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蹴鞠之約 一
“禧——兒——”一聲猛呼差點兒把我的魂兒給嚇出來,一回頭卻發現原本在十幾米開外的地方放風箏的吳爾佔不知什麼時候跑回來了,一臉得意地指着天空道,“侄女兒,怎麼樣,你叔叔我做的風箏還不賴吧,瞧瞧,飛得比他們倆的都高!”
我順着吳爾佔所指瞄了一眼,的確,吳爾佔的那隻胖燕子飛得最高,景熙的小猴緊隨其後,蘊端的小兔子還是像喝醉了酒似的,風一吹就顫巍巍的,隨時有往下掉的可能。雖然吳爾佔所說不錯,但我絕不能讓他那副得意嘴臉進行到底!
在衆人眼裡,安親王府裡的“頭號魔頭”是錦瑟那小丫頭,“二號魔頭”纔是這個吳爾佔!但對我來說,吳爾佔比錦瑟那丫頭更讓人頭疼,明明比我還小一歲,又總這麼毛毛躁躁的,他卻仗着輩分比我大,非要我喊他“叔叔”,我自然不會滿足他的虛榮心,從認識他到現在,一直都直呼其名,呃……好吧,只除了那一回意外。
想那回意外,實在是迫於無奈啊!那次,也是在這花園裡,就在那顆大梧桐樹下,我正靠着休息,一隻該死的毛毛蟲竟然掉到了我頭上,當時我就被嚇得直哆嗦了——這世上的爬行動物,除了“螞蟻軍團”外,我就怵這軟趴趴且渾身長毛刺,令人噁心的毛毛蟲。非常不巧的是,那會兒子景熙和蘊端相約去茅房了,就剩下吳爾佔在一旁,這傢伙於是趁火打劫,非要我響亮地喊他一聲“叔叔”,才幫我把蟲子拿下來。沒辦法,毛毛蟲在上,我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喊了一聲。不過,很快我就想到了讓那傢伙時常“噁心”的法子——對於分別只大我三歲和一歲的景熙和蘊端,平時我也都叫名字,但當着吳爾佔的面,我肯定叫他倆“叔叔”,無他,就是爲了刺激吳爾佔!
這小子方纔那麼大聲地嚇我,又佔我便宜,我覺得非常不爽,原本很想罵人,但,想想咱畢竟也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怎麼也得保持點淑女風度。就在看風箏的那一瞬間,我決定改變“攻擊策略”。
“嗯——的確不錯,不錯……”我附和着點頭,不動聲色撤往蘊端和景熙的身側,“飛得這麼高啊,那說明你的骨頭真的很輕——很——輕啊,是吧,景熙叔叔,蘊端叔叔?”
“呃——嗯……嗯……”景熙和蘊端含混地應着聲兒,吳爾佔絲毫未察覺我話中的含義,不但表示贊同,而且開始跟我炫耀:“那是當然的了!你可不知道,爲了琢磨怎麼着才能讓骨頭變得更輕……”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歪了下腦袋,困惑地道,“欸,我怎麼覺着這話聽着這麼便扭呢?”
“哈哈哈——”死忍着的景熙和蘊端終於憋不住大笑出聲,吳爾佔回過味兒來,霎時滿臉通紅,一直紅到了耳脖子,鼓着眼睛,氣急敗壞地指着我道,“好啊,你,你這丫頭,變着法兒罵人!有種你別跑……”說着話要朝我撲過來。
我躲在景熙的身後一面朝吳爾佔做鬼臉,一面大嚷:“景熙叔叔,蘊端叔叔,救命啊!”
“敢罵我骨頭輕?你給過來!”吳爾佔罵罵咧咧地追過來,卻被蘊端攔截在半道,並勸道,“小弟,別鬧了。”
“誰鬧了?誰鬧了?”?吳爾佔想推開蘊端,奈何沒推動,不滿道,“五哥,你沒聽到這丫頭剛纔罵我呢嗎?”
眼看吳爾佔一時半會兒無法突破蘊端這道防線,確信安全有了保證,我便從景熙身後探出頭來向吳爾佔示威:?“誰讓你冷不丁嚇我一跳?沒跟你要賠償算便宜你了!”
“你,你……死丫頭!”吳爾佔瞪着眼,使出蠻力把蘊端推了一個趔趄,叫囂着衝過來,景熙及時成了第二道防線,緊抱住吳爾佔道,“好啦,別鬧了,禧兒難得來一回,你這麼鬧騰像什麼話?”
“就是,像什麼話?”我附和着景熙的話,數落吳爾佔,“真不知道皇阿瑪怎麼想的,居然把你封爲貝勒!瞧瞧,從古至今,有像你這樣脾氣暴躁,又沒風度,乳臭未乾的貝勒嘛?”
