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自殺

坐回牀邊,任寧寧用那鋒利的碎瓷片在被罩的一頭反覆地劃,把布料的纖維劃毛,劃爛,劃出一道不大不小的裂口來,然後如法炮製地又在被罩兩側各割了一道更小的裂口。割完三個裂口後,任寧寧把被罩從被子上拆下,把自己的頭和手分別從那三道裂口鑽過去。整個被罩沿任寧寧的身體垂下,沒過她的腳垂到了地磚上。

好了,任寧寧想,這下有布嚴實地遮蔽着自己的身體,自己可以去死了,然而她擡起腳卻一跤絆倒在地上。被罩太長了,沒過了她的腳,讓她沒法走路。怎麼死也這麼艱難,任寧寧嘆了口氣,又去扯下牀單,工整地疊成條狀,將被罩提起到自己的腳面以上,然後像日本人穿和服那樣將牀單在自己的腰間一重一重地纏繞,最後在自己的後腰打了個和服腰帶那樣的結。好了,這次真的是可以去死了,任寧寧擡腳向窗戶走去。

踩上沙發,再踩上窗臺,用眼朝下面的街上望去,感到一陣眩暈,淚水涌出任寧寧的眼眶。初夏的空氣這般地柔暖,然而自己的命運卻已是這般地冷酷,只有死亡才能終止自己的不幸,她想,眼一閉,腳一蹬,所有的痛苦夢魘就都結束,就這樣吧,任寧寧,不要再留戀,過去的美好生活已不可能再回來了,從今往後,你任寧寧的生活裡只有恐怖骯髒而已,沒有美好,沒有安全,沒有希望。想到這兒,又一陣悲傷絕望涌出她的眼眶。

扶着窗框,任寧寧閉上了自己的眼睛,感受着初夏柔暖的晚風最後對自己的吹拂,她的腳輕輕向後一蹬,她的身體並沒有掉下去,她的手牢牢抓緊着窗框。她想起包承泰,她決定自己不可以死在這裡,她要死在一個乾淨的地方,一個遠離骯髒惡臭沼澤的地方。

現在的任寧寧對人是恐懼的,每個人都令她不安,令她恐懼,只想遠離所有的人,去一個遠離人羣的地方安靜的死去。走到房門,貼耳在門上,聽不到任何聲音,外面的走廊很安靜。任寧寧打開門走出去,走廊上鋪着地毯,腳踩在上面也不發出聲音。這很好,她希望自己從此刻一直到死前都能如此安靜,不被打擾。

她沒有搭乘電梯,電梯很吵,而且可能會遇到人。她沿着疏散樓梯一步一步靜靜地往下走,她知道,只要沒有火災,無論是酒店的客人還是酒店的員工,沒有誰會走樓梯,可以保持她的安靜。

這家酒店的疏散樓梯每一層都有一個小小的窗戶。每走一層,任寧寧都可以看到窗外。一層一層走下來,任寧寧看到了窗外的變化。晚霞逐漸消逝,黑夜籠罩大地,啓明星高高掛在深黑的天幕,相伴在月亮的旁邊,星星也沒有人孤獨。

下到一層,任寧寧推開那小小的窗戶,從窗口翻了出去,她不想經過酒店大堂,那裡太吵鬧,太多人,沒有她要的安靜和與人的遠離。

她的腳上沒有鞋,每走一步,地面上任何的東西都像利器,帶給她的腳傷害。但她並不在意,她的脣邊有凝結的血,她的指腹有凝結的血,她都不在意,只要她避開人們,就不會有怪異的眼光向她射來,不會有恐懼的情緒自心底升起侵襲全身。

在夜幕的庇護下,任寧寧一步步地走到了河邊。這條河是這座城市唯一的一條河,但它有兩個名字,春夏時節,這條河被叫作碧水河,因爲它的水是碧綠色的,秋冬時節,它被叫做黃水河,因爲水中攜帶大量泥沙將河水染成了渾黃色。現在是初夏,按理說河水該是碧綠的,但在夜幕中,任寧寧看不見它如翡翠般的碧綠色澤,只感受得到它的黑沉沉以及風吹來的水氣所攜帶的溼涼。

