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踟躕而行,夜晚的微風輕輕吹拂在面上,吹走面頰未乾的淚珠,帶來一片涼意。
心神不屬地走着,腦子裡面空空蕩蕩,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沒想,我只是茫然前行,雙腳完全是慣性地走向乾清宮。走了沒多遠,卻看見康熙冠服未脫,急急忙忙向這邊走來。
我一下子醒了過來,不由詫異:他怎麼這麼焦急的樣子?又發生什麼事了?於是急忙迎上去,問道:“皇上,你怎麼會來這裡?”
他看見我,鬆了一口氣道:“曦敏,你沒事吧?”
我?我糊塗了:“奴婢會有什麼事呢?”
他說道:“朕一回來就聽說你讓太皇太后叫去了,所以趕緊過來瞧瞧。”
我恍然大悟,他是怕六年前我被趕出宮的事情重演。輕輕笑了笑,我說道:“太皇太后只不過招奴婢去問問話,沒什麼事。”
他吁了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忽又看見我臉上淚痕宛然,不由大驚道:“曦敏,你哭了?發生什麼事了?誰欺負你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我滿腹的心酸更是掩藏不住,剛剛停下的淚珠又滾了下來。他立時驚得手足無措,只能輕輕扶着我的肩,連聲說道:“你別哭,別哭啊!誰讓你受委屈了,說出來朕重重辦他!”
我只是哭泣,搖搖頭,也不說話。
此時一個小太監湊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勃然大怒,輕輕擡起我的頭,問道:“是不是皇后給你氣受了?你說出來,朕給你主持公道!”
我急忙抓住他的手說道:“不,不是的,皇后只不過讓奴婢盡心服侍皇上,並沒有說別的。”
他愣了一下,口氣軟了下來,用手輕輕抹去我的淚珠,柔聲說道:“那你究竟爲什麼哭?倒是說出來啊,你這樣不明不白淚漣漣的,叫朕心慌啊!”
我深深地看着他,這個富有一國的男人,這個足以讓天下女子傾心的男人,滿腹的心事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再次搖了搖頭,我慢慢偎進他的懷裡,生平第一次,主動抱住他。熟悉而溫暖的氣息包圍着我,貼在他心口數着他的心跳,聽着我們的心的節奏漸漸合拍,說不清是安心還是釋然。
他微微吃了一驚,隨即輕柔環抱住我,低沉的聲音中有着笑意:“雖不知道你爲什麼會哭,不過我現在倒是感謝這些眼淚呢,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抱着我啊,曦敏!”
我的臉上有些臊紅,推開了他說道:“皇上,我們回去吧。”
他拉着我的手,細細擦去臉上殘餘的淚水,輕笑着說:“你鮮有哭泣,所以一看見你哭我就慌了手腳,你的眼淚讓我心疼。但如今我卻又希望你經常哭,只因你哭的時候纔會解下心中的藩籬,主動接近我。”
我心裡輕輕一嘆,強笑着說:“奴婢不是一向都在皇上身邊麼?”
他的手頓了一頓,嘆了口氣,淡淡地說:“曦敏,你又縮回你的殼子裡去了。究竟什麼時候你才肯真正迴應我呢?”
我低頭,默然無語。
微風輕拂着我們的衣衫,將他的氣息吹拂過來,似有似無,卻又密密麻麻將我包圍着,讓我有了些許的眩暈。
“我們走吧。”他輕輕地說着,拉起我的手,並肩前行。我看着相牽的兩隻手,神思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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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耿精忠自請撤藩的摺子也來了,康熙龍顏大悅,更加堅定了撤藩的決心。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朝廷分別派出要員奔赴三反督促整軍撤藩,而看起來吳三桂等人也老老實實執行着朝廷的旨意,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我不得不說吳三桂他們保密的功夫做得很好,如果我不是早就知道三藩必反的話肯定也會認爲他們是真心遵從朝廷的號令。如今卻知道他們不過是在做戲。然而沒憑沒據,讓我怎麼跟康熙說?他現在正是高興,大臣們也開始相信三藩真的要撤了,朝廷裡面一片喜氣洋洋,我的話沒有人信不打緊,觸了康熙的逆鱗纔是最大的麻煩。再說事實上不是康熙最終取勝嗎?我也沒有必要冒着改變歷史的風險多此一舉了。
十一月,我自己的情報網得到消息,楊起隆的三郎香會發展極爲迅猛,許多八旗家奴子弟都成爲他的信徒,那些宗族們在宮裡當差的後人不少,想想《康熙王朝》裡面令我印象深刻的奪宮戲,不禁留了幾分戒心,找了個時機跟康熙說了。康熙聽了也是極爲重視,命令下去嚴密追查楊起隆的蹤跡,我方放下點心。
果然這一查,查出了許多楊起隆密謀造反的罪證,康熙龍顏大怒,當下命令宮內徹查所有太監侍衛,楊起隆狗急跳牆,匆忙起事,結果被康熙一網打盡,僅以身逃。朱三太子一案自此了結。
時間很快進入十二月下旬。丙辰,雲南送來緊急軍情,吳三桂反了。
摺子到達的時候康熙正靠在炕上閉目養神,聞言一下子翻身起來,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驚聲喝道:“不可能!”