“純禧?!”吳爾佔大吼一聲,看到他這副氣得睚眥欲裂的樣子,我心裡說不出的舒爽,笑眯眯地看着他在那兒抓狂,卻對我無可奈何。
“小弟!”景熙死死地抱住他,警告道,“禧兒明兒就得回去,你就不能讓她在這兒好好玩兒會兒?你再鬧,把阿瑪驚動了,咱們可都保不了你!”
吳爾佔橫了我一眼,漸漸平息下來,給自己找了個“臺階”,道:“看在你是我侄女兒,又正在思春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思春?!”這下輪到我囂叫着衝到吳爾佔面前,橫眉道,“你說誰思春?”
“誰?”吳爾佔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笑呵呵地望着我,不慌不忙道,“剛剛這兒還有別人魂遊太虛,讓人連叫三聲都無動於衷的嗎?”
“吳爾佔?!”我大吼一聲,怒瞪着吳爾佔,他卻笑嘻嘻地回道:“侄女兒乖,告訴叔叔,剛剛全身貫注地在思誰吶?是班第不?”
“思你個頭!”我狠狠地踹了過去,大概沒料到我會動腳,吳爾佔沒躲開,抱着腿“哇”了一聲,道,“惱羞成怒啊!看來思的不是班第!”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你再胡說!”我作勢又要踢,吳爾佔一伸手,將蘊端當作盾牌擋在了身前,挑釁道,“誰胡說了?那你說你剛纔思的是誰?”
“我思的是……我有病啊,憑什麼告訴你?”我“哼”了一聲,再不理吳爾佔,折身進了亭子坐下。景熙,蘊端和吳爾佔也跟了進來,三人分別佔了其他三張石凳,侍從們端上了茶水糕點後,沒眼色的吳爾佔又開始糾纏,“侄女兒,快說,你剛剛沒想班第,到底在想誰呢?叔叔我很好奇啊?”
我白了吳爾佔一眼,懶得搭理他。
蘊端也皺眉對他輕斥了一聲:“行了!開玩笑也要有分寸!”
“禧兒,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前兒進府的時候,我看你就有點兒心不在焉,剛剛你走神時,我發現你臉上似有憂懼之色,出什麼事了嗎?跟咱們說說?”?年長几歲到底不一樣,景熙居然能看出我心裡有事兒。
我衝他微微一笑,道:“沒什麼,只是有點兒唏噓罷了。”
“唏噓?爲何唏噓?”景熙很好奇,蘊端和吳爾佔也是一副“同問”的表情。
我嘆了一聲,沒言語,眼前浮現起前天來安王府的路上所看到的情形:兩輛囚車裡,被鐵鏈子鎖着的靳輔和陳潢渾身上下都是爛菜葉和臭雞蛋,街道兩旁的圍觀羣衆一面不停地朝囚車扔着菜葉和雞蛋,一面高聲叫罵着——“狗官!”,“貪官!”,“蛀蟲!”,“殺了他們!”
曾幾何時,靳輔還是康師傅非常信任的治河能人,作爲幕僚的陳潢也因爲治河才能出衆,受到康師傅的賞識,從一介布衣破格一躍而成四品參贊河務按察使僉事,這纔多久,居然就被人糟踐成這個樣子!細想想,靳輔應該是明珠的人,否則,他也不能在總河的肥缺上坐那麼久,可陳潢不一樣,別人不知道,我卻清楚。回想在宿遷與他和另一個人把酒言歡那回,從他的言談舉止中,我覺得這個人在治河方面是個地道的專家,性格耿直豪爽,身上更有一股文人的傲氣,絕不會做損人利己之事,更遑論貪污了。而今日他所受的一切都是被黨爭所累,他真正是被冤枉的!看到他落到這步田地,我心裡很不好受,更有一種無力感,因爲,我只能眼看着他淪陷,卻什麼也做不了!
“怎麼了?”景熙關切道,“怎麼光嘆氣,不說話?”
“侄女兒,用得着這麼唉聲嘆氣的嗎?”吳爾佔豪氣十足地道,“有事兒你儘管說,叔叔我替你擺平!”
“你?”我朝吳爾佔“切”了一聲,“你能擺平誰呀你?”
“你就這麼小瞧你叔叔?”吳爾佔很不平地道,“好歹我也是個貝勒吧!”
“得了,”我不屑地道,“貝勒怎麼樣?小馬叔還是親王世子呢!他現在在哪呢?”
此問一出,吳爾佔立馬沒了氣焰,低下頭默默地啜茶,景熙和蘊端臉上也是一臉無奈,現場一片寂靜。
瑪爾琿這會兒在哪兒呢?在盛京。名義上是送錦瑟去看她病重的阿瑪,實際上是爲了避開當前黨爭的風頭——這些都是昨兒聊天時,他們幾個說漏了嘴的。
我說這次安親王怎麼忽然就病了,敢情除了勞累,更多的是被瑪爾琿氣的!
