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杏覺得自己快麻木了,天氣很冷,他沒覺得能把自己冷死,但瞅着身前一個個離開的人,他的思想就和被冰封的河流一樣麻木。
從幾天前黑蠻入侵開始,城裡的百姓就開始陸續地撤離玄月關。看着人們臉上悲憤的表情,混雜着千般的不捨,他的心沉了又沉,感覺有石頭填在胸膛裡,壓抑得呼吸不暢。人流很長,黑壓壓一片,一直延伸到看不見地平線盡頭,有錢的坐車坐馬,沒錢的步行挑擔,這時候沒**聲哭喊什麼,畢竟還沒有遭到黑蠻人的刀劍,可這沉悶的氣氛更讓人覺得難受。
玄月關發佈了戰時報警,動員滿城百姓撤離,紅杏就是負責維持秩序的,他明白大將軍的意思,剪愛是要他深切地感受百姓的境況,用心記下戰爭的殘酷。
要是岑岑在就好了,她要是唱支歌出來,肯定能提高點生氣吧。紅杏的腦筋開始活動了一下,然而他有點後悔動腦筋了,心底浮動的思念不可遏止地衝擊了全身,一顆心瞬間就飄到了遙遠的天京城去。想得出神之際,肩頭處略微傳來了痛的感覺,忙側了臉看過去。
“按照言情小說的套路,思念這種東西一般是主角在晚上看着月亮啊星星啊的時候用的。”豪鬼不知什麼時候擠到了他的身邊,正得意地笑。
正如豪鬼覺得紅杏越來越像無語,紅杏也覺得豪鬼越來越像依露了。他憤憤地偏過頭去,繼續看着慢慢移動的人流,“你就是個狐狸精!”
“跟你玩個問答遊戲吧。”
“什麼?”
“你知道爲什麼黑蠻人不打過來麼?”
“是他們沒有必勝的把握吧,也許攻城的器械還沒到齊。幹嗎這麼看我?說錯了?”
“有時候真不知道你的腦子爲什麼會這麼笨。”豪鬼嘆了口氣,臉上掛起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知不知道,跟着愛大叔學習是多麼難得的機會,你這幸福的小子跟着愛大叔學了這麼多年,爲什麼全沒得到真傳的樣子?將來你和我爭霸天下鐵定輸給我的了。”
紅杏嗤笑一下,“別繞着彎地誇自己吧,你就明說你比我聰明不就得了。你倒說說,爲什麼黑蠻人不殺過來?”
豪鬼瀟灑地聳肩,承受了他的反諷,“你那三個叔叔已經起兵叛亂了,這和黑蠻人進攻的時間倒是吻合得天衣無縫。”
紅杏往城牆上靠去,又順了牆滑坐在地上,沉吟起來,“你是說,他們已經有了協議或是合作?可能性不小,一個負責牽制,一個負責內亂,夠毒的,這樣老師就不能分心兩邊了,只能任由一方成了氣候。嘿,別拍我的頭,你比我還小着兩個月。”
豪鬼搖頭,“還是沒說到點子上,照我看,他們兩邊都懷着鬼胎,誰都不想正面和愛大叔作戰。光是‘軍神’二字,就可以抵百萬兵,這是我爸說的。”
紅杏訥訥,“可這麼互相牽制也不是辦法啊,至少得幹掉一個吧。”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豪鬼忍不丁拋來的問題頓時讓紅杏傻了,這問題看似簡單的二選一,其實選擇哪一個都是艱難的。呼了口白氣出去,紅杏仰了頭去看天。豪鬼也不催他,挨着他坐下,看着他不停抖動的眉毛,就知道這人已經在飛快地進行思索了。
時間流逝是沒有聲音的,城頭上的守衛堅定地在崗位上值勤,目光裡透出的是一片片平靜,這些久經訓練的戰士不會因爲外事輕易動容,他們就是人們稱爲“精銳”的物種。雪在半夜裡停了,早上的天空有了溫度,太陽正放射着它暖暖的光線,照在士兵們的鐵甲上,流下了寒光。對面戰士背上的反光折射在紅杏的臉上,過了一會,紅杏發覺了臉上似乎燙了。順着光源看過去,很是晃眼,紅杏情不自禁地揚了手遮在額頭,然而,當他看清對面站着的戰士之時,忍不住“啊”了一聲。
“喊什麼?想到了沒?”豪鬼微合了眼,抱手在胸,看樣子要小睡。
紅杏的臉色瞬間陰狠了,咬牙切齒的,像是要吐出血來,一字一頓地說,“先、滅、黑、蠻!再、平、叛、亂!”
豪鬼閉着眼微笑了,“果然不錯,這纔是你的性子!”
