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撲向蘇塵,蘇塵驚恐地看着錢克清,錢克清緩緩擡頭,極其清晰說了一句:“大人,不行!”
蔣奉安愣住了,不可思議地看着錢縣令,老錢是不是瘋了,一個縣令,跟巡守作對,何必呢?
八品到二品,中間差着十二級,巡守要搞倒縣令,都不需要自己出手,手下,有的是打手。
何況,是爲了一隻妖!
蔣奉安有點傷感,要是有朝一日自己落難,錢縣令也會如此仗義執言,挺身而出嗎?
他不確定!
王章潤有點懷疑今日出門,是否忘了看黃曆,錢克清,居然兩次頂撞自己,我倒給他留着臉,他卻說,他不要!
“錢縣令,請你自重,你要是懂點規矩,應該主動執行本官的命令。”王章潤直呼錢克清官職,說明問題很嚴重,他,要公事公辦了!
“大人,在下有不恭之處,向大人賠罪,不過,大人的確不能帶他走。”錢克清也來了脾氣,語氣謙恭,卻有點冷。
都是讀書人,誰怕誰?
“爲何?”
“在下不僅是隨縣縣令,更是隨州巡妖使,不僅隨縣,便是隨州境內發現妖孽,本使有第一處置權。”
王章潤目瞪狗呆,這個錢克清,狡猾狡猾的,你跟他談工作,他跟你談兼職,可從流程上講,他居然是對的。
欽天監下面,的確有個狗屁巡妖司,而錢克清,正是隨州的巡妖使!
卻不屑地一笑:“你說得不錯,不過你別忘了,巡妖使,也歸本官節制,本官對你的處置,有否決權。”
錢克清狡猾地一笑:“大人說得對,不過大人要否決,也得等下官處置完畢,上報大人之後,大人才能否決吧,下官並未處置,大人又何談否決?”
“好吧,錢縣令,你打算如何處置此妖?”
“大人,此妖人臉人形,極具靈性,有極佳的研究價值,本官打算待此案了結之後,親自押送到京城,交給太子殿下處置。”
“很好,錢縣令,本官否決你的處置方略,現在就要帶他走,哼!”王章潤冷哼一聲,嘲諷地看着錢克清,跟我玩公文遊戲,你,嫩了點。
蘇塵聽二人鬥口,心已經提到嗓子眼兒,眼看錢縣令略佔上風,剛鬆了一口氣,卻被王章潤打回原形,隨即心如死灰,臉上,被抽乾了血似的。
大堂的衙役聽二人舌戰,都是眼花繚亂,心中驚歎,這讀書人的遊戲,咱還真玩不起!正在難解難分之時,王章潤一劍封喉,懟死錢縣令,衙役們心中一聲嘆息,官越大,畢竟越有水準啊!
便茫然地看着錢縣令。
錢克清有瞬間的猶豫,囁嚅一下,隨即下定決心,緩緩,卻很堅決,道:“大人,恐怕來不及了,中午回衙之時,下官已將此事寫成信件,八百里加急飛報太子殿下,此刻,快馬恐怕已經出了隨縣邊境。”
王章潤不可思議地看着錢克清,這個陰險之徒,居然來這一手。
平心而言,錢克清此事,辦得有點噁心人,畢竟,誰也不願意自己的下屬,老是去聯繫自己的上司。
更何況,是給上司送禮。
啊,別人要送太子一粒珠寶,你揮一揮衣袖,“啪唧”一聲,給摔碎了。
你什麼意思?是羨慕、嫉妒、恨,還是空虛、寂寞、蠢?
又或者,你有自殺的癮!
錢克清,等於將了王章潤一軍。
更噁心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他說的是否是真的,理論上,縣令給太子寫信,不知越位多少級,基本上屬於沒事找抽。
可凡事都有個例外,例外就是,太子和錢克清,有一個共同的老師——南宮千尋!
因此,他跟太子算同學,有這一層關係,錢克清並沒有用鼻孔看人,已經算謙虛地令人髮指了!
所以,同學之間寫一封信,而不是奏章,是合情合理的。
因此,王章潤判斷,錢克清寫信的概率,五五開!
而最噁心的就是,你根本不敢去賭,開玩笑,用二品烏紗,去賭一口氣,那,不是王章潤的風格。
王章潤能做到巡守,智慧,起碼有二斤,他知道孰輕孰重。
“哈哈哈!”