據我所知,安親王素來對黨爭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雖然跟索額圖矛盾不小,但跟明珠那邊也談不上親厚,兩邊都不靠,走中間路線,反正他家在朝中實力也算雄厚——一位親王,一位世子,兩位郡王,一位貝勒,放眼宗親世家,哪家有此殊榮?只要不出什麼大紕漏,安親王也就能安享晚年了。可是,這回趁着安親王戍邊,瑪爾琿卻打破了這種局面——“鐵面御史”陳紫芝扳倒張汧一案中,他插了一腳。憑良心說,這算是替天行道,按照瑪爾琿的“書生本色”,他一定會覺得自己做的是“正義之舉”,但,從政治上說,他這個舉動把明珠派也樹爲安王府的“敵人”了。現在放眼前朝,除了索額圖的人,就是明珠派的人,這下子安王府等於成了“朝廷”的“敵人”了。安親王能不氣得頭疼嘛?
“咱們別說這個了,太掃興!”吳爾佔打破了沉悶的氣氛,看了一眼亭子外,提議道,“天氣這麼好,咱們別在這兒放風箏了,去蹴鞠吧!”
景熙和蘊端互視一眼,齊齊搖手道:?“不可不可!”
蹴鞠?不就是“踢足球”?我在宮裡沒見過這玩意兒,頓時好奇心大起,興致勃勃道:“幹嘛不可?我還沒見過蹴鞠呢,咱們就玩兒這個吧!”
“這兒玩兒不了,”吳爾佔比着手勢道,“玩兒蹴鞠得有一大塊空地,在這兒,踢幾下就踢到池子裡了,不行。”
我環顧了下安王府的花園,雖然不小,但完全是按着江南小橋流水的風格建的,沒有成片大塊的草坪或者空地,的確不適合踢球,可是,我挺想見識一下這蹴鞠到底是什麼樣的,便繼續纏着吳爾佔道:“那你往常都在哪兒踢的?咱們就去那兒吧!”
“在南城……”吳爾佔才起了個頭,景熙就打斷了他的話,“吳爾佔,你就別惦記那個……呃……那個什麼了,要是被阿瑪知道了不得了!”
“是啊是啊,”蘊端也附和着景熙的說辭,“算了吧,別想了。”
“難道咱們就任由格爾芬,阿爾吉善那幾個混球罵咱們是軟蛋?”吳爾佔一拍桌子,忿忿道,“我可咽不下這口氣!”
“格爾芬?阿爾吉善?”我越聽越糊塗,怎麼說着蹴鞠,又扯上索額圖的兩個混蛋兒子了?“怎麼回事?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呀?”
吳爾佔沒答話,只顧生着生莫名其妙的悶氣;景熙手裡端着茶盞卻不喝,只低頭望着裡頭被他晃來晃去的茶水;蘊端則一手撐着腮幫子,另一手則放在桌面上彈來彈去,也是閉口不言。
“吳爾佔,你要還是男人的話,就快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這仨這會兒全玩兒“沉默是金”,我只好把突破口再次鎖定在素來最沉不住氣的吳爾占身上。
“是……”吳爾佔果然受不了激將,剛要開口,景熙又喚了他一聲試圖制止,卻不想吳爾佔卻頗有點大義凜然地道,“四哥,五哥,你們能當軟蛋,我吳爾佔當不了!今天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去應戰!就算回來後要領家法,我也認了!?”說完,起身就要走。
“小弟!”景熙和蘊端齊聲喚住他,我則拉住了吳爾佔的袖子,道,“別走啊,怎麼聽上去有點兒‘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意思,到底怎麼回事,你快告訴我!”
“小弟,”蘊端硬將吳爾佔拉回到位子上,按坐下來道,“你別惱嘛,咱們再商量商量。”
“商量?”吳爾佔擡起眼皮,瞟了一眼景熙,沒好生氣地道,“昨晚不都已經商量過了?你們現在臨時變卦,我不怪你們,我單刀赴會,絕不拖累你們,你們還想怎麼樣?”
“小弟,你別衝動。”景熙安撫道,“我和你五哥當然也想去教訓教訓那倆混蛋,可是,要禧兒幫咱們豎幌子,當擋箭牌,想來想去總覺得心裡不太踏實。”
“阿瑪最疼禧兒了,”吳爾佔道,“回頭,只要她肯幫咱們說話,咱們肯定沒事兒。”
“話是這麼說,可是……”景熙貌似在猶豫。
“要不,咱們就試試吧,”一直皺着眉在思索的蘊端對景熙道,“咱們總不能眼看着小弟單槍匹馬地跑過去,這樣會吃虧的。萬一……阿瑪堅持要處置咱們,咱們仨也算是有難同當了。”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有沒有人告訴我?”他們幾個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個不停,而且話中還涉及到“我”,我這個大活人卻被當成空氣一樣被晾在一邊,實在讓人氣憤不過。
三人聽到我的“控訴”,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後,景熙笑道:“禧兒,你別急,我這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