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這一眼,可別太重。”太后擺手,似乎故意忘了方纔要交託他什麼。
顯然這蕭璟棠已成功讓太后對他起了疑心,所以一聽到抓到雲中王了,便沒再提關於西涼那那塊地一事。
“多謝太后,奴才告退。”顧玦斂起凝重,微微躬身,退出鳳鸞宮晨。
……
緝異司,九千歲駕臨,緝異衛如臨大敵般,氣氛緊繃副。
顧玦從轎子裡出來,狐不離手,款步往刑房走去,無一人敢攔。
昏暗的刑房裡,幾乎所有想得到的刑具一應俱全,想不到的也有,譬如,那一籠籠老鼠。
九千歲那卓然的身影一出現在刑房裡,縱使他們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出現的確是彷彿帶來一室清輝。
只見他拾級而下,鳳眸永遠是那樣寂靜而慵懶,就像他懷中的小狐,永遠一副似醒未醒的樣子,卻又暗藏吞噬人的猛銳。
一站定,描畫精緻的濃眉微微蹙起,修長如玉的手指從懷中取出一方繡着白蓮的帕子,輕掩住嘴,毫不掩飾對這裡面的味道表示難忍。
一雙鳳眸掠過角落裡的幾籠老鼠,然後才慢慢地落在已捱了不少鞭子的雲中王身上。
雲中王對他露出火熱的笑容。
無疑,這就是一瘋子!
鍾子騫擺手讓人停止行刑,率人對他拱手作揖,“千歲爺。”
“本督來就是想替本督的夫人出口氣,駙馬爺,你覺得本督該用哪種比較好?”俊臉微偏,餘光掃向身後。
蕭璟棠出現在刑房門口,“刑房裡這麼多刑具認九千歲挑選,千歲若覺得缺了哪樣,請跟本官說,無需客氣。”
“喔?”他笑,尾音綿長而悅耳,眸光淡淡地掃了眼角落裡的那些吱吱叫的老鼠,“不知放幾隻能讓他變成本督這樣子?”
雲中王聞言,再也笑不出來了,“顧玦,你敢!!”
“九千歲不愧是九千歲,手段與衆不同!”蕭璟棠譏笑。
顧玦微微挑眉,低頭撫着懷中小狐,對雲中王道,“本督可不屑與你爲伍,倒是別人敢不敢,本督就不敢說了。”
“這還得多謝九千歲獻計了。”蕭璟棠很聰明地挑撥離間,倘若他們之間真的曾經相識的話。
鳳眸掃過刑房裡的刑具,“千絕,將本督的鞭子取來,這裡的……太污穢。”
一條全新的鞭子立即送上,他將小雪球交給萬千絕,親自上前。
啪!
鞭子狠狠落在地上,叫人耳朵發鳴。
又接連落了好幾鞭,鞭聲在刑房裡形成迴響,一聲連一聲,此起彼伏。
也趁此,雲中王悄聲說,“三日,若沒救我出去,你將付出你選擇她的代價。”
蕭璟棠直覺不對勁,連忙拾級而下,來到他們身邊,站在一個可以看得見他們脣形的位置,緊盯着他們,可惜,他們要傳達的話已說完。
鞭聲停止,顧玦扯了扯鞭子,“這鞭子聲音倒還好聽,相信打在人身上會更好聽。”
說完,高高揚起鞭子,然而,看到雲中王那明顯興奮的樣子,他蹙了蹙眉,轉身,將鞭子扔給萬千絕,抱回小雪球。
萬千絕上前,毫不留情地揮下鞭子。
“啊!顧玦……你不是要替你的女人報仇嗎?你來啊!”鞭子落下的那一刻,雲中王痛叫了聲,朝背過身去的男子露出瘋狂的笑容。
蕭璟棠擰眉,怎捱打還這般興奮?而且,這種興奮叫人感到不舒服,就像是在某種事情上越受虐越興奮。
莫非,這兩人之間過去當真是……那種關係?
