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晚間,一出名爲血債的話劇在政治部的大帳裡開演,其實說是開演,不如說是彩排。這部劇的背景取在山東萊州一帶,講述的是農民許老漢一家自甲午以來遭受的苦難,四個兒子中,大兒子在旅順幫清廷扛活的時候被日本兵所殺,二兒子爲了保衛村裡的玉皇廟被洋人教士指使着官府所殺,家中的地也被教民給搶了,自此,徐老漢跟着老實巴交的三兒子夫妻帶着小兒子去了京城,去的時候整個山東天災人禍、饑民遍地,貪官狡吏草菅人命。徐老漢爲了小兒子的婚事着想,路上撿了個小媳婦。一家五口到了京城後,有手藝的三兒子開了修鞋鋪子,小兒子做了人力車伕,兒媳婦、小媳婦在家伺候老爹,這日子過的和和美美。
可日子沒安穩多久,庚子年,有點手藝開修鞋鋪子的三兒子因爲不修殺人洋兵帶血的靴子,被洋兵污做義和團給殺了,媳婦也被…之後上吊死了。關內無法立身,聽聞關外容易討生活的小兒子,帶着老爹和小媳婦闖了關東,誰知道走到半路上,盤纏用盡,自己去偷糧食的時候被旗人地主給抓了,在被複興軍救出之前,老爹餓死了,小媳婦被旗人老爺侮辱之後自盡了。
整齣戲編的很好,演的也很好,裡面的一些對話雖然表達的道理很深,但是用語卻很樸實直白,讓所有人都聽得懂。特別戲裡面對於中國現狀的分析也是由淺入深的,大兒子死於國家貧弱。二兒子死於洋人勾搭下的官府,三兒子本想逃避,但即使是天子腳下也不得安生,至於小兒子的遭遇,則更是說明國家的現狀爲何會如此,特別是加入復興軍前,一個軍官還給小兒子解釋了復興軍的爲什麼要幫着洋人打洋人的道理。
戲裡面除了講道理,情節也是很煽情。只是楊銳一點也沒有哭,他問向旁邊流着淚的劉伯淵:“這齣戲排的很好,劇本是誰寫的?”
楊銳的問話讓劉伯淵頓時一呆,他沒想到楊銳沒有看之前的解釋,便道:“先生,這齣戲是真的,不是編的。”
“是真的?!”
“是真的。現在小兒子就在一旅三團當排長,團長李叔同聽了他的遭遇,就把這事情稍微的加工了之後寫出來了。”劉伯淵一邊擦着淚一邊說道。之前他看劇本的時候還沒有這樣激動,可是演萬卻不知道自己怎麼哭了出來。
“三團李叔同?”楊銳想起這個人來了,說道。“那這個小兒子人如果不笨。又有戰功的話,把他提拔起來做連長。”
“是,先生!”劉伯淵答應到,其實他早有此意,豎典型是應該是的,越一級提拔。特別是不超過連長是和參謀部溝通好了的,當然,爲了不影響戰鬥力,這種基於政治上的提拔其實並不是太多。
提拔完原型人物,楊銳又道:“地方韻味已經很足了。演員演的也好。不過能同時開演多少出這樣的戲?”因爲沒有麥克風之類,每次觀影的人數在一個營左右。人多了就難以聽清看明。現在部隊四萬多人,要全部過一遍得五六十次。
