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北冽很少有盯着一個女人的臉超過盯着自己的手的,但是今天,他在白璃的臉上,因爲看到那種同秦無衣一樣的自信光彩,而頭一次,在衆目睽睽之下,失了態。
“你看夠了嗎?”以至於君晏這個南軒左大國師終於忍不住從臺上衝了下來,將白璃往自己身後一拉,將自己的臉,放在了戰北冽面前。
戰北冽卻只脣角一勾,仿若剛纔自己的失態從來沒有存在過,也是合理的。
“真臉,沒有易容。”戰北冽對着君晏鐵青的臉,只道。
“什麼?”那頭的昊天卻皺了眉頭。他亦從高臺上而下:“戰北冽,你可要看清楚了,這兩個當中,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這兩個都是真的。”
言外之意,我今天找你來,不是聽你說這兩張臉都是真的的。你必須,給我說出一個假臉的答案來。
然而戰北冽的性子,從來都不是受人控制的,他右手食指開始有規律地擊打着蛇頭手杖,上頭紅色的寶石閃着詭譎的嗜血的光芒。
“的確,這兩張臉都是真的,”戰北冽看向黎湛,“相信黎王同本國師,是一樣的看法。”
白璃那頭自信的笑容依然不減,卻也不說話。這事情她也說不清,她的臉,從一開始,就被錯認爲南軒女王。若說她和女王是雙胞胎,肯定沒有人相信。
卻也沒有人不信。
這樣相像的兩個人,若不是一個母親生的,那這個世界也簡直太奇妙了。
“的確。”黎湛難得同戰北冽意見相同。只是兩人目光相遇的時候,戰北冽眼中依然表現出那種挑釁的味道。而他嘴角的笑,似乎是在說,黎湛,真是可惜,天黎的天牢並沒有能夠將我困住。
我現在安全地站在你面前,就算咱們倆的意見暫時保持一致,咱們的立場,也永遠都會是對立的。
他的目光,不自覺朝席上的秦無衣看去。
不管任何時候,秦無衣身上彷彿都帶着一種讓人一看便會上癮的光芒,哪怕她的衣飾不是這整場中最亮眼的,但她那明麗的臉龐,那身上散發出來的獨特的魅力,卻像暗夜中最亮的星星,奪人眼球。
卻不刺眼。
這樣的氣質,正因爲同樣出現在白璃身上,儘管類似,他卻纔看走了眼。
而秦無衣此刻並沒有在看戰北冽。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場中的黎湛,別的什麼人,當真就像她所說的那樣——“除了黎湛,都不是男人”嗎?!
戰北冽猛地捏緊右拳,眼中閃過一道銳利的紅光,那是殺意,那是仇恨,那是嫉妒!
黎湛,別得意太久,很快,便會收到地獄的邀請函了!
“既然兩位都沒有易容……”封翊亦從高臺上走下,黎湛和戰北冽都被請了回去,各自帶了一撥目光。只是兩人相互擦肩而過的時候,戰北冽尖刻的下巴一擡,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十六……”
黎湛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急不可見的凌厲。
而耳力過人的秦無衣,自然也聽到了這含義特殊的兩個字,心裡一個咯噔,眉頭一皺,還是堅定心裡的一個想法。
十六,這對於黎湛來說,簡直就是一道過不去的坎兒……
黎湛坐下,秦無衣沒有問戰北冽同他說了什麼。黎湛也閉口不提,但兩人都心照不宣着。
像一顆定時炸彈。
“既然兩位都沒有易容,那麼便出現一個很大的問題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封翊似乎從一開始就充當着一個和事老的形象。他說出的話,似乎從來都不明確代表任何一個立場。儘管明眼人還是看得出來,他所偏向的,是君晏。
“哼,這肯定是高級的障眼法!”昊天心裡窩火。今日他本想不到對策,所以託病未出。戰北冽忽然找上門,說是有辦法幫他。現在,戰北冽不僅沒有幫他,還將他晾在了最尷尬的地方。
現在他這個攝政王當真是騎虎難下。
他狠狠地看了戰北冽一眼,然戰北冽卻仿若未見他眼中的危險似的,只是用他的蛇頭手杖,悄悄指了指門外,似乎示意他,還有好戲。
但凡是昊天同北漠王應拓是一類人,他就能有更多的默契。但是,昊天是南軒國的攝政王,曾經玩弄天下於鼓掌之間,在他看來,戰北冽不過是他的一個工具而已。
既然不奏效,那便換一個。
甚至,來都來了,單靠他自己的力量,一樣可以翻雲覆雨。
“既然如此,本王倒是有個主意。只是本王說了,還請兩位女王不要介意。畢竟,這可是關乎咱們南軒國國統的大事兒,作爲攝政王,本王是不允許咱們南軒國落入別的什麼奸佞小人手裡的……”