萬千絕的鞭子揮得更狠。
接連十鞭子後,顧玦徐徐開口,“好了。”
萬千絕扔開鞭子,退回到主子身邊。
顧玦淡淡地看向蕭璟棠,扯脣,“這氣,本督已替自個的夫人出了,就無需駙馬爺再替本督的夫人出氣了,萬一出了人命牽扯到本督的夫人,本督可不樂意。”
“不替九千歲的夫人,那麼,以個人名義替舊識出口氣也是應該的,到底是相依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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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玦鳳眸微沉,隨即收斂,輕笑,“那是,這是駙馬爺的個人自由。”
說完,邁着優雅的步伐,拾級而上,款步離去。
有緝異衛看着那卓然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又看看跟在他身後的太監,忍不住抖抖肩,“你說同樣是太監,怎就偏他這般與衆不同?走起路來猶如步步生蓮,氣質更是優雅從容。”
“嗯?”蕭璟棠不悅地瞪去,那人嚇得立即噤聲。
“哈哈……他又豈非凡人可比的?只有他才擔得起‘公子世無雙’之美名!”雲中王嗤笑,目光還貪戀地盯着門口。
蕭璟棠以一種探究的目光審視着他,半響,揮退所有。
等刑房裡只剩兩人,他將佩刀放在四方桌上,面向雲中王,撩袍坐下,“雲中王,說吧,你與九千歲是何關係?”
“是何關係,你不是看出來了嗎?”雲中王嘴上的笑盡顯曖昧。
“你與顧玦……”
“以本公子這樣的人,再以他那樣的姿色,不是正常得很嗎?若是你,你不也會?”
“放肆!”蕭璟棠拍桌威嚇,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呵……”雲中王嗤笑了聲,桀驁地別開臉。
“雲中王,九千歲擺明了要置你於死地,你識相的,就該與本官合作。”
“你不知道能死在自己愛慕的人手裡也是一種幸福嗎?”雲中王妖嬈地笑了笑,奈何全身都是傷,連笑都顯得面部扭曲。
“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蕭璟棠起身,拿起佩刀,轉身離開,朝外喚,“子騫!”
“你們當官的,都那麼沒耐心嗎?果然,還是九千歲可看。”雲中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蕭璟棠停下腳步,眸光一亮,立即退回他面前,“你什麼意思?”
“三日,給我三日。”雲中王妖邪地笑了笑,“但是,這三日裡我要吃好喝好,不能再對我動手,到時,你想要知道的我自然會告訴你。”
剛好進來的鐘子騫聽到雲中王這麼說,便上前拱手,“大人,他這樣只怕是在拖延時辰,倘若我們好吃好喝的伺候他,到時候他什麼也沒說……”
蕭璟棠擺手,扭頭看了眼雲中王,下令,“照他的意思做。”
反正他想要得到的消息也得到了。
三日,這就是方纔雲中王與顧玦傳遞的消息。
想必,這三日裡一定有動靜,他們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大人?”鍾子騫疑惑地喊。
“照做!”蕭璟棠厲聲。
“是!”鍾子騫只能躬身領命,揮手讓人上前給雲中王鬆綁。
※
風挽裳知道繡法後,從白天繡到晚上,一面等他回來,結果皎月告訴她,他今夜不回府了。
她悵然若失,想着趕緊把這個讓她心亂的荷包修補好還給他,於是,不知不覺,從天黑繡到天明,她不止繡出了個一模一樣的,還將陳舊脫線的那個修補好了。
看着兩個一模一樣,一新一舊的荷包,她滿滿的成就感,脣角微揚。
“夫人,你該歇息了!”已經記不清皎月第幾回開門進來催她了。
桌上的燭火已盡,外面,天翻魚肚白。
她收拾好針線、剪刀,不由得掩嘴打了個哈欠,伸展僵硬的身子,回頭看到臉色依然冷冰冰的皎月,頓覺過意不去。
“皎月,我說過你不用陪我的,你也快下去歇着吧。”
平日裡,若只是她一人睡在採悠閣的話,皎月會等她歇下後,半夜換人來守夜,今夜因爲她熬夜,皎月也陪着她熬夜了。
“……”皎月不語,只是冷盯着她。
“好好好,我這就去睡。”她相信,倘若再不去睡,皎月會動手把她劈昏,相信這個念頭她早就有了。
一邊揉着有些痠疼的肩膀,一邊往牀榻走去。
皎月正要上前伺候她寬衣,倏然,一團雪白溜溜地從腳邊溜過,她回頭,便瞧見出現在門口的身影,愣了下,但也只是剎那便
反應過來了,朝男子恭敬地俯首,退出房間。
待男子走進房間,她便伸手替他們關上房門,也安心地下去歇息了。
風挽裳解開腰帶,放到衣架上,正要褪下衣裳,有一雙手快了她一步。
她配合,微微一笑,“皎月,不是讓你下去歇息了嗎?”
