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做一隻蝸牛

阿京的身子搖了一搖,彷彿又回到那個噩夢的下午。陝小的巷子,倒在血泊中的父親,身體還有溫熱的父親 。淒厲的呼喊,一聲聲迴盪,卻再也叫不醒親愛的父親。

“阿京?”路安想從身後攬住她。

“放開我!”阿京像被蠍子叮到一樣,猛然推開他,擡起頭來,眼睛都紅了:“是不是你們殺了我爸爸?兇 手是不是你們?”

“一定是你們,一定是你們!”阿京歇斯底里地叫起來。這一幕,被深埋在記憶裡八年,沒有人觸動,從 來無人知曉。猛然在這裡看到父親的照片,痛苦的回憶便如被人撕裂了一條口子,痛苦委屈迷惑悲傷和憤怒 便如滔天的洪水一樣把阿京砸倒,讓她痛不欲生,神情迷亂。

“阿京!你冷靜一些。”路安一把摟住阿京。

“你們這些劊子手!爸爸,爸爸,總有一天我要查出真相,我會給你報仇!爸爸!爸爸!”

阿京的眼前,全是鋪天蓋地的紅。那是血,是爸爸流了一地的血。沒有了這些血,他再也不會醒來,再也不 會看着她,疼愛她。

“爸爸,爸爸!爸爸!”阿京在路安懷裡失控地扭動。一聲一聲地呼喚。倉促之間,路安竟拉不住,兩人一 起往地上倒。咚然一聲,阿京覺得眼前黑了一黑,暈了過去。

悠悠醒轉來,已經躲在牀上。阿京轉了一下頭。路安在牀邊坐着,握住她的手,低下頭來問:“頭痛不痛? ”

阿京搖搖頭。走過來一位中年女醫生 。看着阿京,伸手摸摸額頭,微笑:“好了,不過是剛剛受了些刺激 ,前兩天的迷藥藥性沒有散。”

“蘇阿姨,你去忙吧。我在這兒照看。”路安接過蘇婭遞來的水。

蘇婭點頭笑笑,關門出去。

阿京坐了起來。路安把枕頭塞在她背後墊着。

“對不起。”阿京接過水來,低低說了一句。

路安沒有說話,默默看着她。

“我爸爸……走得很冤。”阿京提不得這件事,一想起來,眼淚便在眼眶裡打滾。倒下的身軀。滿地的鮮血 。那些,是永遠都沒有辦法忘記的痛苦回憶。

“我從來不知道兇手是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爸爸死了,家也就散了。”

“媽媽覺得爸爸還活着,她就活在自己的謊言裡。我什麼都不敢問。我不想再失去媽媽。”阿京放下水杯, 掩面哭泣。身子抖着,如一片風裡的葉子。

路安輕輕地把她扶過來,靠在自己肩上。沒有說話。輕輕拍她。

阿京漸漸平息下來,止了抽泣,擡起頭來,淚眼朦朧地望着路安:“爲什麼那裡,會有我爸爸的照片?”

“三十多年前,你爸爸曾經是單行道的精英。那是他在巴基斯坦和同伴成功執行一項重大任務後的留影。對 不起,我並沒有留意到。”

路安伸手輕輕拔開阿京有些亂的頭髮。

“爸爸不是在商貿公司嗎?他怎麼會是幫會組織的高手?”阿京喃喃自語。

“應該是在認識你母親後,才隱退的。”

爸爸,媽媽,你們究竟還有多少秘密,是女兒根本不知曉的?爸爸是怎麼死的?媽媽爲什麼那麼恨我?到底 發生了什麼事?一個一個疑問,如螞蟻一樣啃噬着阿京的心。

“阿京,彆着急,我們會想辦法,去查找線索。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路安輕輕拍她的手。

阿京擡起頭來,看着路安,無力地笑笑。路安的眼睛很清澈。暗藍色,讓人覺得安寧。可是,她應該相信嗎 ?可以相信嗎?

連相戀五年的愛情,都可以在一夕間,說變色就變色,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值得安心依靠,攜手依偎的?

