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雲嵐變着法的勸說下,陌天堯連續幾夜留宿在沐雲煙處,還有一次格外開恩去醉霞閣看了肖菁兒,這樣一來長寧宮就清淨不少,雖然只是暫時的。
雲嵐也知道,花言巧語哄着陌天堯寵幸別人,終究是權宜之計,時間久了,想不讓他生疑都不行……更何況他現在已經覺得頗爲不對勁了,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明顯透着考量和探詢的意味。
他不是傻子,自然察覺得出她的心思,拖得越久兩人間就越尷尬。而她若不尋求轉機,試圖一條道走到黑,終歸是自掘墳墓。
有心無力,她盼着能爲白祁月堅守些什麼,可一味固執,或許反而會連累到他。
“主子?”
梅靈的聲音把雲嵐從沉思中拉回現實,她猛地擡頭:“怎麼了?”
“陛下傳您到毓林閣去呢。”
“這時辰去什麼毓林閣。”她疑惑萬分,須知那是陌天堯私下與大臣議事的地方,叫自己前往着實莫名其妙,“傳來口諭的太監說別的了麼?”
梅靈不確定地回憶着:“貌似是……關於不久之後陛下生辰那日琉璃宴的事情?他也沒說清楚。”
“好,我曉得了。”雲嵐心裡有了數,知道無論陌天堯用意何在,這一趟是肯定要去的,到時不妨見招拆招,“挑身淺色的宮裝來,我可不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見他。”
毓林閣內,龍涎香的氣息正濃。
雲嵐推門而入,本想中規中矩福身請個安,誰知一擡頭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白祁月。
四目相對,兩人均是一怔,顯然都沒料到彼此會在這裡。
他朝服尚未換下,仍是神情骨秀風華絕代的模樣,不過似乎瘦了些,但那雙秀長眼眸依舊清亮如昔,擁有着令她轉不開視線的力量。
然而陌天堯還在,無論如何都不能露出破綻纔是。
她狠狠心轉開了目光,廣袖一拂曼聲道:“臣妾參見陛下。”
“平身吧,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於那種繁複禮節。”
“九千歲怎麼也在這裡,臣妾是不是來得不巧,打擾陛下和九千歲議事了?”
白祁月的眼神不着痕跡掠過她發間那根白玉簪子,神情未起波瀾,只是微笑:“臣只是爲琉璃宴的事情來徵求陛下意見,不想竟遇上了明修儀。”
陌天堯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半晌,眸中光影晦暗不清,但終究也沒說什麼,只和善地朝雲嵐招招手:“到朕旁邊來吧,橫豎朕也是惦記你了,且琉璃宴本不是什麼重要政事,你旁聽也無妨。”
她平靜走過去,任由他把自己扯至身前,修長手指開始不安分地從頭髮一直撫摸到脖頸,再到胸口,和平日裡那番登徒子的狀態沒什麼不同,卻莫名多了幾分作戲的意味。
毫無疑問,是做給白祁月看的,不僅如此,他一面把她牢牢箍在懷裡,一面卻還在極其自然地和白祁月談着事情,於是白祁月神情的每一絲細微波動都清晰映入他眼底。
果然,他是故意的,他起了疑心……換句話說,是很早以前就在懷疑了,只不過現在才終於慢慢確定。
雲嵐一時只覺渾身發涼,她被動適應着他的動作,臉上卻還要勉強保持着笑容,甚至都不敢朝白祁月望過去。
當真是一點差錯也出不得。
至於後面兩人具體談了些什麼,她一句也沒聽進去,只知道陌天堯最後在自己耳邊輕聲笑道:“琉璃宴那天精彩節目很多,你一定要來看,就坐在朕的旁邊可好?”
“全聽陛下安排。”
“很乖。”
白祁月斂袖行禮,泰然自若躬身告辭,然而在轉過身去的剎那間,秀氣眉峰卻緊緊蹙起,甚至連臉色都變得蒼白。
心痛不已。
她方纔不敢看他,他卻將她掙扎的神色盡收眼底,他曉得她必定做了不少努力,以至於如今把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她的委屈求全,都是爲了兌現對他的諾言。
任憑他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九千歲,卻唯獨給不了她想要的那份安穩。他何德何能,讓她用心至此。
終究是連安慰也做不到,隔着鑾駕兩側的距離,只能遙遙相望。
……
雲嵐花了很長時間來讓自己平復心情,她一回長寧宮就坐在梳妝檯前,盯着銅鏡中的自己發呆,連梅靈喚了兩聲也沒發覺。
“主子,主子?”梅靈試探性碰了一下她的肩膀,“您在發什麼呆呢?”
“沒事,我要的東西拿來了麼?”
“都拿來了,尚衣局送來的胭脂、石黛和高麗香粉都在這個箱子裡保存着,據說都是最好用的。”梅靈似是有些疑惑,“主子,奴婢記得您平時從不施粉黛的,今兒個這是怎麼了?”
