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特的大年初三開始的有些手忙腳亂。
公司的電話來的很突然,那時蘇特正四仰八叉的躺在牀上,美夢連篇的直冒鼻涕泡。他和韓默從成家回來的太晚了,小孩玩得明顯很盡興,雖然還是不怎麼言語,但是蘇特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總是不由自主的笑。
心情很舒暢,連蘇特都跟着雀躍了起來。兩個人道了晚安,蘇特回身關門,總是覺得還有什麼未完成,於是又拉開門折返回身,正對上韓默擡起的眼睛,兩個人都是一愣,緊接着相視一笑:晚安。
蘇特被震動驚醒,看了看手機屏幕,先是扔了老遠,緊接着又猛地坐起來,着急忙慌的把手機扒拉回來。頭暈目眩,蘇特有氣無力的接起電話“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傳來餘錦年調笑的聲音:“怎麼,昨天和女朋友折騰的太晚了?年輕人,不要過度放縱自己嘛!啊哈哈哈!”
蘇特忍着起牀低血壓,揉着太陽穴,擡眼看了眼表,九點半,無奈的喘了口粗氣:“餘老!做人要厚道!你是夜貓子拜年,好事不登門啊,說吧,又是什麼棘手問題。”
撂下電話,蘇特狠狠的仰倒在牀上,翻滾了兩下才戀戀不捨的起身。套褲子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什麼,蹬着一條腿就往外跑,連拖鞋都險些踢掉。
“默默啊!”蘇特敲了敲門,頓了頓,緊接着輕輕把門推開。韓默正從針織衫裡努力往外鑽,衣襟還沒來得及拉下去。蘇特被眼前那一溜白花花的肋排晃了下眼睛,緊接着視線上移,對上韓默露出來的一個黑頭頂,不自然的笑了笑:“呵,那個默默,我公司臨時加班,冰箱裡有牛奶和麪包,用微波爐熱了再吃,我不在別動煤氣,中午等我電話!”
韓默狠狠的點了點頭,針織衫的領口箍在額頭上,帶着胸前的一片上下起伏着。蘇特說着那我走了,他又狠狠的點了點頭,領口依舊箍在額頭上。
聽見關門的聲音,安靜了許久,韓默才把頭從領口裡鑽出來。狠狠的喘了一口氣,一隻大字樣的躺在牀上,藏藍色的針織衫鼓鼓囊囊的趴在胸前。韓默看了看自己上下起伏的肚皮,猛地把被子整個抻起來,連腦袋一起罩住。
“昨天初二啊,他在我媽那屁股還沒有坐熱乎,接了電話就往外跑,連我媽都看出事兒來了!我本來想協議離婚的,畢竟大家撕破了臉誰都不好看,可是他欺人太甚了!”女人說着狠狠的吐出一口氣,修剪的很精製的眉毛微微的蹙着。她胸口上下鼓動,起伏很劇烈,想必是強壓着怒火。都到了這個時候,有些修養還是要盡力維持的。
女人用手撐住額角,輕輕抿了下豔紅的嘴脣,聲音有些暗啞:“我能抽支菸麼?”
蘇特看了看身邊的成果,成果輕輕點頭,然後起身去給女人倒了杯水。女人接過水,道謝,執煙的手有些顫抖,菸草淡淡的薄荷香氣竄進蘇特的鼻腔,蘇特微微皺眉,看了看女人的指尖。
手部保養的相當仔細,指甲修剪整齊,做了美甲,甲面光滑亮潔,沒有多餘的紋飾點綴,看着很清爽。只是指腹上的陳年薄繭依舊沒有去除,帶着薄薄的厚重感。
蘇特把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下,側了側身,又將左腿搭在右腿上。
他忽然對女人充滿了同情。這麼一個保養得宜的女人,從臉上幾乎猜不出年齡,可是手上卻依然帶着早年辛勞的痕跡。少年夫妻經過艱辛打拼,終於事業有成,本該和美幸福的時候,丈夫卻開始迷戀於野花的香氣,糟粕之妻,便棄之敝履。
典型的可以共苦卻不能同甘。
蘇特知道,作爲一名私家偵探,在調查前就形成了感情導向是不正確的。但是他畢竟是一個人,一個正常的熱血的人,即使有專業的質素作爲限制,卻依舊忍不住對將要調查的男人產生厭惡。
真的是男人有錢就變壞麼?
蘇特無解,狠狠的喘了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禮貌卻又不帶溫度:“那這位女士,您想要怎樣的服務呢?”說着他將一張報表放在了女人面前。
那上面寫着各種業務及其對應的價格,他喘了口氣,成果接過那張報表,繼續爲女人講解着。女人聽得仔細認真,蘇特靜靜的觀察着她的表情。
女人果然是堅毅的動物,也許是知道了最後註定悲傷的結果,所以便痛下狠心,即使兩敗俱傷,也不會放過傷害自己的人。蘇特知道自己終究無法讀懂這種生物。
女人劃定了業務,簽訂了合同,臉上始終鎮定,連最初的那一絲波動也沒有了。她從包裡掏出了一疊資料甩在桌子上,上面附帶着一張男人的照片,最後斬釘截鐵:“我要他出軌的證據!”
