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半時辰的跋涉,終於到了大覺寺的山門處,大覺寺的主持、方丈和僧衆早已等候多時。
“阿彌陀佛,施主有禮。”主持大師並不用世俗的稱呼來稱呼羅太后,一是隱瞞她的身份,再者,佛祖面前,都是信徒。
“阿彌陀佛,大師有禮。”羅太后客氣地還了禮。
“施主請。”主持大師道。
一行人在主持大師的引領下,就是甬道,甬道兩側是種親睹蒼松翠柏,甬道的盡處就是天王殿。知客僧帶着一部分侍衛和宮女,從小路繞去後面客堂的院子裡安置。羅太后要在大覺寺住到參加四月十五的法會後纔會離開。
天王殿的殿前塑有金剛護法神像,殿內正中供奉彌勒佛,左右供奉四大天王,背面供奉韋馱天尊。羅太后跪在了蒲團上,其他人也跟着紛紛下跪。羅太后是上虞皇族頂尖上的人物,富貴權勢都有了,所求的唯有長壽。
拜佛的熟悉場景,讓姚心蘿想着去年在葫蘆廟許下的願,如今崔悅菱和昭仁大公主都順利產子,她得找時間去還願。
從神臺邊過去,從後門出去,進入大雄寶殿去。大雄寶殿上供着三世佛像,中間是結跏趺坐的釋迦牟尼佛,左邊是藥師琉璃光佛,右邊是阿彌陀佛,亦是結跏趺坐。在三世佛祖旁邊各有二位菩薩的坐像,釋迦牟尼佛旁的是文殊菩薩、普賢菩薩;藥師佛旁的是日光菩薩、月光菩薩;阿彌陀佛旁的是觀世音菩薩和大勢至菩薩。
羅太后一如兩年前,虔誠的將殿內所有供奉的佛祖、菩薩、羅漢都拜了個遍,其他人緊隨她而行事。姚心蘿幾個把抄寫好的佛經,在佛前焚燒。
拜罷,已經近午時。出家人講究過午不食,進香的信徒,也要遵行這個規矩。主持大師請羅太后、蕭浚、蕭敬珉等人去小齋堂用素齋,侍衛宮女們去大齋堂與其他香客一起用齋飯。
大覺寺的素菜亦是遠近聞名,爲了招待羅太后,擺出了十八道素菜。三絲黃花翅、八珍和合、乾煸鮮蘑、寸金山藥、雲腿魚茸……
“昭和妹妹,這些素菜比葷菜還要好吃,你說他們是不是用濃高湯調得味?”蕭浚湊到姚心蘿耳邊道。
姚心蘿皺眉,低聲道:“七皇子,休要胡言。”出家人禁葷腥,濃高湯是用老母雞、豬骨、鴿子等熬製而成。
“昭和妹妹,你又叫我七皇子。”蕭浚幽怨地斜睨姚心蘿。
姚心蘿無奈地改口道:“七哥哥,食不言,你老實吃東西,別說話了。”
“昭和妹妹,我再說一句。”蕭浚賴皮地笑笑,“昭和妹妹,那道雲腿魚茸很好吃,你多吃點。”
“好。”姚心蘿伸筷子,去夾了些雲腿魚茸,省得他囉嗦。
用過豐盛而又味美的素齋,羅太后去客堂的禪室休息。女信徒住的客堂在寺右後方,男信徒住的客堂在寺的左後方,中間是方丈室,在方丈室前方是法堂,法堂左右是禪室。相互之間,都有矮牆隔斷。
羅太后住的是最大的院落,她住在正屋,姚心蘿住在東廂房,蕭詠絮和高樂靈同住一起,孟、文和陳三位姑娘住在一起。
姚心蘿小睡起來,走路走辛苦的羅太后還沒起來,姚心蘿去旁邊的院子找蕭詠絮和高樂靈。這兩位精力旺盛的姑娘,不在房裡休息,去後山的茶林裡摘茶耳了。
“小、姑娘,我們也去吧。茶耳白胖胖的,味道脆脆甜甜的,很好吃。”梅香雪嚥着口水道。
“香雪,我是姑娘,不是小姑娘,你不要再叫錯。”姚心蘿知道阻攔不了梅香雪,與其讓她偷偷溜去,還不如跟着她一起去,這樣可以盯着她,省得她滿山跑,鬧出事端來。再者她也想嚐嚐那個茶耳,是什麼味道,兩年多前來時,已是初秋,“走吧,我們去摘茶耳。”
冬桔找來一個小沙彌,讓他帶路去後山茶林。大覺寺的茶油品質純淨、澄清透明、氣味清香、味道純正,除了僧衆自用,還把最上等送進貢給皇室,多的送于山下的百姓。
後山種有近千棵茶樹,初夏時節,滿山遍野的綠色,讓人看了,心情安定舒適。蕭詠絮和高樂靈她們應該也在林中,只是雲深不知處。
梅香雪一到茶林,就如魚兒入水,撒了歡的在林中亂竄,她眼力好,藏在茶葉裡的茶耳、茶泡,她一找一個準。
姚心蘿雖練了一段時間武功,但還是沒有能力如她一樣,像猴子似的在樹上跳來跳去,只能在地上跟着她走來走去。
“姑娘,接着。”梅香雪摘到幾片厚實的茶耳。
姚心蘿展開手帕,仰面笑道:“拋吧。”
梅香雪眼法極準,幾片茶耳拋在了手帕上,“你們嚐嚐看甜不甜?”
