也確實走不開,好像兵部和理藩院這兩天事兒有點多,班第不得不時時往衙門裡跑,就只能我陪着端靖了。像今天下午,有人來報說兵部有急務,端靖就硬趕着他走了,這會兒都過了戌時了,班第的人影還沒在公主府出現。
不知怎的,我忽然就想到了廣寒宮裡的嫦娥,想到了李商隱的一首詩,不覺就吟誦了出來:“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唉……”
“怎麼不去睡覺,卻在這裡又吟詩又嘆氣的?”一個低沉醇厚的嗓音猛然在耳畔響起,嚇得我“啊”了一聲,罪魁禍首卻在那邊呵呵傻笑。
我一轉身,伸手便錘:“死班第,你是不是嫌我命太長,這麼嚇我?”
班第捉住我的雙手,笑道:“咱們大公主不是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嘛?”
“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我嘴上嗔着,腳下也沒閒着,照着他的腳尖,狠狠地踩了下去,想趁着他一吃痛,將雙手從他的掌中解放出來,卻沒想到,這人好像痛覺遲鈍,我這一腳踩下去,他只是“嘶”了一聲,不但沒撒手,反而手上稍一用力往他那邊一帶,我一踉蹌,就撲到了他懷裡。
“你幹嘛,快放開!”我雙頰發燙,心頭咚咚狂跳,手足無措地使勁兒掙扎。
“噓——,再喊把奶奶給吵醒啦!”班第壓低了聲音提醒道,卻將我擁得更緊,絲毫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我轉頭往正房看了一眼,還好,窗戶那邊沒燈光,說明端靖睡的好好的,於是回頭低聲警告班第:“你趕快放開我,不然,我讓赫奕,赫達他們揍你!”
“嗯,這件事恐怕有點難度。”?班第說着還故意環視了一下院子四周,然後望着我道,“他們就在這院子周圍護着,若有心要揍我的話,六個人早該出現了,他們到現在還沒現身,只能說明一件事。”
“什麼?”
“大額駙抱着大公主,是天經地義的!”
“呸!”我啐了一口班第,繼續捶打他,語氣帶薄怒道,“什麼歪理,你放不放?”
“別動!”班第的口氣忽然很嚴肅,像發現了什麼敵情似的,唬得我一愣。等了片刻,卻除了看到班第伸手在我頭髮上撣了撣,和聽到陣陣“風吹樹葉響”之外,啥動靜也沒有,我這才反應過來上當了,被班第這小子“大大地揩了一回油”!
正當我屈膝,擡腿,準備攻擊他的下半部分迫使他徹底放手時,卻聽班第在我耳邊柔聲道,“禧兒,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也曾經這麼抱過你!沒想到,再要這麼抱你,卻要等到十一年後的今天。”
我頓下了動作,將腿安放到原處,靜靜地任他抱着,沒有說話。
小時候的禧兒和現在的禧兒,在班第的心裡是一個人。可我知道,小時候的那個禧兒,也許心裡眼裡都是班第哥哥,現在的禧兒卻不是,但這一年多來,我一直在努力,心中的另外一個影子雖還沒有完全抹去,卻已經淡漠了很多,只是偶爾不經意間會想起,不過,相信假以時日,我一定能做到心裡眼裡都是班第。想到這裡,我也下意識地用雙臂緊圍着他的腰。
“啊……啊嚏!”正當氣氛有些甜絲絲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小穗打噴嚏的聲音。
我一個激靈,慌忙從班第的懷裡鑽了出來,四下一搜尋,才發現這小妮子遠遠地躲到了另一棵梧桐樹下,便小聲斥道:“小穗,我在這兒,你卻跑那麼老遠,找打呀?”
“嘿嘿……嘿嘿……”小穗朝我挪過來,卻在班第的身後站定,掛着戲謔的微笑,道“大公主,奴婢可不是故意要破壞你跟大額駙那個……那個的……”
“死丫頭!你瞎扯什麼啊!”不等小穗說完,我一個箭步衝到班第身後作勢要揍小穗,小穗一閃身挪到了另一邊,跟我玩起捉迷藏來,嘴上竟還叫着:“大額駙救命,大額駙救命啊!”
“死丫頭,口沒遮攔,往哪兒跑!”我衝着小穗就追將過去,班第卻一伸手攔住了我,臉上掛着心滿意足的微笑,勸解道,“好了,禧兒,看在我的份上,饒了小穗吧,這丫頭的確不是故意的!”