王章潤突然大笑三聲,又開始喊錢克清的字:“遠修,還是你考慮周全,本官倒有點操之過急了,這樣,給你三天,三天時間,你要是查出真兇,找到糧食,一切依你,否則,本官依然要斬了這隻妖孽,當然,也要給你一點小小的處分,你意下如何?”
蘇塵舒了一口氣,癱倒在地上,眼睛越過房頂的亮窗,看着漆黑的夜空,大口喘着粗氣,夜色依舊那麼美,空氣依舊那麼甜,春風,依舊溫暖。
自己,終於可以活下去了。
蔣奉安卻嘆了一口氣,佩服巡守大人好心計,不動聲色之間,扳回一局,三天,除非真是蘇塵作案,否則,根本不可能破案,巡守看似退了一步,其實雙手,更加死死卡住了蘇塵的脖子。
順手,還帶上了錢縣令!
三天破不了案,巡守必定以拖延時間、玩忽職守、包庇妖孽爲名,彈劾錢縣令。
蔣奉安呆呆地看着錢克清,不知他如何破這個局。
“下官謝大人成全!”
錢克清沒有絲毫猶豫,向王章潤拱手、道謝!他知道自己將了領導一軍,也不敢太過分。
“那好,本官回去之後,也即刻上書太子,將此事一一奏明,啊,遠修,說不定我的信使更快,比你的先到太子手裡,對不對,哈哈!”
王章潤不動聲色,將此事敲得死死的。
蘇塵的命,開始倒計時!
時長,三天!
“我們走!”
王章潤突然臉色一沉,示威似的命令侍衛。
一行人走出大堂,縣衙,陷入一片死寂,蘇塵此刻清醒過來,竟恭恭敬敬走到錢克清面前,跪了下去,按古人的標準,向錢縣令磕一個頭,哽咽道:“小民謝大人救命之恩。”
恐懼,是一把殺豬好刀,半天時間,把蘇塵變成了標準的古代人。
錢克清也很感動,心中卻很奇怪,自己,爲何會對一隻妖動了感情,卻冷冷吩咐:“侯行!”
“在,老爺!”
“帶兩個人,送他去縣牢,吩咐獄吏,單獨關押,好生看管,不得虐待,讓老蒼叔給他送晚飯。”
“是,老爺。”
侯行帶人,領着蘇塵,消失在無邊黑夜裡。
錢克清嘆了一口氣,卻柔聲吩咐蔣奉安:“奉安,帶兩個人,隨我去一趟沙守備府上,唉!我們,說起來還是同鄉,他去了,我無論再忙,也該去祭奠一下的。”
王章潤走出縣衙大堂,天,已經黑透了,他站在衙門前的大街上,仰頭看着滿天繁星、星河燦爛,不禁沉醉,手摸腰間玉佩,面對蒼天,口中唸唸有詞。
侍衛牽過坐騎,王章潤翻身上馬,卻不縱馬揚鞭,而是坐在馬上,貪婪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聞着夜花的幽香,看着遠處街上、嫋嫋升起的炊煙,不由笑了。
眼睛,疾速眨動幾下,向後大喊一聲:“扶搖,雲扶搖,前面來,與我並轡!”
侍衛後邊的青年術士稍微一愣,隨即縱馬上前,卻不敢與巡守並轡,而是錯開半個馬身,拱手,謙遜道:“刺史大人,在下豈敢?”
“得了吧,扶搖,別看我現在威風凜凜,其實,我更懷念從前,那些清貧而簡單的日子。”
王章潤嘆了一口氣,輕輕一夾馬肚子,坐騎緩緩起步,身後,響起一片細碎的馬蹄聲,碾過清涼的青石地面,碾碎黑夜的沉靜。
黑暗中,雲扶搖撇了撇嘴,貴人發這種感慨,多半是爲賦新詞強說愁,老百姓的話說,吃飽撐的。
卻試探道:“大人,我看這個錢克清,有點拎不清。竟敢頂撞大人。”
王章潤突然勒馬站住,揮手命侍衛也停下,隨即滾鞍下馬,牽着馬慢慢前行,其他人如何敢再騎馬,也紛紛下馬,牽着馬跟他一道在街上漫步。
雲扶搖不解,邊走邊問:“大人,這是?”