昊天說的一番話那叫一個義薄雲天,彷彿他自己是個蓋世功臣,彷彿那個“奸佞小人”另有所指。
“您說。”兩個女王幾乎異口同聲。
這下連昊天都犯了難。
若不是這兩個女王的站位,他差一點沒認出來究竟誰是誰。畢竟,男人麼,在女人的穿着上從來都是不大留心的。他只會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些。
“好。那本王便說了,兩位女王也別覺得不好意思……這臉能夠易容,或者乾脆造出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來,但是這身體……”昊天一雙淫邪的眼睛從兩位女王身上毫不客氣地掠過,“卻是不會說謊的……”
“你……”場下似乎有人覺得昊天實在膽大包天的,被君晏一把摁下。
“攝政王此言,不過是想讓女王自己來證明自己的身份,”君晏單手背剪,再一次居高臨下地看着昊天,“既然如此,何不讓女王自己來證明?”
言外之意,這事情還需得要尋得兩位女孩兒的意見。一個大男人,在這大庭廣衆之下說出要驗查身體這樣的話來,而且還是對着女王,簡直就是一種莫大的羞辱。
但君晏這麼轉換一個說法,這主動權便掌握在女王的手上,不至於“被要求”,至少也能挽回女王的顏面。無論這當中誰是女王。
而事實上,這當中誰纔是女王,君晏比誰都要心知肚明。
席上,秦無衣不禁同黎湛對視一眼。誰說這君晏高冷到冷酷無情,這不是很人性化麼。
還是……秦無衣的目光落在白璃身上。還是,這樣的人性化也是有區別對待的?
她相信是後者。
“好!”白璃痛痛快快決定了,倒讓那頭的槿顏有些詫異。
她看着白璃那張幾乎同她在照鏡子的臉,當真有一種時空都錯亂了的錯覺。
槿顏看向君晏,又看向封翊。
封翊在接觸到她的目光的時候,眼神中有什麼東西滑過,似乎是溫暖,又似乎是一點點擔憂。
秦無衣在一邊看得真切,這二人的眼神交流,不止是互相看了一眼那麼簡單。
那是一種對話式的眼神,至於這兩人到底說了什麼,也只有當事人知道了。
秦無衣看着白璃和槿顏被帶走。
現場開始騷動。
這可以算是南軒開國以來最亂的加冕儀式了。王冕都要戴在頭上了,竟然冒出了另一個女王,而且相似度還這麼高。這樣的事情,簡直就不像是現實中會發生的。
但它就是發生了。
而且還是在這麼多人的見證下。
其實這兩人站在一起,很容易讓人想起一個詞——
“雙胞胎?”秦無衣細細地想着,忽然喃喃道。
是了,雙生姐妹。
但秦無衣心裡其實還有另一個想法,如果白璃是身穿,那麼這一切定然無法成立——白璃同她是一個孤兒院長大的,雖然白璃曾經被一神秘人領養,但多年後她們還曾見過面。
那時候,都已經不是這個年紀了。
唯一的解釋就是,白璃也是魂穿。
說不定已經好多年了。
席間一陣陣騷動,君晏幾人之間卻也瀰漫着一個詭異的氣場。幾人之間互換眼神,都沒法兒友好到哪裡去。如說從前大家還能在朝堂上保持一個基本的平衡,那麼今日因爲兩個女王的事情,這兩派人馬算是正式拉開了戰幕。
不管結果如何,都免不了後來的明爭暗鬥了。而且是更加兇猛式的。
不多時兩位女王回來了,兩人面上都有些不敢置信。驗看的是女王的貼身丫鬟素琴。她宣佈兩位女王不僅從個頭到身材到腳趾頭的長度,都是一模一樣,符合她所伺候的女王的任何特徵的。
之後又有人想辦法讓兩位女王自述從小到大發生的事情,結果,兩人所說的基本相差無幾。現場的反應更加熱烈了,跟見了鬼似的。
世界上真的會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好像一個女王瞬間被劈開成了兩個,這兩個的經歷竟然也是一模一樣的。這就太嚇人了。
“這有什麼,只要有人特意跟其中一個假的說了另一個真的的經歷,強記硬背,爲了這女王之位,也不是不可能背不下來……這可是女王啊……”
人羣中總是有不一樣的聲音傳來。
眼看着這加冕大禮就要舉行不成了。而所謂的吉時,早已經過了。
於是宣佈加冕儀式改期舉行。各自的“女王”自然被各自帶回。而各國人呢,也都各懷鬼胎回到了驛站。
秦無衣走的時候,白璃正被君晏幾乎是“押着”上了馬車。雖然從外人眼裡看來,君晏是非常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女王上了馬車,但秦無衣曉得白璃的性子。若是別人不讓她做的事情,她從來都是不會幹的。
除非,她被脅迫着。
然這種脅迫,誰說不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呢?
