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吳天,冷峻的面容上,竟然有了一絲笑意。
韓石的氣息,早已被冰山封住,只有通過魂血的感應,他才能察覺到,韓石微弱的生命之火停止了衰落,只是這一幕沒有人能看到,這天劫來的詭異,以吳天已然成精的眼光,自然能夠看出此處並非尋常之地,而是一處秘境,這天劫怕是受此影響纔會有了變異,自然困難程度也是倍增。
韓石一旦渡過此劫,雖然並非韓石自身之劫,但也絕對有極大的好處。
看着冰山中如冰雕一般的青衫修士,死一般沉寂,張慕白笑容漸漸收斂,往昔神態威嚴的那個長海城城主,似乎又回來了。
在他看來韓石難逃一死,君無憂也已遠離此地,只有不多的幾人還能讓他有所忌憚,其他人等他已不放在心上,他冷哼一聲轉身離去,他儲物袋中有一副地圖,他的師父張元峰當年還是元丹修士時,也曾來過這雷雲秘境,誤打誤撞中發現一處隱秘之地,其中藏有大機緣。
只是當時張元峰修爲剛剛進入元丹中期,他獨自一人,被一層薄膜阻擋,法寶盡出之下始終無法進入那隱秘之地,此人倒也是人傑,權衡再三還是忍痛放棄,用玉簡將那隱秘之地記錄下來,傳給了張慕白,叮囑他不到凝聚假嬰之時,萬不可進入那隱秘之地。
張慕白此次來,最主要的便是此事,但能夠看到韓石如此的死法也算是不虛此行,他嘴角冷笑不止,迅速遠離。
許晨目光一閃,看着張慕白漸漸遠離的背影,沉吟少許,他遠遠地跟了上去,他是除了吳天之外,唯一一個始終都不相信韓石會身死之人,他之所以跟蹤張慕白離去,是因爲,師父在他入島之前的傳音。
“許晨,進入雷雲島後,若是遇到那張慕白,便盯着此人的行蹤,我懷疑當年張元峰當年所得的秘密,必然會告知張慕白,那其中必有絕大機緣,但也有巨大的危險,是福是禍只在一念之間,若是不願,亦可放棄。”
自從進入長海城後不久,許晨便對張慕白有了一絲輕視,此人表面沉靜實則暴虐,卻又欺軟怕硬,適才張慕白表情變化的一幕,更是讓許晨覺得極爲噁心,甚至對此人生出了一絲殺機,若不是他堅信韓石絕不會死,他很想替韓石出手,了結此人。
雖說同樣都是元丹大圓滿,但許晨自信,他至少有七成把握將張慕白置於死地,兩人身影一前一後,很快消失在雲海中。
韓石盯着那青燭看了很久,這青燭的附近溫暖如春,但他眼中始終有一絲迷茫,任憑心中的呼喚不停,就是無法聽清楚,他能聽到其中的激昂,其中的悲切,其中的思念,這種感覺,讓他在迷茫之餘,有了一絲焦急,一絲憤怒。
許久,他閉上雙眼心頭一片清明,無喜無悲,在這樣的無意識下他伸出手,觸及那青色燭火,此刻的韓石已然明白了許多,他的心中,存在着很多的秘密和記憶,只是這些,都被這無情的雪域所逐漸掩蓋,被遺忘在某個角落裡,便如那些凡俗之人口中的孟婆湯。
而如今,他一定要找回這些東西,即便是烈火焚身也在所不惜。
青色燭火剛一碰到手指,似有靈性一般,順着手指快速蔓延,眨眼間便覆蓋了全身,唯有那雙眼表面不曾沾染,在韓石睜眼的瞬間射出兩道幽光。
沾染在韓石身外的青焰,猛然幻化出萬丈火光後極速收縮,從韓石身上肌膚的每一處毛孔鑽入,朝着韓石的身體內燒去,此刻從表面看去一切如常,絕難看出,他體內已是一片火海,
這青色火焰正是韓石心燭之火,它所焚之物並非實體,而是那意念等無情虛幻之物。
一層厚厚的無形心幕被青焰沾染,焚燒,瞬間便化作虛無,這心幕,便是這數十年來無情冰冷之意所化之物,它將韓石的心重重遮掩,封鎖了記憶,而如今隨着它的消失,韓石心念猶如解凍一般,在春意降臨的瞬間,一股久違的生機出現心中。