“懂得催人歇息,自己怎一-夜未睡?”
陰柔的嗓音帶着淡淡的責備響起,她驚然回頭,清眸圓瞪。
他隨手將她的衣裳拋到衣架上,順勢勾摟住她,她就這樣昂頭,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現的男子,臉上不免羞窘。
在他不悅的瞪視下,她低下頭,聲音淡淡,“妾身以爲是皎月,不知是爺回來了。”
他俯首,伸手扯掉她發上的木簪子,任那烏黑亮麗的髮絲從指間流瀉開來,而後,動手將散落在她頰邊的髮絲撩開,冰涼的指背摩裟她因羞窘而發燙、漲紅的臉蛋。
“一-夜未睡,在等爺?”
只穿着單薄中衣的她,完全凸顯出她的纖細,扶風弱柳樣,說的便是她了.
此時的她,靜靜的,淡淡的站在他面前,別有一番楚楚動人的嫵媚。
風挽裳別開臉躲避他撩人的動作,目光落在那邊桌上的笸籮裡,便有了回答的理由,“不是,是妾身繡荷包,繡得忘了時辰。”
“你倒是誠實。”他似是不滿地輕哼。
她赧然,輕輕推開他,走過去將那荷包拿過來給他,“爺,妾身恐繡錯,所以先照着繡了一個。”
顧玦接過荷包,一會兒端詳荷包,一會兒盯着她。
風挽裳心裡發毛,以爲他在顧慮,忙道,“爺放心,有些東西不該繡的,妾身不會亂繡,繡好的這個也由爺處理。”
他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欣賞着兩個荷包。
良久——
“繡得不錯。”
咦?
她訝然擡頭,剛好看到他將兩個荷包扔到牀頭,隨即,回身伸手一把將她拉過去,兩人雙雙倒在牀上。
“爺!”她低聲驚呼,以爲他又要……
“安分些,爺也一宿未睡。”他的大掌輕拍了下她的……臀,好似是極爲自然而然的親暱。
她臉色緋紅,伸手越過他,拉起裡邊摺疊整齊的被子爲彼此蓋上。
等她重新躺好,他長臂收緊,讓她更貼近他的身子,她輕輕埋首於他胸膛,兩人就這般相依而眠。
很自然的親密,這樣的他們,真的像極一對恩愛夫妻。
很快,頭頂上就傳來他清淺平穩的呼吸聲。
而明明同樣一宿未睡的她,卻如何也睡不着,看着近在眼前的這張精緻的臉,脣紅齒白,當看到他描繪過的眉眼,眉梢略長,微微上翹,她不喜,太妖孽。
她還是喜歡看他洗盡鉛華,輕袍緩帶的時候。
看到眼皮下的青影,她輕嘆,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挪開腰間的手,可是那隻手又猛地收緊。
她知曉他沒完全睡着,便輕輕柔柔的出聲,“爺,先鬆一下可好?”