阿京輕輕地抽出壓在路安手下的手。路安的手很溫暖,她的手很涼。可是,她現在沒有勇氣和信心,去相信 那份溫暖。

路安站起來。手插進褲兜裡,捏起拳來。阿京在拒絕和躲避他的溫暖和靠近。這個柔弱的女孩,受過多少傷 害?像一隻受傷的小鹿,一隻才探出頭望一眼天空的蝸牛。笑容還沒有把被映在藍天白雲下,便又縮回自己 的世界裡去了。

“安子,我想回酒店。”阿京揭開被子,坐了起來。

“我送你回去。”路安掏車鑰匙。

“不要。”阿京果斷地搖頭。“謝謝你。”她走到窗前,目光飄向窗外,堅定無畏:“我不害怕。我也不會 躲閃。如果他們想象當年對付父親一對付我,那麼儘管來,我正好想弄清楚,究竟爲什麼。”

“曉京姐,你沒事吧?”葉正華匆匆跑進來。

阿京微微地笑笑,搖搖頭。披了外衣,挎了自己的包,向門外走。

“你要去哪裡?”葉正華讓開她,滿臉疑惑。“安哥?”他擡頭着看路安。

“阿華,謝謝你的照顧。我回酒店。”阿京回頭,望望葉正華,又看了一眼路安。這個溫和的男人,筆直站 在窗前,手仍放在褲袋中,暗藍色的眼睛靜靜地看着她。

如果在五年前遇到他,一切,也許都會不一樣吧?阿京輕輕地笑,恍若突然間洞明瞭世事一樣,笑得像一朵 綻放的白蓮花。微微地低頭,輕輕說道:“謝謝你們。我自己的事,我希望自己來處理。”便轉身走出去。 電梯就在轉彎處。她走過去,開了門,下一樓。

“安哥?”葉正華望着路安。

路安從腰間摸出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對講儀:“方明,你們用出租送宋小姐回去。派三號組嚴密監視。不能有 絲毫差錯。”

“我也去。”葉正華拔腳往外走。

路安沒有攔他。轉過身來,靜靜望着窗外。他不過很偶然又很碰運氣地進到了阿京另一面的世界裡。只是沒 想到那麼快,阿京便把那道門關起來了。

阿京出電梯,走出單行道的臺階。那麼巧,門口剛好有出租。她拉開車門坐上去,報了地址,坐在座位上閉 上眼睛。疲倦地嘆氣。原以爲也許可以忘記。沒有想到竟直接被血淋淋地揭開。這一輩子,別想躲得過去。 發生過,就是發生過,不是在這裡,就是在那裡,提醒自己,戳痛自己,永遠擺脫不了。

會有追殺嗎?米字軍?抓她去做什麼?要做什麼,儘管來吧。八年前就已經讓心死過一次。再來一次,不過 是往後推遲了一些。如果真不幸走了父親的路,也不過是見到天堂裡的爸爸,讓他感嘆,女兒長大了!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老天,幫幫我,讓我查明父親的死因,讓我知道母親爲什麼恨我!

阿京用手緊緊揉捏自已的衣服,在心裡痛苦地吶喊。淚水不經意間又從閉着的眼睛裡流下。阿京任它恣意橫 流。流出來,心裡不會堵得那麼慌。她實在,也沒有其它發泄的方式了!

出租車的司機不時悄悄望一眼後視鏡。不動聲色。

路安坐在寬大的會議室裡。牆壁上屏幕跳躍,閃過一副副畫面。單單瘦瘦帶着一絲冷漠和寂然的阿京坐在公 墓的一座碑前。陝小的巷子裡,鮮血中的屍體。

屏幕的亮光投射在路安的身上,映出一張沉思中的臉。

一路回到住處,竟平平安安。阿京進了屋,先聯繫公司,然後訂了回程票。

才懶懶地躺下,電話便響起來。

阿錦的聲音帶着笑直穿耳膜:“阿京,收到我的禮物了沒有?”

“收到了。謝謝。我……很喜歡”阿京說得勉強。

“喂,這哪裡是喜歡的口氣?發生什麼事了?阿京,你看到路安了沒有?”阿錦有些着急。

“看到啦。很帥很親切,和我想象裡的主持人一模一樣。”阿京不想讓她擔心。

“我明天回來,十點到。你來接我好不好?”

“當然。我給你接風洗塵。還有一個重大消息要宣佈。”阿錦在那邊豪爽的笑。這笑聲讓阿京平靜許多。一 晚上竟安然入睡了。至於什麼重大消息,阿錦的事,無關乎大小,總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