“現在已經有三個劇組,全軍都看一遍估計要一個月。”因爲戲中的對話都是山東方言,滬上那邊的人無法幫上忙,因此可以演戲的人就少了。
“這太少了。還要增加人,最少要有五個劇組。”楊銳指示道:“另外,演的時候配音的那些吹鼓手可以去滬上那邊找人,這些人會奏樂就成,最好就是配樂裡面把二胡加進去。”
劉伯淵一邊謹記,只待楊銳說道二胡,一愣之下便明白了,他是江蘇人,二胡是常常聽的,那些演的悲的地方來一段二胡真是再好也不過了,他立馬說道,“好的,先生。我馬上給滬上那邊發電報。”
“除了這齣戲之外,還有其他的戲嗎?”楊銳是知道後世文工團的,宣傳的威力不光是要對外吸引革命者,組織內部也要反覆的宣傳,一定要把仇恨給挖出來,要讓所有人恨,這是自古造反的動力源泉,只嚮往美好理想是沒用的,後世那些經典的革命文藝作品大多數都是挑起仇恨的,還有少部分是爲了豎立犧牲榜樣的。恨永遠是革命文藝的主題。
“還有三部,不過還是排練……”
“那就抓緊排練。文工團是很能激發部隊戰鬥力的。還有就是戲劇和訴苦會要結合起來,範安,現在你辦的訴苦會能哭的出來了嗎?”楊銳說着說着又想到了文工團的另一種形式訴苦會——看通了毛概之後,他已經是大徹大悟了。
“司令,俺想了不少辦法,現在哭是一定的,是不是能整個營一起哭,俺就說不定了。”範安本身就是受過苦的人,之前對礦工營訴苦失敗之後,他便反覆思量,做了很多改進。
“還是說說你想了什麼辦法吧?”楊銳怕他對訴苦會理解的不深,有心向考考他。
“俺……”感覺到司令一心要考自己,範安渾身一緊,說了一個字後面就失聲了。
“你別急,慢慢說,慢慢說。”
“是,司令。”範安緩過神來了,開始說道:“訴苦會要讓大夥都哭,怎麼訴很緊要,訴什麼苦也很要緊。上一回礦工營,訴的也不好,訴的苦也不對頭。”範安一邊說,一邊看着楊銳臉上的神色,見到楊銳有讚許的意思,說才更加流暢起來。“當初開訴苦會的時候,找的是一些外面的被洋人欺負過的人,能說從頭到尾說自己怎麼被欺負的其實不慘,欺負的很慘的人沒說兩句就自己哭了,所以效果不是很好,再說當時貪多。開會的時候所有礦工都聚在一起,場面亂轟轟的,臺下的人一點也聽不清上面再說什麼。”
範安大致說完之前的教訓,就停住了直望着楊銳,他畢竟是受過苦的,自己也不是天子門生——範安在心裡可是認爲以後楊銳是要做皇帝的,那些軍校生都是天子門生,所以他並不如那些天子門生那般自信。說話做事都會察言觀色。
“你說的很對,訴的形式很重要,訴的苦也重要。看來你是真的知道之前爲什麼失敗了。”楊銳不負他的期望,對上面的那些話表示很大的肯定,“那明白這些不足之處,現在又有了那些改進呢?”
“報告司令,現在訴苦會……”說到這,範安卻停下來了,然後滿臉緊張的道:“司令。走不遠就有一個佈置好了的訴苦會場,是給這些政委培訓用的。俺等待您去看看嗎?”