冬林細心的將茶耳片上的薄皮剝掉,雙手呈在手中,道:“姑娘,吃一兩片嚐嚐鮮就好了,到底是野生的東西,吃多了不好。”
“嗯。”姚心蘿笑着點點頭,拿起一片,放進嘴中,味道淡甜微苦,有澀味,並不怎麼好吃。吃了一片後,姚心蘿就沒再吃第二片。冬桔不嫌苦,把另外幾片都吃了。
茶林裡的路是沒有修整的,凹凸不平,姚心蘿光顧盯着樹上的梅香,腳下沒注意,險些被石頭給絆倒。
“姑娘。”冬林扶住了她,“姑娘,讓冬桔陪您去那邊坐着,奴婢跟着梅姑娘吧。”
姚心蘿拿着帕子擦擦額頭上的薄汗,道:“好。”
冬桔找了處乾淨的地方,又視野相對開闊的地方,搬了塊大石頭過來,放穩當了,把手帕鋪在上面,“姑娘,可以坐了。”
姚心蘿小心坐下,四周都是茶樹,沒什麼可看的景物,她隨手掐了幾根青草,在手指上繞着玩,繞出了一枚草戒指。
一陣窸窸窣窣聲,從林中走出幾個人來,領頭的那個穿着墨綠色勁身短袍,留着滿臉鬍鬚,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姚心蘿受驚,忙站了起來,手中的草戒指掉落在地,滑動了一段路,停了下來。冬桔一箭步攔在了姚心蘿的面前,警惕地盯着男子。身穿墨綠的男子走了幾步,彎腰撿起了那枚草戒指,轉身離開。
冬桔喊道:“哎,那東西是我家……”
“冬桔算了。”姚心蘿抓住冬桔的手臂,這幾個人身上帶着戾氣,沒必要爲了那根草,惹來禍端。
男子停步回頭看着她,臉上的鬍子抖了抖,似乎在笑,又似乎無聲的說了什麼。姚心蘿抿緊脣角,看着他的背影,眉尖微蹙,她怎麼會覺得他的背影很眼熟呢?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曾在那裡見過。
“姑娘,姑娘,您怎麼了?”冬桔問道。
姚心蘿垂下眼瞼,不再盯着男子消失的方向,淡笑道:“沒事,我們去找冬林她們。”
主僕尋了過去,而冬林她們也遇到準備下山的蕭詠絮和高樂靈她們。
“心兒,這些茶耳很好吃,你嚐嚐。”高樂靈從荷包裡掏出一片茶耳,就往姚心蘿嘴裡塞。
“我嘗過了,太澀,我不喜歡吃。”姚心蘿把臉撇開。
“不澀啊。”高樂靈把那片塞進自己的嘴裡,嚼了嚼,“甜的啊。”
“小樂,你得了吧,你那舌頭都廢掉了,上回你喝蓮芯茶,苦成那樣,你還說是甜的。”蕭詠絮嫌棄地道。
“我舌頭嘗不出味,那你呢?你剛纔也沒少吃啊。”高樂靈撇嘴道。
“所以我現在舌頭都澀麻了。”蕭詠絮吐吐舌頭道。
“又不是什麼好東西,嘗下味道就行了,吃哪麼多做什麼?快伸出來我讓我看看你的舌頭。”姚心蘿走到蕭詠絮,着急地道。
蕭詠絮伸出帶着淺綠色的舌頭。
姚心蘿仔細看了看,舌頭沒有腫起來,稍鬆了口氣,道:“一會讓蘇太醫幫你診一下脈。”
“哦。”蕭詠絮乖巧地應道。
“小樂,你的舌頭麻不麻?”姚心蘿回頭問道。
“不麻不麻,我好着呢,沒小絮那麼不作用。”高樂靈笑道。