而轉身的瞬間,秦無衣接收到白璃一個調皮的眼神,是一個右眼眨,就好像從前兩人之間的暗號。
連日,似乎到了傍晚都喜歡下雨。秦無衣同黎湛坐車回到貴祥酒樓,還未進屋,便聽見貴祥酒樓裡一陣鬧哄哄的,似乎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秦無衣豎着耳朵,能聽見酒樓裡傳來一個尖銳的女聲,似乎在指責着什麼。
“你這菜,不乾淨……”
秦無衣細細地辨認,也只能聽到嘈雜的人聲中這麼幾個字。
貴祥酒樓門口盡是圍觀的羣衆,任廣白一皺眉,示意車伕將馬車開往後院過。
等秦無衣和黎湛都沐浴用膳過後,樓下的動靜才總算是安靜了下來。彼時下了一陣的雨也纔算過去。
“美麗的主人!”
事情一結束,秦無衣那隻愛八卦的小黑雀立即撲扇着自己沾了些雨水的翅膀飛了近來,停在半開着的窗櫺上,毫不意外地看見自家美麗的主人和黎湛相對而坐。
初夏的白晝雖然開始漸漸變長,但外頭的陰雨天氣還是讓整個酒樓早早地點上了各式各樣的蠟燭。
之所以描述成各式各樣,主要是樓下的清一色暈黃色燭光同意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初夏的天氣還是有些涼,那些進來酒樓吃飯的顧客們見這溫暖的燈光,嗅着酒樓中飯菜的噴香,暖烘烘的氣氛簡直讓人心頭都升起了太陽。
而樓上的客房中,根據客房的等級高低用着不同的蠟燭。有的是普通的白燭,有的則是喜慶的紅燭——說不定就有遠方來嫁京城的新娘在這兒暫住一夜,自然需要喜慶。
而秦無衣和黎湛的屋子裡,因爲秦無衣一直堅持的夜晚看書寫字一定要明亮原則,屋子裡既有紅燭,自然也有那明亮的白燭。
一方上等梨花木製成的案几兩端,分別坐着黎湛和秦無衣二人。
兩人相對而坐,未曾交談,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卻未曾有半點違和感。那樣明亮而溫暖的燭光打在黎湛寶藍色的絲質衣袍上——因爲秦無衣的影響,現在黎湛晚上沐浴過後也都喜歡穿着睡袍做事。
方便,家居——這自然還是秦無衣的詞彙。
而小黑雀的目光落在秦無衣身上,頓時兩隻眼睛瞪得老大。
但見那絲質的豔紅色睡袍,將秦無衣秀美的脖頸勾勒得如玉般順滑。而那墨色的長髮披肩,掩住一半春色,連它這隻鳥都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說!”秦無衣連頭都沒擡。這傢伙一向風風火火,而最後偏偏大多沒什麼重要的事情。
秦無衣一句話提醒了小黑雀,它遂指着樓下:“美麗的主人,您可知道剛纔底下都發生了什麼嗎?”