想不到還有現成的訴苦會場樣板,楊銳笑道。“好啊。去看看。”
範安說的訴苦會就在看戲帳篷的不遠,楊睿在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讓人點好燈了,只是馬燈的數量不夠,裡面很是昏暗。不過,楊銳一走進去就感覺神情一暗,這個小帳篷與其說是訴苦會場。不如說是靈堂,最前面的訴苦臺背後,是一個的用松枝和紙花編成的祭奠花環,花環下面供奉着被害者親屬的靈牌,一副大大的“吐苦水億起舊恨。表決心莫忘新仇”的輓聯掛着訴苦臺的兩側,格外的醒目。會場的四周還貼滿了各式的標語,整個會場莊重肅穆。
“司令,這就是現在佈置的訴苦會場,開會的時候上面還要擺的大廣播,這樣說起來話來大家都聽得見。”範安一直在觀察着楊銳的神色,看到楊銳的神色由不解轉變爲讚許的時候,他纔開始說話,“以前基本都是找外面的人來給大夥訴苦,這樣不好,不能感同身受,現在的做法是在士兵裡面找典型,一個會場可以坐一個營,一個營裡頭總有不少是受了洋人和韃子的苦的,找那些受過大苦、說話也說的清的來說,那效果就最好了,說的時候最苦的那幾個要放在中間,等他們開始說的時候,全營就想哭了,他們一說完,那全營就哭開了。
等大家哭過,政委再上去,跟大夥說爲啥這麼苦,怎麼樣才能不這麼苦,這樣大夥都能聽見去了。”見楊銳點頭,範安再道:“然後再讓大家給死了爹孃祭靈,最好是在靈前起誓報仇,這樣一趟下來那就都成了好兵。”
“好。不過,這一套有做過嗎,做下來效果怎麼樣?”楊銳很驚訝他能把訴苦會搞成這個樣子,不說別人,就是自己一進來,也不得不給這種氛圍感染,他臉上在對範安讚許的同時,心裡卻不由的多想了幾下。
“有,只要是能哭出來的,那效果就很好。哭的越慘哪效果就越好。部隊的軍官說哭前一個營打敵人一個營,哭完一個營可以打敵人兩個營。”部隊之前也是有一些政委的,一些政治上的辦法還是用過了,在多次的經驗中,範安總結出了這麼一套辦法,現在他只是對楊銳簡單的介紹,要是說的細的話,估計一個晚上都不夠。
“好!好!你做的很好,值得表揚啊。”楊銳知道他說的沒錯,只要是自己的仇恨被哭訴出來,在不是勸解而是在鼓勵的情況下,那麼仇恨就會非常深刻的滲入靈魂裡,特別是還有一個羣體效應在,一帳篷裡面都是哭聲的話,就是不哭也要被引哭了,同仇敵愾之下,戰鬥力自然要馬立馬上去。
表揚完範安,楊銳又道,“還有個需要注意的問題,就是很多人訴的苦不是洋人的苦,不是滿清的苦,而是說的時其他人比如地主啊、商人啊之類的苦,在大家哭完做總結的時候,政委會要善於總結,要把這些人也歸納到滿清爲代表的獨裁媚外的政權上來。爲了防止突發的情況,最好要事先就做好準備,知道什麼情況該說什麼話。反正一句話,之所以會受苦,就是滿人不好,就是清政府不好。至於什麼荒災啊、水災啊,劫難啊,反正都是滿清搞得鬼!”楊銳有點進入了狀態,開始深入的發表意見,“另外。就是一定要把我們以後建立的政權和滿清做對比,要說我們的好,說滿清的不好,要具體的說好在那,不要空洞。
還有,上次不是有一份滿清的黑材料嗎,把那些滿清的借款、賠款、割的地,慈禧每次辦的壽花的錢。每餐吃多少個菜,都打着比分說給士兵聽。還有找人去了解山東那邊的實際情況,爲什麼會有那次水災要做個解釋,爲什麼會有天災也要做個解釋,還有那些捐稅,這個捐是爲什麼收的,那個捐是爲什麼收的,要把這些東西都聯繫起來說,這樣他們才能在邏輯上知道自己的苦就是滿清害的。”
囉囉嗦嗦一大堆說完。劉伯淵的小本子又變出來了,而範安則慢了一步,等他的副手幫他拿本子來的時候。楊銳已經說完了。其實只要懂得拉仇恨那麼思路就通了。大家能想到就不會少了。楊銳所有的話意思就只有一個:天災人禍、生老病死、包括母豬不生仔、喝涼水被嗆,都是滿人害的。而士兵呢,就是要記住這個仇。