“我的是舌頭,你那是木頭,纔會沒感覺。”蕭詠絮道。
“你那纔是木頭,我這是舌頭。”高樂靈回了過去。
“你的是木頭。”
“你的纔是。”
姚心蘿見蕭詠絮還能口齒伶俐的與高樂靈鬥嘴,就知她問題不大。在兩人的鬥嘴聲中,大家回到了客堂禪室。姚心蘿不放心,還是請蘇太醫,給蕭詠絮診了脈,確認她無事,才領着她和高樂靈去見羅太后。
“皇祖母,絮兒和小樂摘的茶耳,有點澀,您嘗一片就好。”姚心蘿選了片厚實的出來,小心地剝薄皮。
“你們跑去茶林玩,沒禍害茶樹吧?”羅太后笑問道。
“沒有沒有,我們注意着呢。”蕭詠絮擺手道。
“那就好。”羅太后笑道。
姚心蘿把剝好的茶耳,放到羅太后嘴邊。羅太后咬住茶耳,吞到嘴裡,嚼了嚼,笑道:“是有點澀澀,不過仔細品嚐,還是有甜味的。”
“絮兒、小樂,這些讓謝姑姑她們拿去分了吧?”姚心蘿詢問道。
“好的。”蕭詠絮和高樂靈無有異議。
用了一些素點後,羅太后帶着姑娘們去達摩庭,跟僧衆們一起做晚課。女信徒坐的地方,前面垂着紗簾,阻隔僧衆和男信徒的目光。
姚心蘿坐在羅太后的身旁,目光在男信徒裡很找到了那個滿臉鬍子的男子,他還是穿着那身墨綠的衣袍。男子似乎覺察到了姚心蘿的目光,也看了過來,兩人的目光隔空相碰。
姚心蘿目光閃了閃,淡定地移開了,落到其他人身上去了。男子的鬍子微動,眼中有淡淡的笑意,摸了摸袖袋裡的草戒指。
梵音起,由長老帶領,衆僧跟着吟唱,衆信徒也跟着念道:“大慈大悲憫衆生,大喜大舍濟含識。相好光明以自嚴,衆等至心皈命禮。南無歸依金剛上師,歸依佛,歸依法。南無歸依金剛上師,歸依佛,歸依法。歸依僧,我今發心,不爲自求,人天福報……”
唸了半個時辰,晚課才結束,念得口乾舌燥,在小沙彌的帶領,依將退出達摩室,各自返回客堂禪室。
冬枝早已備好了潤喉的蜜水,姚心蘿端起杯喝了兩口,拿起一塊蓮花糕。衆僧侶會嚴格遵守過午不食,信徒們比較寬鬆,寺裡也睜隻眼閉隻眼,不會多管。
姚心蘿剛吃完兩塊蓮花糕,就聽到敲門聲。冬林走過去,打開門,走進來一個小沙彌。
小沙彌雙手合十,對姚心蘿行禮道:“施主有禮。”
“小師父有禮,小師父有什麼事嗎?”姚心蘿起身還禮問道。
小沙彌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竹筒,雙手呈到姚心蘿面前,“施主,這是一位大鬍子施主讓小僧交給你的。”
“大鬍子施主?”姚心蘿想起茶林裡遇到的那個拿走她草戒指的男子,微微皺眉,“他說了什麼?”
“大鬍子施主沒說什麼。”小沙彌搖頭道。
“有勞小師父了。”姚心蘿拿過竹筒。
小沙彌又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姚心蘿正要弄開竹筒上的封口,梅香雪伸手奪了過去,“姑娘,你不能這麼大意,萬一這裡面藏着毒物,你豈不是中招?”