“什麼?”秦無衣順口道。方纔回來的時候門口的確鬧得很。但是再鬧,她還是看到門口被人圍着的一輛相當豪華的馬車。
那馬車的簾子是金粉色的,一看就是女人家的馬車。而她聽到的幾個關鍵字,也都是由一個尖銳的女聲喊出來的。雖然她不能準確地說出究竟是什麼,但也至少猜了個**不離十。
“有個又肥又醜的女人,到這裡來吃飯,都快吃完了,結果她說這菜裡頭吃出半條蟲來,還要求說要退錢,還是全部都退!美麗的女人你說這胖女人是不是瘋了?貴祥酒樓的菜這麼好吃,而且,蟲子是一種多麼美味的食物啊!她竟然說蟲子髒!簡直是太過分了!您說……”小黑雀滿臉義憤填膺。她這時候壓根兒就忘記了它本身是一隻鳥,一隻以蟲子等昆蟲爲生的鳥,而人類,除了秦無衣菜譜上一些經過特殊處理的昆蟲,基本上是不會讓那些東西上桌的。
“後來呢?”秦無衣深知和她這隻笨鳥辯論蟲子究竟是不是美味是沒有必要的,遂涼涼截斷小黑雀的廢話,徑自問結果。若是這件事情傳出去,對貴祥酒樓的影響那是一定的。
畢竟餐飲行業她太過了解,需要的不僅是一流的味道,一流的裝修環境,一流的服務,還要有一流的乾淨。若是一道菜被人看出不乾淨不衛生,就算是美味,也一樣會被人唾棄。
但她奇怪的是,貴祥酒樓,任廣白的貴祥酒樓——作爲黎湛的同類人,任廣白連服飾酒壺都要是全白的,哪裡會容忍自己的酒樓飯菜裡有那麼一絲絲不乾淨的東西?
畢竟他最初開這些酒樓,只是爲了讓他這個天下第一財主不論遊玩到哪裡,都有自己喜歡的飯菜可以吃上。
現在黎湛在她的影響下似乎不那麼有潔癖了,雖然依然處處保持整潔規整,但任廣白的潔癖,卻還是在慘絕人寰着。
所以別說是一隻蟲子,半隻蟲子,就算是一根頭髮絲,她相信這廚師以及這上菜的小二第二天就會被不客氣地請走——不,應該是立即請走。
“結果,那個女人就和店裡的小二大吵起來,那個女人真是牙尖嘴利啊,什麼都亂說,什麼都敢朔。她說這貴祥酒樓的老闆就是個酒鬼,還是個有龍陽之癖的男人,整日整日喜歡爛醉如泥——這樣的男人最是邋遢,所以開出來的酒樓纔會這麼不乾不淨……”
秦無衣皺眉:“說重點!”
南軒國的女人的地位確實比別的國家要高些,但也不至於讓一個女人當衆這麼無禮這麼撒野。她說的可是任廣白啊,那麼幹淨整潔的一個人,就算是愛喝些小酒,卻也從來沒和誰臉紅過。
這女人說的,簡直就是貧民窟小巷子裡那些典型流浪漢的樣子。而且,龍陽之癖?這也太過分了些。從一個女人嘴裡說出來,任廣白心裡還不知道怎麼想。
她秦無衣首先聽着耳朵都覺得要髒了好幾分。不過就是一隻蟲子麼,別說是沒蟲子,就算是有蟲子,也不該這麼大張旗鼓。
再說,還有一個點非常可疑。貴祥酒樓的老闆是任廣白,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但任廣白這個人,卻不經常出現在公衆視野當中,更不可能由一個女人嘴裡說出這麼一長串似非而是的特徵來。
“重點就是,任老闆當然一個錢都沒給這個女人了,那小二一口咬定說這蟲子是不可能出現在菜裡的,還有人看見那女人將那蟲子自己放進去的!”小黑雀瞪着眼睛,十分憤怒,“美麗的主人,您說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惡的女人呢?不就是幾兩銀子嗎?竟然自己把蟲子扔到飯菜裡還冤枉人,還想要賴賬!”
“自己把蟲子放到飯菜裡?”秦無衣揚揚眉,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解釋得通了。而當後來黎湛的隱衛來報,這女人便是那攝政王的兒媳婦兒的時候,大家也就明白這事情的原委了。
也終於明白爲什麼攝政王會懼內了——這麼彪悍的老婆,誰不得讓個三分呢?
“你說這事兒怎麼辦吧!”任廣白難得怒氣衝衝地來到黎湛面前,然說完了話才發現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秦無衣那頭還穿着“睡衣”吶。
於是,趁黎湛還未發火之前,任廣白十分自覺地往門外一退:“我可什麼都沒看見啊……”
下一刻黎湛跟了出去,面色鐵青:“以後進來記得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