不一會兒,桎梏在腰間的手鬆開了,她微笑,掀開被子,下榻,併爲他脫下鞋靴,見他實在太累便不忍再幫他寬衣,便從盆架那擰來布巾輕輕給他擦臉,也好在早前皎月已備了一盆熱水進來。
這張臉有着明顯的倦色。
一宿未睡,他是去做什麼了?
又是那個子冉出事了嗎?
她知曉他從不讓那個子冉出門,若看不住她就是沈離醉的錯,所以沈離醉交代別讓他知道他們來過也不無道理,畢竟那個子冉真的只是想來跟她道謝,剛好見着荷包激動了些而已。
只是,莫不是那子冉出了幽府後又去闖禍了?
“嫌爺的眉毛太濃?”
忽然,聲音響起,擦拭的手也被抓住,她嚇得回魂,就見自己擦拭的動作一直失神地停在他的眉間。
她羞窘的咬脣,“爺,對不住,妾身只是想唔……”
纔開口,她已被他扯上前狂熱地吻了一把,隨後,似是不悅地輕咬了下她的脣,抓過她捏在手裡的布巾丟下牀去,就這般扯她上榻,緊摟着她,撂下話,“睡覺!”
她抿脣一笑,柔順地應聲,“是。”
而後貼着他的胸膛閉上眼睛,這樣子,也挺好。
他心裡有人,他親口承認過的,只要他對她好,日子這般過也挺好。
……
兩人相擁熟睡沒多久,就遠遠聽到霍靖的聲音在外面的樓梯裡響起。
“爺,大事不好了!!”
風挽裳睏倦地醒來,睜開沉重的眼皮子,想起身去開門,男子又摟住她,未睜眼,對外冷聲不悅,“何事!”
嗓音還在半睡半醒間,別樣的勾人。
霍靖想猛拍門的手立即嚇得僵在半空,急忙收回,聲音也壓低了些,“爺,出事了!”
聞言,方還在似醒還睡的男子猛地從她腰間抽手,驚坐起,下榻穿鞋。
風挽裳也反應極快地下榻,蹲在他面前幫忙。
一穿好,他顧不上同她多說什麼,大步離去。
拉開房門後,他卻突然回身,疾步折回。
她以爲他落了什麼,迅速四下尋找,然後找到放在牀頭的荷包,趕緊拿起來,轉身給他。
然而,遞出去的手被他抓住,猛地扯過去,溫熱的脣覆下。
她瞠目,受寵若驚。
輕吮了下,他放開她,對她說,“安心睡。”
而後,再度轉身離去,就像一個要出戰的丈夫,臨行前還不忘安撫自己的妻子,那背影急得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荷包,連小雪球也顧不上帶上。
門關上,她熱淚盈眶。
他轉身只爲吻她,叫她安心睡,而非是拿走最珍貴的荷包。
但是,他急成這樣,她怎安心得了。
抓緊手裡的荷包,走出門外,站在走廊外擔心地目送他步履匆匆的背影。
“夫人,天冷。”皎月出現在身後,刻板地叫她回房,端洗漱水進房的婢女麻利地取來斗篷。
皎月接過,上前爲她披上。
直到那背影再也看不到,她回身,焦急地問皎月,“皎月,到底發生何事了?”