明珠也是急急忙忙趕進宮來,此時周身冒着熱汗,微喘着說:“稟皇上,此事千真萬確。本月壬子,吳三桂打着反清復明的旗號起兵謀反,殺雲南巡撫朱國治,貴州提督本深、巡撫曹申吉投降,總督甘文焜戰死。”
“壬子?不就是四天前嗎?”康熙一把奪過軍文,迅速瀏覽了一遍,然後呆若木雞。
明珠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急道:“皇上,如今禍亂徒生,朝廷需要有個應急之策啊!!”
康熙呆愣了半晌,我見不是辦法,急忙走過去輕聲對明珠說道:“明中堂,如今皇上陣腳大亂,心神不屬,就算有什麼旨意怕也有不周到的地方,不如等皇上休息一下,清醒之後再來討論。”
明珠本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只不過驟聞劇變也是一時之間慌了手腳,聽了我的話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說道:“曦敏姑娘說的是,是我糊塗了。”說完又對康熙說道:“皇上,臣先下去整理好兵部事務,以供皇上查詢。”
康熙沒心思理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便坐在那裡長久沒有動彈。
我心裡嘆了口氣,斟了一杯茶奉上,說道:“皇上,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康熙木然接過茶杯,在手裡捧着,卻也不喝。過了許久,方纔長長嘆了口氣,說道:“朕錯了,錯了啊,曦敏。朕原以爲,就算下旨撤藩,吳三桂他也不敢反的……”
我無奈的看着他,溫言勸道:“皇上沒有錯,皇上怎麼會犯錯呢?吳三桂反跡已現,撤也反,不撤也反,皇上的決策並沒有錯誤。”
他卻恍若未聞,站了起來反覆踱着步子,一面喃喃說道:“究竟怎麼回事?不是一直都進行得很順利嗎?朝廷沒有聽到一點兒風聲,博赤哈那邊也沒有任何消息……曦敏,馬上把博赤哈給我叫來!”他突然轉身對我說道。
本來博赤哈是暗線,明着招他進宮等於暴露了他的身份,但此刻康熙六神無主加上又在氣頭上,我哪裡還敢說話?忙應了一聲去了。一個時辰後,博赤哈便跪在了康熙面前。
康熙冷冷地看着他,厲聲說道:“你可知道吳三桂四天前起兵反叛了?你卻爲何一點消息也不知道?你的差事是怎麼辦的?!”
博赤哈嚇得渾身發抖,瑟縮着說:“稟……稟皇上,奴才……奴才是真的不知道,方纔聽皇上說起,才……才知道的……”
康熙大怒,拍案而起道:“朕要你收集雲南貴州的消息,你是怎麼辦事的?!總是沒有異樣沒有異樣,如今人家的傢伙都抄起來了,你還敢說沒有異樣嗎?!”
博赤哈嚇得話都不會說了,只能五體投地趴在地上連連求饒。
我倒是知道他的冤屈的,因爲我自己的情報網同樣沒有得到任何相關的消息,以至於我還按照《康熙王朝》裡面的情節以爲吳三桂是在二月二起兵的呢。但如今康熙震怒,我可不敢插嘴,以免火燒到自己身上。
康熙怒氣未消,走了幾步,又怒聲斥道:“說你沒用,楊起隆的事情你又辦得很好,怎麼這回碰上更大的事情反就辦砸了呢?!”
博赤哈魂飛魄散中突然聽到這麼一句,不由從地上擡起頭來,不解地說:“楊起隆的事情?回皇上,奴才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