他雙眼中的幽光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黑白分明的雙眸。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了灰石,從他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開始,灰石便在他手中,與他永遠不離不棄,雖無言,但卻給他一生的守護和機緣。
他想起了鐵匠鋪,爹正在揮汗如雨地打着鐵,不時地抹着額頭的汗,看着他笑,娘臉上掛着笑容,手腳麻利地在後院燒着一家人的晚飯,炊煙裊裊。
他想起了臥牛山,軒轅文飄逸的身影,在山風的吹拂下猶如縹緲之仙,而他正站在山腰上與軒轅文四目相對,臉上有了笑容。
他想起了東雲城,他與韓羽,韓再興三人一道,在遠山大叔的帶領下,在那東雲城中,揚我韓家村之名,最終更是與韓羽一起,拜入仙門。
他想起了玄陽門,他拜周逸爲師,來到那羅雲峰成爲唯一的弟子,得到師父真誠的關懷和教導,更是奇遇連連,收穫許多奇異之物。
他想起了爹孃的慘死,他瘋狂之下得到灰石之助,不顧一切甚至燃燒壽元,爲的只是爲了爹孃報仇,那時的他只有凝元修爲,卻能夠擊殺元嬰修士,只是最終留下了遺憾。
更是隻差一絲,便命喪仇人之手,幸得師父趕來救下了他,只是韓石壽元將盡,師父不得已之下,將他送入七龍峪,期望他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他想起了七龍峪,是七龍玉,亦是七龍獄,雖然七龍之中,他只看到了那條黑龍,但已然足夠。
他想起了界河之上,擺渡人的彼岸之說,他雖然有所頓悟,但心中依然有一絲關於彼岸的迷霧。
他想起了那迷天地宮,築基的生死抉擇,老者的無謀之謀,如經的神魂震撼。
他想起了那無名山谷,那裡有一個女孩,名爲後憶月,那山谷中的人,都認爲他是他們祖神選定的少主。
他想起了那神算子曲九,此人的算無遺策,讓他吃了一個暗虧,第一次感受到智慧之力一樣可以通曉天地,去追尋那茫茫天道。
他想起了那讓它領悟了水窮與雲起的棋局,還有回想起來仍心潮澎湃,以星爲子的對弈,那白衣人與青衣人的對話深深地刻在心中,至今仍然不懂其中蘊藏之意。
他想起了那條千丈黑龍,想起了金山和白骨山,想起了那個尋找龍玉的故事,直到他來到這遺落之地後的事情,他全都想了起來。
他徹底醒了過來。
他最後想起來的,是一個叫做青梅的女子,多年前,與他對視剎那的目光,讓他心中有了一絲顫抖。
許多年了,你還好麼?
隨着這一絲顫抖,整個冰山也彷彿有了一絲顫抖,這絲顫抖如同水波一般,傳遞到四周的空間,一縷嗡嗡的聲音,迴盪開來,而雷雲湖的表面,也隨之有了一絲漣漪,原本散去小半的修士,又重新將目光投視到湖面上。
那靜立在冰山深處一動不動的青衫修士,雙眼驀然睜開,其目如銀,其中透出冰冷無情之光,凡是與其對視之人,無不心頭一顫,不自覺地低下頭去,即便是那湖邊的幾位元嬰修士也不例外,即便是那吳天,也是同樣如此。
這銀目中,透露出的氣息中含有一絲天道。
在君無憂的冰劫中,原本並不存在這絲天道,正是因爲韓石的出現,纔會出現在這幻劫之中,通過雪域幻境,一點一滴地融入到韓石心中。
天道,本無情。
讓衆人低頭的,不是韓石,而是那無情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