皎月一如既往的沉默,表示,不能說。
風挽裳明白地點點頭,也沒有爲難她,不過是職責所在罷了。
以往,她可以什麼都不問,而今,她卻已做不到什麼都不問。
……
緝異司
蕭璟棠看着老夫子親自寫出來的一些琅琊族字,分別是‘救我、琅琊、尋親’等字眼。
他也學了些,但最後覺得太難寫,便想了個妙計,讓老夫子將用得上的字寫出來,他們只需要照着臨摹即可。
這不,昨夜一試,已有獵物入網。
“大人,小老兒是否可以回家了?”那老夫子戰戰兢兢地問。
蕭璟棠放下那些字張,擡頭,溫雅一笑,“當然。子騫,付老夫子酬勞,親自送他‘回家’。”
鍾子騫明白地微微點頭,讓人將銀兩送進來。
老夫子活了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白花花的銀子,一雙老眼發亮,確定是給自己的後,便上前用墊在銀子下的布包起,喜滋滋地抱着銀子踏上回家的路。
只可惜,他不知道,這家,他是永遠回不去了,這銀子也沒命花了。
※
風挽裳感覺到幽府裡的人看她的眼神又不一樣了,就像回到最初的防備,雖然他們也未曾對她卸下過防備,但還不至於這般敵視。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而且,幽府好似陷入一種恐慌的氣氛裡,需要出府辦事的都得到總管那裡登記,回府也如此。
她知曉,幽府的人向來是除了必要出門採買的那幾個人外,鮮少有人出去,所以朱雀街的百姓看到這幽府常年幾乎無人進出,就更覺得
這幽府是‘鬼宅’一說,沒人敢輕易靠近。
採悠閣雅緻的小院中,小池裡的幾尾小魚全都聚集過來,奈何餵食的人,手裡的魚食有一下沒一下的丟出去,所有的思緒已飄得很遠,很遠。
風挽裳無法在幹坐下去,放下魚食,起身。
“皎月,我想到街上逛逛,你……”她擡頭,就看到皎月皺眉,雖然不明顯,但顯然是不同意,所以,她直接說,“你準備一下。”
“爺讓夫人在府裡好好歇息。”皎月冷聲道。
“要去霍總管那裡登記嗎?也好。”她轉身往外走。
皎月意外她也會如此強勢,微愣,隨即,輕身一閃,擋在她面前,強硬地無聲阻攔。
風挽裳很是無奈地看着她,“不出去也行,那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何事?”
皎月冷冷看着她,不語。
“那就出府吧。”她伸手推開擋住面前的手,往前走去。
“緝異衛抓到異族人了。”
身後傳來皎月妥協的聲音。
她腳步頓住,整個身子赫然一震。
抓到了……
怎會抓到?
難怪府裡的人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敵視,只因她與緝異衛的指揮使有過過去,還不短,整整八年。
“皎月,雲中王可抓到了?”在雲中閣那日,她聽到那雲中王手中握着可以讓顧玦前功盡棄的證據。
皎月沉默,又是不能說。
她無可奈何地輕嘆,“也罷,我不爲難你,你也是聽命行事。”
說完,淡淡地轉身回二樓寢房。
皎月看到了那纖細的背影透露出無奈與悲傷,低頭,思索了下,擡頭,話已脫口而出,“雲中王於昨日自投羅網,在緝異司。”
剛要踩上臺階的風挽裳赫然回頭,臉色微變。
雲中王自投羅網,讓緝異衛抓到他!
顧玦昨夜一-夜未歸,一宿未睡,就是這個原因?
那雲中王自投羅網不過是爲了讓顧玦救他,讓顧玦受他威脅,他根本就是個瘋子!
那麼,緝異衛抓到了異族人,是雲中王協助的?
