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挽傾是與言寄有段婚約的。
聽說當年先帝賜婚賜上癮了,給公主皇子賜婚,完了給公侯小姐公子賜,最後待嫁年紀的小姐公主都被賜了婚,先帝見沒有可以賜婚的對象,便把主意打在了尚在腹中的陸挽傾和那時年僅一歲的言寄身上。
先帝下了賜婚聖旨,若陸挽傾出生時爲女子,便和言寄結爲夫妻,若爲男子,則陸家下一個出生的女孩子必須與言家結親。
喜歡賜婚,這是什麼奇怪的癖好,當然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她是不敢說出口的,只是午夜夢迴偶爾狠狠吐槽一番。
出了宮,陸挽傾去了一趟陸家祠堂。
陸挽傾點燃燭臺,昏暗的祠堂逐漸明亮起來,白蠟燭搖曳着火光,照亮一座一座的牌位。先父陸天臨之位,慈母容玉華之位,長兄陸林之位,兄陸微之位……
陸挽傾擡手輕拭牌位,指尖觸碰到的是附着多年的塵灰。想來是師父打掃時漏了祠堂。陸挽傾拿起陸天臨的牌位,扯起衣袖擦拭塵灰,刺鼻的黴味嗆的陸挽傾眼淚直掉。把一切收拾完後,陸挽傾在靈牌前跪下,連磕三個頭。
“爹爹,孃親,大哥,二哥哥,傾兒回來了。”
“師父身體很好,只是越來越囉嗦了。”
“北啓城近年無戰事,百姓安居樂業。但我從未疏於練兵,因爲爹爹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昏暗的祠堂裡,只有陸挽傾斷斷續續的聲音迴盪。
故人已往,空宅寥落。
陸挽傾剛出生不久,容玉華便去世了,她由父親和兩位哥哥養大。
可黎國兵弱,多年來外有北齊爲首的諸多藩國爲患,內有多年前文家爲首的內賊叛亂。
陸天臨在十二年前文家叛亂之戰中舊疾復發辭世,兩位兄長也在五年前相繼戰死。
三十多年來駐守黎國邊防的鎮國將軍陸家轉眼間只剩下一個陸挽傾一個人。
這些年,陸挽傾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的親人一個接一個離去,直到僅剩她一個人,天地寂寥,孑然一身。
雖說陸家與言家有婚約在身,可陸挽傾明白,先帝賜婚於言陸兩家不過是爲了把黎國的文武之首通過婚姻綁在一起。
就像通過和親穩固周邊列國,嫁完公主嫁郡主,安撫完外患便安撫內臣,聯姻自古以來都是帝王家用來穩固朝堂邊境的慣用手段,不必流血犧牲便可換得幾日安寧。
陸挽傾出了祠堂便徑直出了門直奔方府。
陸挽傾繞到方府後院,輕功翻過高牆進入後院。
方朔背對着陸挽傾坐在涼亭下煮着茶,煙霧清繚,頗有一番韻味。
陸挽傾也毫不客氣直接走到方朔對面坐下,以手做扇,輕輕扇聞茶香。
“我這牆遲早被你爬禿嚕皮了。”方朔滿臉心痛。
“不會的。”陸挽傾安慰方朔:“你不是在牆頭安上了尖銳的碎瓦片嗎?”
“那你還翻牆?”方朔怒不可遏:“讓你走正門有這麼難嗎?”
“哎呀別生氣了嘛。”陸挽傾趕忙到了杯茶以示安慰:“我只是想你肯定在後院等我了所以這才走了這個捷徑。”
“哼!”方朔氣的鬍鬚一抖一抖的。
“師父啊。”陸挽傾垂着眸:“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您能不能不要給我找難堪?”
“什麼叫我給你找難堪?”方朔一臉不悅。
“您明明知道我和言寄……”陸挽傾沒說完只一臉幽怨看着方朔。
方朔摸着鬍鬚:“我當然知道,可言寄是言寄,言風亭是言風亭……”
“那又怎樣?”陸挽傾打斷他:“言風亭害死我大哥,難道你還要我嫁給言寄,去認殺兄仇人爲公公嗎?”
“可……”
“我從未要求父債子償。”陸挽傾不給方朔說話的機會:“難道連讓我遠離言家的機會都沒有嘛?”
“但你們的婚姻始終都在,御賜婚約,你除了遵守你又有什麼辦法?難道一輩子躲在北啓城嗎?”
“這事師父你不必勞心了,我自有決斷。”陸挽傾仰頭飲盡一杯茶。
方朔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個執拗的孩子,我也沒法逼你做什麼,只是言寄此人值得託付終身,你說若是爲師有一日不在你身邊了,你一個人又該何去何從……”
“師父啊,”陸挽傾以手撐着下巴:“所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呀。”
方朔一愣,他看着面前這個略帶憔悴的女孩,一時之間心緒翻涌。
“好了。”方朔笑了笑:“我們是這個世上彼此的親人,師父怎麼會丟下你一個人呢?倒是你,你不丟下我這個老頭子就好了,偶爾寫封信也好啊……”
“怎麼又提這事了……”陸挽傾扶額。
“對了。”方朔正色道:“你可知這次爲何長公主召你回京?”
“詔書中並未言明,”陸挽傾如實回答:“我也不敢枉自揣測上意。”
“我在朝中也並未得知什麼消息,只是半月前,長公主抓了個刺客,兩日後召你回京的召令便發往北啓城了。”
“此事與我有關?”陸挽傾惘然。
“具體我也不知,只是你這個多注意一些。”方朔立馬下逐客令:“喝完這最後一盅就趕緊回家睡覺吧。”
“是是是,”陸挽傾無奈將手裡最後一杯飲盡便起身告辭。
沒走多遠,陸挽傾身後便傳來方朔氣急敗壞的喊叫:“不準翻牆!給我走正門出去!!”
陸挽傾不顧身後的怒吼,幾下起落,翻過長滿倒刺的圍牆,消失在牆外。
方朔看着女孩的身影離開又禁不住的搖頭嘆氣。
“這女人究竟是何人,值得你整天唉聲嘆氣。”
一名年輕男子從亭子後的假山走出,身長八尺,寬肩窄腰,披着一件黑色的兜帽,胸前掛着一枚狼牙掛飾。
方朔望着陸挽傾消失的方向,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