訴苦說完了,那接下來就是三查三整了,按照筆記本里面那本沒有寫完的撲街文說的三查就是查階級、查工作、查鬥志,三整是整紀律、整作風、整制度。只不過楊銳在引出這些東西的時候,把查階級換成了查底細,其實士兵會淪落到逃荒,底細基本都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訴苦可以,就不知道三查三整怎麼樣了?”楊銳問道。
一說三查三整。劉伯淵和範安的神色就是一變,兩人對視一眼。劉伯淵道:“先生,這個可能涉及到了軍官,並不是這麼好做啊。”
“涉及到了軍官?”楊銳有點奇怪。
“是的,先生。”劉伯淵斟酌着詞語,然後說道:“其實軍官這邊都還好,只是大家家境多不錯,看泥腿子自然就……就有點不是那麼的重視……”
劉伯淵說的很是委婉,但是楊銳還是能理解他的意思,軍官都是來自學生,這個時代能讀得起書的基本都是有錢的,像陳廣壽這種家裡窮的還是在少數,家裡本就是個少爺,軍校裡又是要被教育的要做一個有榮譽的軍官,每個人的皮鞋都擦的亮的不得了,這樣一擺譜,怎麼可以和士兵打成一片。這確實是個問題,特別是這些人能選出來進軍校總是有才華的,持才傲物是這個時代讀書人的固有特點。
“紀律方面呢?”楊銳又問道。
“紀律都還好,都是來革命的,又受過軍校教育,所以紀律都是很嚴。就是……就是徵瑞那邊有打罵士兵的行爲,不過那些士兵都服他,而且上次大戰之後,那些士兵也轉變過來了。現在的情況都還好。”劉伯淵說道,陸夢雄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感覺到楊銳對他一直很看重,所以很多事情只要不過線他還是很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又是陸夢雄這個傢伙,上次就是他帶着新編營堵住了日軍的夜襲,真是麻煩的啊。心裡想了一下,楊銳道:“你以政治部的名義,直接給他個人下警告,下次再打罵士兵的話那就紀律處分,這個傢伙就不能消停一點啊。就是要違法軍規,也要注意分寸啊。”
“先生,這不好吧。現在他的兵都被他訓的很服貼,要是政治部一介入,士兵要知道有人給他們撐腰,那可就都反了。”劉伯淵考慮到的是隊伍的服從性的問題,所以有此一說。
“不能姑息啊。要是被他打的士兵、被打的軍官跑了怎麼辦?仇恨都是平時積累起來的,現在沒機會,等一旦有機會,心中有恨的人就會報復。現在不是追究之前的事情了,而是說要讓徵瑞以後不要隨意打罵士兵,這個很重要!另外派去新編營的政委你選一個,要壓得住場子的。”楊銳說道。這話完了後他又對範安道,“訴苦的時候如果有士兵說軍官打罵士兵,也一併記下來,不要怕這樣會亂了等級,不給士兵做主那我們就得不到他們的支持,得不到支持那思想教育就無從做起。戰時或者說軍事上的事情,部隊聽軍官的;平時或者非軍事上的事情,部隊聽政委的,這是復興軍的治軍的基本原則。”
“是,先生!”
“是,司令!”
劉伯淵和範安回答的異口同聲,楊銳的話完全把政委的地位拔到一個很高位置,這是讓他們始料未及的。之前他們只是從軍紀上去管理軍隊,當然,這其實主要是對士兵而不是對軍官,畢竟都是同學,即使有不嚴重的違紀,政治部這邊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自軍隊成立以來一直在打戰,軍官的作用極爲重要。但現在馬上就要停戰了,同時政委也配齊了,所以楊銳要做這樣的調整。
當然,這種轉換是要先和所有軍官吹風通氣的,隨着幾場戰下來,軍官的威勢已成,要他們老老實實的聽政委擺弄自己的部隊,還是要先做他們思想工作的,而且這個工作只能楊銳來做,因爲他是組織的創始人,是軍隊的創始人,只有他纔能有這樣的威望去壓服他們,這雖然難,但他必須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