且不想這麼多,她看向皎月,由衷道謝,“謝謝你願意告訴我。”
皎月好似沒聽到似的,依舊高冷。
她微微笑了笑,轉身上樓。
但是——
“爺沒說不許夫人出門。”
皎月的聲音又冷冷地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自在。
她欣喜皎月的心越來越向她靠攏,但又怎好意思連累她受罰。
每次出去都出事,還是算了。
“還是不去了。”她笑着搖頭。
“夫人該去看看,也許能更明確自己將來該如何做。”
腳步再次停下,果然還是沒完全相信啊。
風挽裳放下方提起的裙襬,放棄上樓,轉身對皎月淡淡一笑,“那就出去走走吧。”
皎月突然要她去看,看什麼她不知道,但,必定是觸目驚心的。
※
很快,主僕二人差人去同霍靖說了聲後,便徒步來到了朱雀街上。
今日的朱雀街異常吵雜,所有人都不停地往一個方向涌去——朱雀街的牌樓。
風挽裳忐忑不安地帶着皎月來到牌樓前,只見牌樓前面已是人滿爲患,個個都對着牌樓指指點點。
她擡眸望去,登時嚇得臉色刷白,身子發軟,幸得皎月從後扶住她。
只見牌樓前吊着一個早已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男子,那人已死絕,雙手被綁在身後,全身上下都是血,甚至還在往下滴。
她總算知道皎月爲何要她來看一看了,太過殘忍,叫人見過一眼,腦海裡便再難以消去。
然後,她看到那人背上插着亡命牌,牌子
上面寫着‘琅琊族’三個字。
原來,幽府是當年二十年前被滅的琅琊族。
聽聞,二十年前,琅琊族就是住在朱雀街這邊,低調地在朱雀一隅生活。
只是二十年過去了,朱雀街早已不是原來的朱雀街,一棟比一棟更精緻的宅院樓宇拔地而起,倘若不是出了個緝異衛緝拿異族餘孽,也許,那些異族會隨着時光飛逝,被人們漸漸遺忘,彷彿他們從未出現過一樣。
不,應該說而今的天都早已不是原來的天都。
民間記載,原來的天都猶如打開一卷盛世繁華的畫,繁榮、美好,其樂融融。
而今的天都,雖越發繁華,人情味卻越發消失了,好像剩下的只是一座虛有其表的冷城。
“聽說異族餘孽要回來複仇,所以太后才下令成立緝異衛緝拿他們。”
“他們活該,好不容易平靜了二十年,而今又要回來攪得天都不得安寧。”
“是啊,天都第一大善人蕭璟棠任的指揮使,他又豈會胡亂抓人。”
瞧吧,這就是而今的天都,人云亦云,見佛就拜。
雖對蕭璟棠已不抱什麼希望了,卻還是感到心寒至極。
相處八年,她心中那個沉穩睿智的男子已徹底顛覆。
蕭璟棠,你還擔得起天都第一大善人的稱號嗎?
權勢就那麼重要?重要到可以泯滅良知?
風挽裳再一次擡頭看向吊在牌樓上的屍首,再悄悄留意了下四周,不乏做便裝打扮的人混在人羣中等着隨時緝拿可疑者。
所以,將人活活用刑致死後,吊在牌樓上示衆,還是朱雀街,擺明了是針對幽府而來。
“皎月,我們回去吧。”帶着無比沉重的心情,她轉身離開,不宜久留。
皎月深深地看了眼牌樓上的人,默默地跟在身後走。
※
玄武這邊同樣三五成羣在討論關於異族餘孽的事,畢竟這人一抓到便震驚整個天都了。
深巷裡的雪院,參天烽火樹下,一個穿着貂毛滾邊煙霞色衣袍的女子坐在鞦韆架上,輕輕蕩悠。
屋前,瘦削挺拔的男子正在曬草藥。
“沈大哥、沈大爺,求求你了,我真的好悶!”子冉抱拳央求。
“叫爹也沒用。”乾淨清朗的嗓音淡淡地傳過來,他看也沒看她一眼,認真地做着手頭上的事。
子冉懊惱,“這院裡僅有的蒲公花也被我拔光了,接下來我拔你頭髮你也沒意見了?”
沈離醉擡頭,眉目清淺,“等你先拔完你自己的,再來拔我的。”
“……”根本就沒法好好談!
子冉氣得從鞦韆架上飛身而起,腳踏牆面,幾個翻身間已取來掛在屋外的寶劍,翻身,落在那邊的練武之地。
她將所有的不快全都發泄在練武之上,每一招都充滿力氣,明豔的臉上盡顯英氣。
沈離醉擡頭,靜靜地看着那邊舞刀弄槍的身影,輕輕一嘆,走上前把沙漏裝好,“兩刻鐘。”
說完,又繼續回去曬他的草藥。
子冉瞧了眼那個沙漏,又練了幾下後,忽然卯足了勁,將那沙漏當仇人似的,身子拔地而起,持劍旋轉直擊。
砰!