蘇特接過資料,看了看上面的男人。儒雅端正,有着成熟男人和成功男人的所有特質,會受到女孩的青睞,似乎是天經地義的。
蘇特一直覺得,外遇這種事情,就像是鼓掌一樣,孤掌難鳴。有家事的男人逢場作戲,女人自願的投懷送抱。如此一拍即合,不僅僅是道德觀的缺失,更是人生價值的根本性偏離,也許是病變吧。
生活在這樣的病態社會中,對於感情,誰又不曾迷茫。
女人站起身來,十公分的高跟鞋把原本不算高挑的身材修飾的相當挺拔。她將墨墨鏡拿在手上,最後看了眼蘇特和成果:“你們的保密工作,是否能萬無一失?”
蘇特微笑,帶着安撫人心的奇特效力。成果點點頭,臉上柔和的線條莫名的很剛毅。女人喘了口氣,欲言又止,最後戴上墨鏡,鏗鏘的踏出了接待室的房門。蘇特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對成果說:“這個女人,也許沒說實話。”
“默默!”蘇特一進門連鞋都沒來得及換,扔下手裡的菜就往廚房跑。他一把把韓默從竈臺邊拉開,將他擋在身後,伸手遮住自己的臉,抄起旁邊的鍋蓋,朝着着火的湯鍋猛地蓋過去。手上感到微微的灼熱也顧不得,迅速的拿來旁邊的抹布用水浸溼,捂在了滾燙的鍋蓋上,然後拉開窗戶。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廚房裡煙霧瀰漫,蘇特覺得自己的肺都要炸開了,音量爆棚。韓默的臉淹沒在煙幕之後,漸漸的清晰,只是一味的低着頭。蘇特狠狠的喘了口氣,聲音儘量的放柔和,說着沒事了。伸過手去想要攬住韓默的肩頭,卻被小孩倔強的躲開。蘇特愣怔,一瞬間,不知所措。
他和成果在事務所討論了一下處理委託的具體方案,時間差不多了,便給家裡撥了個電話,想問問韓默中午想吃些什麼,他好順路買回去。小孩在電話裡問蘇特還記不記得冰箱裡有什麼東西,蘇特莫名,小孩便神秘兮兮的說着回去要給他驚喜。
驚喜沒有,驚嚇倒是不小。
蘇特剛出電梯就聞見了焦糊的味道,不詳的預感很強烈。結果打開門就看見韓默正在廚房裡對着起火的湯鍋手舞足蹈。滿滿的一鍋鹿筋煲牛膝,幹得只剩下一層堅硬的黑鍋底。
那還是餘錦年給的方子,說是強筋健骨。他們這些人總是東奔西跑的,最受罪的就是兩條腿,年輕時不注意保養,老了都得找尋回來。材料是買來了,可是蘇特看着那一堆堆僵硬乾癟的動物零件就沒了食慾,於是就一直把這些東西放在冰箱儲藏室的保鮮盒裡,漸漸淡忘。
韓默早上去冰箱拿早餐的時候,忽然看見了這些東西。他平時對中草藥很感興趣,沒事就會上網去搜一些小偏方,然後做給他哥吃。本來他是想着蘇特回來能夠喝上香濃可口的煲湯的,可是網絡遊戲的誘惑對於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而言,是相當難以抗拒的,等他想起來的時候,湯鍋早就熬幹了。
蘇特知道這時韓默驚魂未定,不應該粗聲粗氣的責怪他。但是正所謂關心則亂,蘇特看見他站在那竄起老高的火苗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他出門的時候明明囑咐過他的,不要動煤氣。
兩個人的沉默帶的整個房間的空氣都跟着壓抑,只剩下電腦的音箱,依舊傳出噼噼噗噗的廝打聲。蘇特回過神來,再一次試圖要撫上韓默的肩膀,韓默卻在他將觸到自己的前一刻,轉身離開了。
叛逆期……嗎?
電腦散熱器的轉動聲戛然而止,緊接着是一聲沉悶的關門聲。蘇特站在廚房裡又看了眼那口外壁黝黑的湯鍋,有些無力的滑坐在地上。
韓默躺在牀上,面對着牆壁。眼淚很想洶涌,卻被他強自的壓制回去。他吸了吸鼻子,泄憤一樣的狠狠咬住自己的右手,直到脣間嚐到了腥鹹的味道,才鬆開。
他不是因爲蘇特的責備而生氣,他是在痛恨自己。
因爲是不被需要的人,所以纔會被父母拋棄。孤兒院的孩子,每一個都會有這樣的自覺。
可是韓默卻是典型的獅子座性格:熱情,自信,大方,並且有着天生的領導能力,但是卻固執,反應誇張,並且過於在乎別人的看法,最重要的是,不肯服輸。
在自卑和自大兩種向左力量相互擠壓之下成長起來的韓默,從小就被孤兒院裡其他的孩子所排擠。要不是大他幾歲的韓東一直保護着他,也許,他都不能這麼健康的活到現在。
他不允許自己犯錯,尤其是在感覺自己成爲別人累贅的時候,就更加的不允許。
蘇特清理廚房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一個人在臥室鑽牛角尖的韓默,將把兩人的關係,帶進一種詭異的狀態之中,人們俗稱這種狀態爲半冷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