紅杏斷然道:“家裡的事自然會有解決的時候,外人的入侵不能袖手,再怎麼說,三個叔叔也是炎龍一脈,我是不可能讓外人插手進來的。破黑蠻,是我的選擇。”
“這也是我想到的,難爲你能想到這一層。”
“呃……還是在繞彎子誇自己……”
“可是知道答案又能怎麼樣?愛大叔有能力帶我們這六萬戰士去和黑蠻四十萬大軍作戰麼?即使勝了,也是慘勝吧,到頭來,炎龍的王座也不是你的。”豪鬼自顧自地說着話,卻是把實際問題又一次擺在了紅杏的面前。然後他覺得有些不自在了,睜開眼睛,嚇了一跳,紅杏正大瞪着兩隻幽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幾乎是瞬間,冷汗就出了一身。
“喂喂,你幹嗎像獨守空房的寡婦一樣哀怨地看着我?是,我承認,長得迷人是我的錯,可我不玩斷背的啊!”
紅杏咧嘴一笑,收回目光,“其實我蠻好奇的,炎龍越亂不是對你西洲越有利麼?”
“我已經說過了,”豪鬼又閉上眼睛,滿不在乎地說:“我始終是要和你一戰的,所以麼,我就不能看着你死在別人手裡。等幫完你我就回家。”
“真要如此,我倒希望這一天不會到來了。”紅杏軟軟地靠在城牆上,身體裡突然沒了力量,眼神空空地又看起了天空。雲朵聚了散,散了聚,總也融不到一起去,明明是同類,爲什麼總也不能一直相處下去呢?那太陽,明明是無分彼此地在照耀它們。
“不想輸給我,趁早收了你這‘婦人之仁’的性子。”
豪鬼的話沒什麼力量,眼睛仍舊閉着,但臉上清晰地鋒利了起來,線條明朗,冷冷的笑容從嘴角逸出,那條寸許長的傷痕立時多了分猙獰。紅杏看了看他,心頭暖了,這傢伙,口硬心軟的,就是想我振作罷了,我當然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棄什麼的,怎麼說我也得回去找岑岑的了。
“對了,你說無語那農民會不會過來?”
“這個人還要出場的麼?已經好幾篇都沒露過臉了。”
“算了,甭管他了,反正他不是主角。”
“……那請問,主角到底是誰……”
“……”
“……”
幾乎是同時開口,“那個女人一定會回來搶戲的!”
他們兩人的聲音很是激憤難平,聽得身邊十多名堅定的戰士都心裡打顫,兩人如山一般強壯的身體似乎還有了略微的晃動,看到兩人這般緊張情景,他們也不由得心虛起來。
下方的人流譁然聲起,夾雜着“將軍保重”、“將軍平安”、“祝將軍破賊功成”等吵嚷的聲音,兩人忙從地上爬起。在左側的一座城門之上,大將軍剪愛和玄月關守備月爾牙滿身戎裝高高挺立,面容舒緩,渾不見一絲頹喪氣息,那表情就是最好的證明,證明有他們在,這玄月關就不會放進一個黑蠻人,有他們在,百姓就可以再次重回玄月關。
剪愛伸出左手,酒葫蘆被舉了起來,身邊的月爾牙則是高舉了他的右拳,他們簡單的動作沉穩有力,無聲地做出了承諾。陽光在盔甲上流淌,北風掀起他們的披風,不必再說什麼鼓勵的話,只此情形,已被世人牢記,記下了他們威嚴的表情,雄偉的身姿。
“你看到了,爲了他們,難道不值得你拋開那什麼‘忠君’的思想?”月爾牙的右拳上青筋迭爆,紋絲不動。
“是,我看到了,我當然是可以爲他們去死的。”剪愛的聲音很淡然,眼神卻更加堅定。
月爾牙怒哼一聲,“你死便死了,嫂子又如何?寶寶又該如何?”
“紅酒明日便走,寶寶也會帶去老家的,我倒是不擔心。”
月爾牙默然,剪愛語氣之中的黯然毫不掩飾,讓他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見過兩位將軍,紅杏、豪鬼參見。”
“免禮吧。”剪愛換上笑容,“你們兩個小子把事情做完了麼?”
“城裡秩序尚好,雖然有不願出城的,好歹也勸說離開了。”紅杏頹然道。
剪愛瞪起雙眼,重重拍上他的肩頭,“這般模樣還像個皇家子弟麼?同樣是太子,豪鬼卻比你有定力的多。”
紅杏繃緊了身體,筆直站定,“是!”
“打起精神來,眼前景象給我記一輩子!”剪愛冷冷喝道:“不知百姓疾苦,不曉人間辛酸,便做不好萬民之主!豪鬼,你也給我記下了!”
“是!”
說話間,一人快步如風,疾速衝來。
“高乾參見兩位將軍。”
“說吧。”
“剛纔收到消息,崔家瑞將軍在西海剿滅倭寇時中伏,崔將軍重傷回城,折去一萬八千的海軍。此次埋伏,是西洲魔王親自領兵,目前西洲士兵已在臨海關前紮營。”
一語方休,四人震驚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