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荷花後面,坐着一個青布褂的老頭,頭髮烏黑油亮,一根根筆直挺立,如刺蝟一般。油黑的頭髮下, 卻是一張皺得如苦瓜皮一樣的老臉,一雙眼睛正眯成一條縫,手裡託着的半碗湯。見到兩個人進來,忽然哎 喲一聲,把碗放下,像一隻猴子一樣跳出來,站到阿京和路安的面前。
老頭兒又瘦又高,這般一站,比路安還高出半個頭來。繞着兩人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阿京還沒反應過來 ,老頭兒便又已跳回座位上坐着,這會兒卻眉開眼笑,一張老臉笑成一朵菊花:“嘿嘿,桃花來了,桃花來 了啊。”
路安眉毛挑了一挑,把阿京牽到桌旁坐下,身子湊過去問路子善:“是你的桃花還是我的桃花?”
“臭小子,明知故問。”路子善一巴掌打在路安的屁股上。
路安哎喲了一聲,轉回頭來笑着對阿京:“我二叔,路子善。人很好的。”又向着路子善:“阿京。我朋友 。”
阿京放了一百二十萬個心。什麼將軍,可能是個綽號而已。哪裡會有將軍是這個樣子的?
當下擺了美美一個笑臉,甜甜叫了一聲:“二叔。”
路子善嘿嘿乾笑兩聲,不應她,卻翻着眼睛對着路安:“小安子,去廚房裡做長壽麪來給我吃!”
“不是吧?”路安苦下臉來。“那麼多大廚,你不點,我做的長壽麪又不好吃。”
“今天二叔就要吃你做的面。快去!”路子善把桌上的一大盤烤鵝往邊上一推,催他。
路安笑笑,拍着阿京的指指身後:“後面是個小廚房,我就在裡面,你和二叔聊聊天。”
說着走進一道小門。
阿京回過頭來,看見路子善正笑眯眯看着她。可那笑怎麼都覺得有點怪,看得阿京有些發毛。正在座位上坐 立不安,路子善拍着自己身邊的一張椅子:“好漂亮的女娃娃。過來,坐到這兒來。”
阿京有些猶豫,路子善使勁拍着椅子:“過來過來,老頭兒不吃人。”
阿京失笑,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路子善把那盤紅旺旺的烤鵝往阿京面前一推:“我請你吃烤鵝!”
才吃過豬蹄,又吃烤鵝!幸而阿京並不怕長胖,肚子裡饞蟲又拱來拱去,擡眼看看桌子上,沒有筷子,也沒 有竹籤,敢情老頭兒剛纔就是在吃手抓肉。
阿京滴溜溜轉轉眼珠兒,拿起托盤上的溼毛巾擦擦手,望着路子善甜甜地笑:“那我吃啦?”
不等老頭兒回答,伸手抓一大塊肥瘦相宜的,蘸了些五香辣椒,美美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得意地瞅了一眼 路子善。不就是個吃相麼?看着老頭兒這樣子,絕對好不到哪兒去!
路子善大笑起來,端起酒杯來抿了一口,笑眯眯看着阿京吃,很是開心,伸出手來揉阿京的頭髮:“丫頭真 乖,老頭兒喜歡。”
說着又放下酒杯,靠近了阿京,眼睛瞅着廚房的小門,做賊一般小聲問:“我們家安子不錯吧?又英俊又帥 氣又討人喜歡,你有沒有中意?”
阿京險些噎到,撫着胸口順過氣來,也把路子善拉近了,小聲地問:“你們家安子是不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你怎麼活像個老媒婆一樣?”
路子善嘿嘿笑起來。阿京看他沒老沒小的,心裡的忌憚早一掃而光。
想起在門口時聽到的稱呼,歪着頭問:“那個……二叔……”
“你叫我子哥哥!”路子善一下打斷她。
啊?阿京傻眼。水端在手裡忘記喝,瞪大眼睛看着他。子哥哥?有沒有搞錯啊?一大把年級的老頭,要這樣甜膩膩的稱呼嗎?
“要不叫善哥哥?或者子善哥哥?”路子善笑眯眯地湊近過來,一張老臉和烏黑直立的頭髮在阿京面前無限 放大。
阿京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結結巴巴問:“我,我可不可以,不這麼叫?”
