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率先開槍的戰士,叫弗洛寧,是巡邏隊的隊長,中士軍銜。
他小心翼翼地把麪包幹收好後,禮貌地問道:“指揮員同志,請問該怎麼稱呼您?”
“奧夏寧娜,”我說了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奧夏寧娜少校,我的部隊在冰上運輸線。”
弗洛寧中士點點頭說:“知道了。”也許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他用友好的口吻繼續說道,“少校同志,本來按照規定,我應該檢查您的證件和出差證的,不過現在不必了。我可以問問您到城裡來是做什麼的嗎?”
“來看望媽媽和兒子。”我知道弗洛寧中士這麼問我,是他的職責所在,也就如實回答。
“見到了嗎?”中士關切地問。
我搖搖頭,說:“沒有。我找到她們住的地方,才知道她們已經疏散了。”
中士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用惋惜的語氣說:“都是這該死的戰爭,否則我們也不會和自己的親人失散了。”然後話題一轉,問我:“少校同志,您接下來打算去哪裡?”
“我打算順風車或者有軌電車回指揮部。”
“這段路上除了偶爾經過的有軌電車,是搭不到順風車的。我看還是由我們護送您去車站等電車吧。”說話也不等我說什麼,扭頭對另外兩名戰士說了句:“我們走。”
於是三人陪我來到了離搶劫現場不遠的公交站臺。因爲站臺上沒有等車的人,他們怕我寂寞,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主動留下來陪我聊天。
直到一輛有軌電車開過來停在了車站前,我打算上車時,三人才向我敬禮告辭。弗洛寧中士還善意地提醒我:“指揮員同志,再過一會兒,法西斯匪徒就該對城裡進行炮擊了,您一定要多注意安全。”
電車的司機是個戴鴨舌帽的年輕人,看見我上車,他主動說了一句:“指揮員同志,您可以不用買票。”
我向他道謝後,又習慣性地往車尾的後門擠去。
靠近後門的位置,站着一個肥胖的老太太,據我目測體重至少接近四百斤,要下車的話,估計只能側着身體,否則根本出不了車門。
電車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七個站,陸陸續續又上了不少的乘客。我心中盤算着下個站停車時,我就離目標地不遠了。因爲車上的乘客太多,不少人下車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中間擠出來。看到這一幕,我暗自慶幸,幸虧我有先見之明,提前就站在了後門,否則待會兒電車到站後,我也要在擁擠的人羣中擠半天才能下車。
遠遠地可以望見我要下車的車站,空中突然出現了一連串的尖嘯聲。接着一顆炮彈飛來,在離電車非常近的地方爆炸,震得車身搖晃了一下。接着又有一顆炮彈落在左邊,離電車大約幾十的地方,轟地一聲爆炸了,掀起一股泥塊夾雜雪團的又黑又白的煙柱。
炮擊!我馬上想到了剛纔弗洛寧中士的提醒。沒想到我的運氣這麼不好,居然在要下車的地方遇到了炮擊。
司機把車停下,把前後兩道車門全打開後,率先跳下車,前後們奔跑着,大喊着指揮乘客下車疏散隱蔽。
這時路邊的高音喇叭響了起來:“注意,請注意!居民們,本區正在遭受炮擊,請大家立即到附近的防空洞裡躲避,不要在街上走動。……”
我本來可以迅速地跳下車去,結果被那個胖老太太擋住。她不知是餓的體力不支還是腿有毛病,整個人以毫米爲單位移動着。炮彈在街上四處爆炸,從前門下車的人,早已迅速地消失在被積雪覆蓋的那些建築物中間。而我們從後門下車的人,卻全部被這個老太太擋得嚴嚴實實。
我有心往回退,從前面下車,但卻被後面涌上來的人堵得嚴嚴實實。而那些人不知是被嚇糊塗了還是都一根筋,只盯着面前這道車門,而完全忽略前門那邊幾乎空無一人的現狀。