“是,你說的對,我太冒失了。”姚心蘿虛心接受意見。
梅香雪把竹筒拿得遠遠的,小心翼翼地弄開封口,沒有毒煙、毒粉冒了來,從竹筒裡掉出一卷紙。
冬林撿起來,遞給姚心蘿。
姚心蘿展開紙張,上面用蠅頭小字寫着,“寺外有達臘人,切勿隨意外出。”
姚心蘿看到這句話,先是質疑和憤怒而後是疑惑。那大鬍子怎麼知道寺外有達臘人?他是什麼人?他爲什麼會向她預警?達臘人這是視大虞爲無人之境嗎?居然敢到離京都如此近的大覺寺來。達臘人來大覺寺,是什麼目的?抓羅太后嗎?羅太后出京來大覺寺是昭仁大公主,生孩子之後才決定的,達臘人從哪裡知道這消息的?這麼短的時間裡,達臘人又怎麼趕到大覺寺來的?
姚心蘿沉吟片刻,將紙疊好,捏在手中。
“姑娘,你要去哪?”梅香雪抓住她的手問道。
“去找祖母。”姚心蘿面色凝重,不管這紙張上所寫是否屬實,也要預先知會一聲羅太后,加強護衛,總不會有錯。
姚心蘿去正房找羅太后,羅太后歪在榻上看經書,見她進來,笑問道:“囡囡餓沒有?”
“剛吃了兩塊蓮花糕,不是太餓。”姚心蘿在羅太后身邊坐下,“祖母,我有話要與您說。”
羅太后笑,屏退衆宮女,問道:“囡囡要和祖母說什麼?”
姚心蘿把手中的紙張展開,遞給羅太后。羅太后接過去一看,皺起了眉頭。
“囡囡,這事你怎麼看?”羅太后將紙條伸向燭火,點燃燒燼。
“這事有很多疑點,但我覺得此人是友非敵,這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姚心蘿鄭重地道。她隱約感覺,那大鬍子是她認識的人。
“達臘人潛進來的目的,一開始應該不是哀家,只是哀家出京來大覺寺,他們臨時改變目的,轉來大覺寺。他們覺得抓住哀家,就能威脅到聖上。”羅太后分析道。
姚心蘿贊同的點點頭,補充道:“他們的目標,或許還有七皇子和肅王世子。”
“你這種擔憂也不無道理。”羅太后頷首道。
祖孫倆商量後,羅太后招來鳳庭衛和禁軍衛的統領,要他們加強護衛,並暗示他們,寺周圍不太平,又傳話去蕭浚那邊,要他們留在寺中,不可去寺外。
姚心蘿去嚇唬蕭詠絮和高樂靈,“剛寺裡的師父告知,寺外發現了羣狼的蹤跡,你們不要再到寺外去了,萬一遇到狼羣,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蕭詠絮和高樂靈不疑有他,信以爲真。蕭詠絮道:“我不會出去了,寺外也沒什麼好玩的。”
“外面有狼,我不會出去,我是俗人,我可沒有佛祖,捨身飼狼的精神。”高樂靈道。
“是捨身飼虎啦,小樂,你真不學無術。”蕭詠絮糾正她的錯處。
“虎和狼差不多,你這話說的,好像你很有術似的,你還不是跟我一樣。”高樂靈回嘴道。
“我比你有術那麼一丁點,我知道捨身飼的是虎,不是狼。”蕭詠絮得意的笑道。
“就那麼一丁點,你也好意思說。”高樂靈嫌棄地撇嘴道。
蕭詠絮作了個鬼臉道:“有那麼一丁點,總比一丁點沒有好。”
“你那一丁點,說的是那一丁點啊?”高樂靈壞笑着,往蕭詠絮胸口上看。
“小樂,你是個壞丫頭。”蕭詠絮撲過去撓她癢癢。
高樂靈往姚心蘿身後躲,蕭詠絮把姚心蘿撲倒了。
“絮兒,你看清人再撓啊。”姚心蘿伸手去推她。
高樂靈趁機反撲過去撓蕭詠絮的癢癢,三個人在榻上滾成一團。
接下來幾天,除了跟衆僧衆一起參加早課、晚課和用早齋、午齋,大家都困在禪室裡,沒有外出。
禪室外不時有一些女信徒,探頭探腦。寺外,鳳庭衛和禁衛也發現了一些異樣的痕跡。山太寬廣,林深茂密,要找人,不是件易事,只能加強寺中的守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