王章潤並不回答,卻停下腳步,吩咐身後的侍衛:“如此寧靜的夜晚,我又如何忍心驚擾百姓,你們都記住了,往後,除非有緊急公務,不得在城中縱馬飛馳,嗯!”
“是,大人。”侍衛齊聲迴應。
王章潤這纔回頭,對雲扶搖笑道:“不要小看遠修,本官倒欣賞他這一身風骨,你聞這街上的飯香,有一多半百姓能吃上肉了,遠修,不簡單吶。”
穿過兩條街,隱約能看見州府門前碩大的燈籠,王章潤突然問道:“怎麼?今日這妖,識別不出來嗎?”
“是的,大人,扶搖試了兩次,此妖,跟人並無二致!”雲扶搖有點臉紅。
“這就奇了怪了,爲何在本官面前,他就現了原形。”
王章潤此話,就是赤裸裸的炫耀了,雲扶搖心中很憤怒,你是大官,我是術士,你卻不炫耀官位,而炫耀方術。
好比一個學霸,明明分數可以碾壓你,卻偏偏跟你比體育,跳的比你高,跑得比你快,連球,都比你踢得好。
氣死你!
雲扶搖無奈,只好奉承道:“扶搖只練到氣修質,哪比得上大人?已經練到意修質,不過大人,意修質固然能擊斃妖孽,對人族,也極具殺傷力的,因此,朝廷才禁止對人族使用意修質,況且,朝廷是禁止官員修真的!”
“扶搖,你太幼稚了!”
王章潤笑道:“朝中如今修真的官員,可不止我一人,官位比我高的,多的是,再說,連皇上都在練,我怕個球。”
偶爾爆爆粗,是王章潤結交三教九流的手段。
錢克清帶着蔣奉安出門,在夜色中一路踱步,向沙守備家中走去,身後,跟的當然是謝三兒和蒲修行。
夜色沉靜,萬家燈火如星,街上飄着夜花的幽香,間中夾雜飯菜的香味,錢克清十分沉醉,這,是他治下的隨縣,祥和安寧!
“三天,大人,三天時間,如何破案?”
蔣奉安打破沉默,他已經看出來,錢縣令並不打算犧牲蘇塵,因此十分擔心,縣令順手把鍋甩給自己。
“總得試試。”
錢克清嘆了一口氣,又道:“否則,那個蘇,是叫蘇塵吧?就沒命了,他雖然是一隻妖,我也不能誣陷他不是?”
“可是大人,得罪王巡守,畢竟……!”
“我是縣令,蘇塵既然在我隨縣現身,便是我隨縣的百姓,本官官職雖小,卻是讀書人!不爲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蔣奉安無話,錢克清卻突然一笑:“奉安,你放心,本官絕不推卸責任,三天時間,還是大有可爲的,來,你們幾個,都說說看,今日幾件案子,你們都有何看法?”
蔣奉安心中一陣慚愧,自己,畢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大人,有兩條是明確的,其一,沙守備絕不是自殺;其二,此事必定是妖孽所爲,或者有人使妖法爲之,否則無法解釋布偶腳底的硃砂,還有守備頭頂的銀針,況且,書房的門窗,沒有任何撬動的痕跡,除了妖孽妖法,在下找不到其他解釋。”
“那,你認爲是蘇塵所爲嗎?”
“這個,在下不確定!”蔣奉安還想再埋一埋伏筆。
“決然不是!”
錢克清斬釘截鐵。
蔣奉安萬分訝異。
“你以爲,我今日下午讓你拖他出去,真的要打死他?”錢克清狡黠地一笑:“當然不是!人在直面生死之時,最能流露本性,蘇塵的反應告訴我,他,沒有說謊!”
“爲何?”蔣奉安不解。
“本官做了多年縣令,審過案子不計其數,再狡猾、再能扛的犯人,只要一聽綁縛西市問斬,要麼被嚇癱,要麼歇斯底里揭發同夥、戴罪立功,要麼痛哭流涕,懺悔自己的罪行,蘇塵,跟他們不一樣!”
蔣奉安目瞪口呆,佩服得五體投地,黑暗中仰慕地看着錢縣令,隨即嘆了一口氣,不安地嘆道:“可是大人,時間,只有三天!”
“還是有些線索,奉安,你們都忽略了一個細節,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