沙漏架被劈成兩半,沙漏直接被利劍刺穿,在上空裂成兩半。
身姿在一片塵沙飛揚中落定,佳人帶着一團火焰回房,手裡的劍隨意往牆上的劍鞘那裡一扔,竟能精準回鞘。
沈離醉聽着房門被大力關上,擡頭看向那邊沙漏的狼藉,又看了看緊閉的房門,笑了。
今日用時比昨日短。
在這風口浪尖上,若是放她出去,顧玦絕對會抽他的骨來當筷子。
※
緝異衛這一招引蛇出洞果然奏效,不過才半天,又抓到一個,甚至手段髮指到當街鞭打行刑,就連老百姓也因爲崇拜蕭璟棠而拿爛菜葉、雞蛋等到場扔。
萬幸的是,這次,這
一個不是幽府裡的人,很顯然,天都裡還有別的異族人潛藏。
申時,一夜未眠的顧玦回到幽府,直接回綴錦樓。
風挽裳端着熱茶進來的時候,看到置於一樓許久未用過的書案,此刻鋪滿紙張和書本,而坐在書案前的男子已累得扶額睡着了。
她將茶輕輕放在靠牆的條几上,看着他那不堪疲憊的樣子,心尖泛疼,上前取來他隨手擱在美人榻上的斗篷,從後面輕輕地給他披上。
聽到門口有腳步聲,她趕緊去開門。
門忽然打開,霍靖敲門的手頓在半空,沒料到來開門的是風挽裳,愣了下。
他倒是忘了,爺給了這個女人自由出入綴錦樓的權利。
“夫……”
風挽裳示意他小聲,而後側開身讓他瞧見裡頭的男子有多累,累到在書案前睡着了。
霍靖往裡瞧了眼,的確看到主子累得睡着了,看到主子身上的斗篷,眼眸閃過一絲異色,他又看向這個出來開門只爲以防他吵醒主子的女子。
誰說她不是溫柔賢淑,心細如塵?
只是……
他皺了皺眉,壓低聲音說,“夫人,奴才的確有要事同爺稟報。”
若非事態緊急,他又何嘗願意吵醒已經累及了的主子。
風挽裳倒覺得是自己不分輕重了,正要開口讓他進去,身後已傳來聲音——
“進來吧。”
她愕然回頭,書案前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低頭隨手收拾桌上的紙張。
霍靖朝她頷首,便快步進去。
風挽裳知自己不宜在場,便爲他們輕輕帶上門。
“去哪?”微沉的嗓音傳來。
已一腳退出門外的她怔了下,低頭,淡淡地道,“爺要同霍總管商量事情,妾身不便在此。”
“進來幫爺收拾一下這些。”
她詫異擡頭,就連霍靖也驚訝萬分。
“是。”風挽裳從容地應是,退出去的腳收了回來,將門關上,走過去收拾書案。
他特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讓她收拾。
霍靖以爲主子留下她,是要到後面的竹林談事時,他卻開口了——
“說吧。”顧玦端起桌上方端來的熱茶,面朝窗口而立,撥蓋,淺啜。
霍靖還是不放心地瞥了眼旁邊低頭認真收拾的風挽裳,才道,“爺,緝異衛兩個時辰前抓到的人不知是哪一族,他未曾開口說過一個字。”
“倒是有骨氣。”顧玦放下茶盞,“嚴令府裡的人不得出府,誰若出去,橫着出去。”
“是。”霍靖躬身領命,轉身要退下前,忍不住多嘴一番,“爺,蕭璟棠的這些手段不過是爲了逼其餘的異族人現身,最重要的是逼爺您插手,只要您一插手,他就有足夠的理由來查您,所以,這時候您萬萬得沉得住氣,只能當做一切都與您無關。”
“嗯。”顧玦淡淡地輕應。
霍靖正要退下,身後忽然響起清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