“你……”我臉上又是一陣燥熱,瞪了班第一眼,略帶惱怒地道,“好啊,你還幫着這死丫頭欺負我!不理你們了!”說完掉頭就要往東廂房去。
“禧兒!”班第又握住了我的手腕。
“別叫我!放手!”我頭也不回地道。
“主子,您真生氣啦?”小穗也湊過來試探我,很明顯,聲音中已經有了怯意。
“誰是你主子?一邊兒去!”我罵了一句,聽上去滿帶着怒氣,還是沒回頭。其實我根本也沒怎麼生氣,聽到小穗小心翼翼的話語,心內已然發笑,之所以不回頭,就怕看到他們倆的表情後,我會忍不住破功。
班第上陣了,將頭湊到我旁邊,一聲聲地喚我:“禧兒?禧兒?”
我把頭扭向另一邊,不理他。
“禧兒妹妹?”班第硬將我的身子扳過去,面向着他,我還是將頭側過去,不看他。“真生氣啦?”
回答他的只有“刷拉拉”的風颳樹梢聲。
“別生氣了,剛纔是我一時興起跟你開玩笑的!”班第溫言相勸,聽那口氣似乎真有些歉意。
“放開你的爪子,我要睡覺了,明兒還要早起回宮呢。”我好不容易抑住心頭的笑意,強裝出冷冷的聲音。
“啊,對了!”班第好像突然想起什麼重大事件。“今兒皇阿瑪說過了,明兒准許你在外玩兒一天,酉時前回宮即可。”
“什麼?準我玩兒一天?你沒騙我?”我真懷疑我聽岔了,康師傅怎麼會忽然想到放我出去玩兒的?
“不騙你,是真的。”班第認真地望着我,伸手幫捋了捋我被風吹亂的鬢髮,道,“這下高興了吧?不生氣了吧?”
怎麼能不高興呢?其實我很想跳起來,大呼三聲“自由萬歲”,不過,轉念一想,世上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啊,康師傅看我看得緊着呢,肯鬆口,說明應該還有條件的,於是平靜地道:“皇阿瑪應該還有什麼話,你沒說吧?”
“呵呵,你這丫頭就是聰明!”班第捏了捏我的鼻尖,讚賞道,“皇上的確還有句話,就是讓我務必寸步不離地陪着你一起逛。”
估計康師傅是心有餘悸,對我是一百個不放心,擔心我一不小心又逛進了哪家書店,再一不小心,瞄到哪部□,然後好奇心大發之下,一衝動又買了下來,純潔的思想被“大毒草”再次荼毒,所以讓班第務必盯緊我。
康師傅這麼“關照”我,我也不能讓他老人家失望,不然,班第不是白陪着“監察”了?到了琉璃廠,路過幾家書店時,我還真特地進去逛了逛,奈何“毒草類”的書一本都沒看到,一問店主,都說沒有,據說是因爲去年朝廷特地下令“毀盡天下豔詞□”,那些書統統都被沒收燒燬了,直到現在風聲還很緊,一經發現販賣此類書籍的話,不但要查封店鋪,還要被杖責,枷號,流徙三千里!看來,“□事件”,不但影響了永綬,影響我,還影響了全社會啊!
出了書店,班第的頭一句就是:“你怎麼還想買這些書?上回永綬可被你害慘了,你都忘了嗎?”
“沒有啊,我要是不問問,怎麼能顯出你的責任重大呢?等回去以後,你就可以跟皇……我爹說,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我故態復萌,所以派你一路跟着我簡直英明之至。”我說的全是反話,宣泄的是我的不滿。
本來,班第跟着一起逛街,有人幫着付錢,也不錯,可是一想到康師傅那句話,我的心裡就有點不舒服,不被人信任的感覺就是很糟糕,於是乎,班第在今天看來似乎也因爲康師傅的一句話成了“細作”一般。
“你爹讓你‘非禮勿視’不也是爲了你好嗎?”班第果然不出所料全向着康師傅。
我橫了班第一眼,“哼”了一聲,徑自橫穿街道,進了對面的一家古玩店。
這家店鋪的生意還可以,不像剛纔路過的幾家一樣,因爲無人問津,所以店家服務極其周到,從頭陪到尾,搞得我出了店門卻沒買東西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這家店鋪看來以書畫爲主,店主正招呼着兩男一女品鑑一幅畫,抽不出身,只是朝我點了點頭,讓我隨便看。
我悠悠轉了一圈,發現這兒牆上掛的所謂古玩字畫,大部分是高仿的贗品,也不是我鑑賞眼光有多毒辣,而是真品大都在康師傅的幾個書房裡珍藏着,這些我都是親眼見過的。既然如此,想來在這裡也不會淘到什麼好貨色,於是便轉身想走。
“老闆,這樣吧,你我都各讓一步,八十兩銀子,我們就要了,怎麼樣?”聞聽背後傳來的那位女子還價的聲音,我的腳步不禁一頓。這個嗓音很耳熟,聽似糯軟實際上卻不缺豪爽,我曾經在一個人身上見識過,那是住在蘇州虎丘“駕月軒”的女主人。
好像沒啥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