雲嵐煩惱地揉了揉眉心,不禁嘆息:“先看看,也許將來用得着。”說完便開了箱子逐個翻撿着那些東西。
她本來也就是爲了有個心理準備,陌天堯明確告訴過她了,自己想看她上了妝的模樣,那麼她不照做是不可能的,即使不喜歡也得學。
唯有自己有本事穩住陌天堯,討陌天堯歡心,纔可保證白祁月的高枕無憂。
聽起來倒真像一場交易。
開始幾樣都很正常,小狼雪色始終趴在她腿上,那雙明亮的綠眼睛也盯着梳妝檯看,豈料在她打開其中那青瓷盒裝的胭脂時,雪色突然毫無徵兆低吼一聲,起身迅速躍開了。
雲嵐覺得疑惑,便把胭脂湊近鼻端聞了聞,但覺異香撲鼻,不禁蹙眉。
“這是哪裡的胭脂,這麼香?”
“尚衣局的人說這是上好的玫瑰胭脂,較之普通胭脂的氣息要更濃重些,可勻在臉上顏色很自然。”
“東西應該是好東西,就是奇怪了點。”雲嵐忽而福至心靈,擡手示意,“把小五叫進來。”
不一會兒,就見小五一溜小跑來到她面前:“主子有吩咐?”
雲嵐把胭脂遞給他,低聲囑咐道:“去找蕭太醫讓他看看,這裡面摻了些什麼,記得別張揚,不要引起別人懷疑。”
“奴才明白。”
“順便去趟尚衣局,查一查這種胭脂是什麼時候送來的,在到達長寧宮之前還有沒有經過旁人的手。”
“是。”
雲嵐相信雪色的本能,畢竟西域雪狼的六感比起其他狼族更加敏銳,平日裡也沒見它對屋裡的薰香產生過反應,今日突然如此,必有蹊蹺。
臨近傍晚的時候,小五行色匆匆回到內殿,他細心掩好房門後,很嚴肅地轉過身來:“回主子,蕭太醫說這胭脂裡被人添了麝香和少量瑾黃,藉着胭脂本身的香味,若不細究,很容易就會被掩飾過去了。”
麝香自不必說,久用則會導致難以生育,而所謂瑾黃具有輕微腐蝕性,時間一長能使皮膚乾燥鬆弛,屆時會產生什麼後果可想而知。
果然是有人無時無刻不在惦記着她啊。
“既然如此,從尚衣局那裡得出什麼線索了?”
“管事的人說,這批胭脂也分好與次,所以在送給各宮主子之前都是詳細標註清楚的,按照陛下的意思,送給您自然是最好的那種。”小五頓了頓,隨即可以放低了聲音,“但在此過程中,棠梨宮的宮女含翠似乎來過尚衣局一趟,說她家娘娘的胭脂不夠了,來問問何時能到,然後……”
“嗯?繼續說。”
小五不禁冷哼一聲:“含翠動過您的胭脂,後來又說自己拿錯了。”
沐雲煙可真是按捺不住性子,這還沒消停兩天就又開始琢磨她了,而且似乎變聰明瞭幾分,知道採取迂迴戰術先毀她容了,還找來貼身宮女來頂黑鍋,這倒值得考量考量。
“我知道了。”
“另外……蕭太醫臨走時,還叫奴才提醒您一件事。”
“講。”
“他說上次聽太醫院的成員無意談起過,去給慧妃娘娘把脈時,恰好見到肖婕妤也在,兩位主子似乎聊得很投機呢。”
聊得很投機。
憑沐雲煙的脾氣,但凡是有資格靠近陌天堯的女人都屬眼中釘,更何況是肖菁兒這種一直陪在陌天堯身邊的,怎麼可能與對方相談甚歡?
唯一的答案,就是兩人有了合作的契機。
肖菁兒不是善茬,溫柔外皮下藏着怎樣的心思誰也看不清楚,反正她也不愛陌天堯,一番花言巧語送個順水人情給沐雲煙,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恐怕比起深宮寂寞,她更在意的是排解那愛而不得的怨恨吧?
而善妒的沐雲煙無疑是最好的利用對象。
這樣一來,解釋就合理了。
“小五。”
“奴才在。”
“今晚去找方澗之方千戶,問他能不能從東廠挑兩名辦事得力的下屬來長寧宮伺候。”
其實問句能不能也無非是形式而已,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方澗之必定會盡心去辦的。東廠成員衆多,少兩個人不是什麼大事,而長寧宮究竟有多少宮人,自然也不會有誰記得清。
小五恭敬頷首:“奴才瞭解。”
“事後派他們分別去棠梨宮和醉霞閣盯着,有任何動靜都來通知我。”
論起刺探消息,沒有人能比東廠成員更拿手了。
路還長着,需步步謹慎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