“不這麼叫?”路子善甚爲遺憾。摸着下巴上的老鼠須一樣的鬍子,想了一想,帶着些狡黠地笑:“那你叫 我師父吧。”
“爲什麼要叫你師父?你不是二叔嗎?”阿京徹底服了,壓根兒跟不上面前這老頭兒過分跳躍的絲緒。
“我喜歡你叫我師父。”路子善往後一靠。很是得意:“你不叫我師父,我就隨時找碴欺負欺負小安子。”
“你欺負他關我什麼事?”阿京也往後一靠。得意地看着他。
路子善立刻急了,幾乎要跳起來:“你怎麼能用這種口氣呢?”
阿京笑得像朵迎春花兒:“我怎麼不能用這種口氣呢?”
路子善頹然坐下,垂着頭:“你就是不肯叫我師父是不是?”
“也不是啦。”阿京笑起來。老小老小,這老頭兒,很好玩。
“還有條件?”路子善擡起頭,眼睛裡閃着光。
“哪,你告訴我,他們爲什麼要叫你子善將軍,你說的理由我覺得滿意了,我就叫你師父。好不好?
阿京循循誘導。
爲什麼叫我將軍?路子善摸頭。將軍就是將軍,哪有什麼爲什麼?這個問題真問倒他了。
“哪,你看,將軍,就應該口闊鼻方,滿身正氣,不怒自威,就像,”阿京比劃着,“貼在門板上的門神一 樣,大刀一扛,牛鬼蛇神自然見了就要退避三舍,抱頭鼠竄。你這個綽號,又是因爲像的哪門子將軍呢?說 來聽聽。”
綽號?路子善嘿嘿笑起來。敢情面前這女娃娃兒目前還青天白日的兩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他心裡有了底,順着藤兒爬:“你想知道吧?這裡面可有一個又長又古怪的故事,說起來,那簡直也是驚天 地,泣鬼神,讓人熱血沸騰。”
切。阿京在心裡小小地鄙夷了一下。不過也更加好奇了:“那說來聽聽。”
“你先叫我一聲師父。”
叫就叫。又不吃什麼虧。阿京撇撇嘴。不大以爲然,乖乖地叫了一聲:“二叔師父。”
路子善急了:“怎麼成了二叔師父?”
“你本來就是二叔,巴巴地讓我叫聲師父,一定有鬼。”阿京望着他,學着他嘿嘿地笑。
路子善抓着頭:“好,管你叫我二叔師父還是師父二叔,反正我現在既是二叔,又是師父。”
“當我的師父,你想教我什麼?”阿京拿起一條鵝腿來啃,邊啃邊看着他。
路子善臉上大有得色,兩個手來回搓着,乾笑,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
還賣關子。阿京在心裡翻白眼。臉上可不敢有什麼表情。路安的二叔啊,還是小心恭敬些爲好。
“那現在可以說你的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了?”
“哦哦,是啊。”路子善連聲應着,用手在桌子上敲,拉長了聲音,猶如唱歌:“從—前—有—座—山—山 —上—有—廟……”
“廟裡有個老和尚,還有一個小和尚。”阿京不耐煩地打斷他。終於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就知道你是騙 人的。”
“我怎麼會騙人,師父說的,都是金玉良言,怎麼會騙人?”路子善嘿嘿地笑。
“什麼金玉良言?”路安託了一個托盤過來。他在廚房裡搗騰了好一陣子,終於大功告成。
長壽麪不過是用肉湯下了麪條,白色的大碗麪條上堆了兩個焦黃焦黃的荷包蛋。撒了些翠綠的蔥花,煞是好 看。
另兩個樹葉形碟子裡,是兩碟炒飯,泰國香米,一顆顆白亮細長,如長粒的珍珠一般,裡面有紅色的火腿丁 ,細碎的雞蛋,青綠的小苦菜和豔豔的酸紅辣椒。端在阿京的面前,讓人食慾大開。
路子善不幹了,從托盤上拿着淡黃的象牙筷子丁丁的敲碗,嚷起來:“小安子,你偏心,爲什麼我沒有那麼 美味的炒飯?”
阿京輕輕笑起來,起身到小廚房中拿出兩個小碗,將炒飯扒了一半在小碗裡,推到路子善面前。又把長壽麪 挑了一些出來給自己,笑着:“師父二叔,二叔師父,現在咱倆可以都嚐嚐了。”
路子善快活得像尊彌勒佛,眉開眼笑。
路安坐下來,一邊吃,一邊擡頭詫異:“師父二叔?二叔師父?”
阿京剛要說話,路子善伸出一個手指頭在嘴前噓了一下。阿京看着好笑,閉了嘴不說,路安如何不知道自己 二叔的脾性,當下笑笑,不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