任寧寧站在河邊,沒能立即跳入河水中,因爲時間還不夠晚,河邊還有不少人在散步和玩耍,來之前她想象中的既安靜且遠離人的死亡,此刻還無法實現。她讓自己站在一棵垂柳邊,望着柳枝在河水上隨風拂盪,還有河中月亮的倒影,發呆,安靜地等待河邊散步與玩耍的人們離開,歸還她可以安靜死去的那一片淨土。

雖然任寧寧已經盡力把自己藏身在不顯眼的地方避開人,可是由於河邊散步與玩耍的人都並沒有逃避人的意思,所以仍會偶爾有人從任寧寧所站立的附近經過。而每一次經過的人們似乎都在告知任寧寧,她應該死去了。

如果是一對年青的夫妻經過,丈夫或妻子小心地懷抱着他們新生不久的嬰兒,夫妻二人兩臉的幸福模樣。看得出他們對他們孩子的愛,以及建立在這真摯愛的基礎上的給予嬰兒的強有力的安全的支持。夫妻不僅抱孩子是那樣小心關愛,給了嬰兒百分百的安全舒適,而且身上背的,手中拿的,也全是給嬰兒準備的,目的無非是要照顧嬰兒,滿足嬰兒隨時的一切需要,務必達到使嬰兒絕對安全且舒適的境地。

而這樣真摯的愛對任寧寧來說已經失去,不可能再擁有,因爲她的爸媽已經永遠地離她而去,不可能再愛她,照顧她,給她任何安全的支持了。從小在爸媽的愛護下長大的任寧寧,隨着能夠給她最大安全支持的爸媽的離開,任寧寧生命中安全感最強有力的最巨大的一塊也就消失了,且在未來也沒有希望再擁有。

如果是沒有孩子的情侶從任寧寧附近經過,兩個人的臉上也都是洋溢着甜蜜美好的情緒,男孩會很有保護力地摟着他的女孩,女孩也會很安然很愜意地享受着她的男孩的保護力,依賴地依偎着提供給她保護力的伴侶。

如果張玄哲對任寧寧的愛是真摯的,他就會在任寧寧失去爸媽後,替代任寧寧爸媽的角色,用他的愛給予任寧寧強有力的安全的支持,讓任寧寧處在安全中,讓任寧寧感到安全。但事實是,張玄哲拋棄了任寧寧,讓韓茜與包承泰有機可趁,讓任寧寧落入了無盡的恐懼中無法自拔。

愛情,男女間真摯的愛情,對於任寧寧來說,她之前曾以爲她已得到,其實卻並未曾真正得到,她永遠恐怕也都很難得到。所以愛情這件事,現在對任寧寧來說不過是個傳說,只在別人的口中流傳,卻永不可能在自己現實的生活中實現。那麼男女間真摯的愛情所能提供給任寧寧的巨大的安全支持,那美好的安全感,對任寧寧來說,曾經是個美夢,而現在夢已醒。不僅曾經的安全感已經消失,且在未來又何來希望能夠擁有呢?

出於真摯的親情或愛情而願意給予一個人的安全的支持,任寧寧都得不到,那麼人世間唯一還可能給予一個人安全支持的表現爲善良美好的以愛爲基礎產生的感情就是友情了。很遺憾,被任寧寧視爲最好閨蜜的韓茜已經向任寧寧證明,她們之間的友情並不存在,亦或者存在,只是沒有愛,沒有善良美好而已。

絕望,對於任寧寧來說,她未來的人生是絕望的,從過往的經歷,她覺悟到,沒有人會真的愛她,她註定孤獨,不會有人給她安全的支持。別人所可能會給予她的,如果不是無情的冷漠,那麼便是不可揣測,不可預料的,蘊藏着各種恐怖骯髒與罪惡動機的險惡。

她永遠也不可能擁有別人的善良與美好,因爲所有的善良與美好都是以真愛爲基礎的。沒有真愛,善良與美好對於任寧寧來說,便只是一個渴望而不可及的幻夢。如果她堅持幻想下去,那對愛的幻夢就會化爲一場又一場恐怖夢魘,讓她看到沒有愛的人心只會實踐爲一次次的邪惡行爲。

沒有希望,任寧寧感覺自己的人生已經沒有安全的希望了,整個世界就象一個恐怖骯髒的沼澤將她陷落,吞噬,死亡對她來說應該就是唯一最好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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