司機疏散了車廂前半截的乘客,看到我們後半截還一個人都沒下車,連忙跑過來,站在離車門幾步遠的地方,大聲地喊:“快點,同志們!動作快點,……”
沒等他喊完,一顆炮彈在他身後二十來米的地方爆炸,只聽他慘叫一聲,雙手捂住後背往一旁軟軟地倒了下去。車的左側也有一顆炮彈爆炸,橫飛的彈片,擊碎了車窗僅有的幾塊玻璃後,打在了靠窗戶最近的乘客身上。
看着司機倒下,和後面傳來的慘叫聲尖叫聲。我知道再不採取果斷措施的話,估計車上的人都得完蛋,於是把牙一咬,用肩膀衝着那個擋路的胖老太太使勁一撞。在我的撞擊下,老太太的上半截身體探出了車外,雙手拼命想保持身體的平衡。沒等她找穩平衡,我又用膝蓋狠狠地頂在了她的臀部上。這下她再也支持不住,整個人從車門裡飛了出去,然後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濺起了無數的雪粉。
我幾乎在老太太落地的同時,從車裡跳了出來,迅速地閃到了一旁,去查看倒在地上的司機。車上的乘客,見面前豁然開朗,也紛紛跳下車,四散逃去。
司機背上插着好幾塊彈片,其中一枚正鑲在背心的位置,雖然還有一口氣,但眼見卻救不活了。他口鼻往外冒着血,全身抽搐,雙腿不停地在雪地裡一蹬一蹬的。
我看了一眼,看見車上已經沒有乘客,也顧不得查看被我撞下來那個老太太的死活,提着槍便跟着那些乘客往建築羣裡跑,去尋找安全的地方躲避炮擊。
建築羣裡有個防空洞,我剛跑進去,一個戴着紅袖套的中年婦女便關上了鐵門。門一關上,外面震耳欲聾的炮聲頓時小了許多。
“指揮員同志,您到裡面去待着吧,這裡太危險。”門口掛着盞提燈,在昏暗的燈光下,執勤的婦女看清了我的公文包和皮帶上掛着的手槍,認出了我的身份,主動向我示好。
我謝絕了她的好意,因爲我不太好意思和那些一起逃出來的乘客們待在一起。雖然我的果斷舉動,救了許多人的性命,但那個胖老太太卻凶多吉少了。
“指揮員同志,您是從哪裡來的?”中年婦女問道。
“冰上運輸線。”
“那您認識我的丈夫嗎?他在冰上運輸線的護路隊裡。”
“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婦女在說她丈夫名字的時候,正好有顆炮彈落在外面不遠處爆炸,巨大的爆炸聲掩蓋住了她的聲音。
我沒聽清楚她丈夫的名字,也不好再問,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說:“對不起,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見得她一臉失望的神情,我又連忙安慰她說:“冰上運輸線的部隊太多了,也許他的部隊正好沒有在我們駐地附近,所以沒聽說過他的名字,也就不奇怪了。”
炮擊持續了十幾分鍾,便停止了。聽見外面的炮聲停了,我馬上便想出去,卻被執勤的婦女攔住了:“指揮員同志,請稍等一下,要確認了外面安全才能離開。”
“怎麼樣才能確定外面是否安全?”
沒等她回答我,防空洞裡安裝的喇叭突然響起來:“居民們,炮擊已經結束,大家可以離開防空洞了。同時提請大家注意,如果在街道上發現沒有爆炸的炮彈,要是及時向有關部門報告……”
婦女把鐵門拉開,長舒一口氣後,對我說:“指揮員同志,現在外面安全了,你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我離開防空洞,特意到電車停靠的位置去看了看。電車已經被掀翻在地,車身正在燃燒,剛纔司機和胖老太太躺的地方,只有一個深坑,裡面一點屬於人類的東西都沒有。我不禁有些後怕,假如當時不是我當機立斷,把擋路的老太太推開,我和車上的那麼多乘客,估計也被德軍的炮彈炸得粉身碎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