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該萬死的是他們。”賀琛脣邊的笑容依舊溫柔, 幽眸卻透出一種冰冷,“你知道當初我的母妃在南耀爲什麼會孤立無援,連死了都沒人問上一句嗎?是因爲勳國公府在宮裡的上一任貴妃無子, 便扶助政和帝爲帝, 但是宮中只能有一個太后, 所以他們聯手殺了我的外祖母, 皇后一支自此分崩離析, 所以當我的母妃在南耀突然暴斃,而她的兒子竟然被送到母國爲質卻沒有人多說一句。”
“你知道當初選質子的主意是誰想出來的嗎?就是宮裡頭如今的那個鄭貴妃和當初的鄭太后。”
心中又隱隱的鈍痛隱隱約約,可依舊楚月冷冷地看着赫連琛, 等他繼續說下去。
“阿月,這皇家爭權奪利的事情從來大同小異, 沒有絕對的對錯, 我你在江湖中流轉與黑白兩道見慣世事, 我以爲你會明白……”
“不明白!”楚月冷冷截斷,“爲禍天下爲禍百姓, 我爲什麼要明白你做下的這些事?”
“你必須明白!”賀琛的嗓音亦微微揚高,一步一步從牀邊走到楚月面,居高臨下道:“因爲你是我的女人,,所以必須同我走在同一條路上!”
楚月擡起頭, 雖是仰視卻絲毫未減那尖銳的怒氣與冷意, “你可知劉節做了多少禍國殃民的事情, 寧逢虎狼不逢劉節, 這天下之劫竟只是爲了你的一己私仇, 有多少冤魂爲此而喪命!”
“可我失去的又該如何算?”赫連琛的幽眸凝霜,“宋景暄死了舉國同哀, 連尋常百姓死了都有一把紙錢一根白燭,可我若是死了……阿月,你可爲我想過我若不爭,如今連一把白骨都找不到。”
一把白骨都找不到。
楚月的心中猛地一怔,一種酸楚在心中蔓延,卻叫死死壓制,“可你不該這般玩弄權術,將天下百姓的安寧都玩弄於手掌間。”
“呵。“赫連琛冷笑一聲,“阿月,在這朝堂上誰都沒比誰乾淨,就說你一直想扶助的宋景暄,難道他就真的乾淨嗎?當初張佶之案雖然沒有證據,但你難道真的相信宋景暄沒有做過嗎?你知道。你知道秘密招兵的命令是宋景暄下的,因爲他在朝堂的籌碼還不夠,需要養一批自己的兵以防將來起事。”
“難道他,就不是置天下百姓安寧於不顧嗎!”
是。她是知道。楚月的眸光微閃,躲開赫連琛的目光,她知道,宋景暄並非有多公正無私清正廉潔,當初東宮的指證並非捕風捉影,張佶招兵買馬私鑄兵器其實確實是宋景暄暗中授意的,因爲政和帝對宣王府的態度始終是如此無情要把兵權全部收走,所以他必須培植自己的勢力以防不測。
還有當初西山私礦的事情,其實宋景暄一直都是默許了洪遠芳利用兒子從兵部偷運□□。
這些她都清楚。
“可是他的心中有家國社稷,”哽咽的感覺溢上喉頭卻被強制壓抑,楚月的嗓音有些粗噶,擡起眸光看向赫連琛,仿若帶着灼灼的冷光,“所以不會像你一樣爲了自己目的,扶植出劉節那樣的人,視北程百姓爲草芥。”
語畢,楚月轉過身拉開門便走。
“阿月!”赫連琛腳下追上一步,揚聲喊住楚月,道:“同是爭權奪利,宋景暄做的你可以出謀劃策從旁協助,甚至當初你知道眉嬌是爲鄭貴妃做事才殺了人時你都可以爲他遮掩把詔獄的守衛圖出賣給他,爲什麼到我的身上你就不可以理解,難道就因爲我是低賤的質子嗎!”
楚月的身子一僵,卻沒有回頭。
“你是誰都不重要。”楚月頓了一下,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因爲我愛你,所以你不可以欺騙我,更不可以利用我。”
話音落下,楚月擡腳就往前走,迎面只見一人走來。
“小楚……”翎白的腳步並不匆忙,顯然不是所謂的聞訊趕來。
楚月擡頭看着那張跟自己青梅竹馬長大的面容,突然覺得那樣陌生,“你又是誰?”
沈貴人之死只有她看見,她也從來不曾對外說過,只有在事發當日在酒樓中與驚瀾翎白提起,宮裡都結案了,卻爲什麼在事情沉寂許久後會突然爆發?還有她調查先太子之案,爲何承安寺中那個刺客始終不肯出手,爲何劉圳在隱星閣的密室裡會突然暴斃?或許更早,她出京調查賑災錢銀的去向時,赫連琛竟然能再那麼大的江湖中輕易找到她……
她一直都不肯深究細查,可到底又得到了什麼。
“小楚……”翎白的眉心皺起,本是澄澈的眸中已叫深沉複雜取代,微微顫抖愧疚。
“他是翎衛裡的第一個死士。”阿昌的嗓音在一旁響起,星眸裡的光芒冰冷,“當年組建翎衛之時,爲了提升功力,所以給他們服了秘藥,卻不想方子有錯,多數人都死了,只有他一個活了下來卻損了心智,所以你的師父纔將他留給了你,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藥性也淡了,所以他早已不是白癡了,只是在你的身邊裝傻而已。”
“是這樣嗎?”楚月看着翎白,一字一句問道。
“小楚我……”翎白眸中的光芒掙扎,卻最終歸於黯淡,“對不起。”
楚月的手心緊緊攥起,咬住下脣吸了一口氣,冷冷道:“回到你的主子那裡去,不要再跟着我。”
話音落下,楚月不再停留,繞過翎白的身子便往外走。
房門洞開,赫連琛站在屋內遠遠地看着楚月的背影消逝,突然猛地一陣咳嗽,彷彿要將肺都咳出來,如玉的面頰不正常的染上紅色,一縷鮮血溢出脣角。
“主子!”新榮的面色一變,慌忙進去扶住赫連琛,從身上拿出一個藥瓶,倒出藥丸。
月色冷清,楚月從賀府出來,轉身看向這個住了一年多的府邸,竟然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大人,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驚瀾問道,她雖然站在門外,卻並不代表什麼都沒聽清。
楚月看着那高高門楣上的“賀府”二字,心中冰冷至於蔓延開一種酸楚,別過頭掩去眸中的水光,道:“找個地方住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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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月不知道自己從賀府出來的第一夜是怎麼過的,也不知道從賀府出來的四天三夜是怎麼過的。
客棧的牀鋪冰冷,即使是上上房也難以抹去那中清冷孤寂的感覺,沒有人再會管她的手腳是不是冷的,也沒有人需要她管鬍渣是不是長出來硌着她的額頭了。
從離開賀府大門的那一刻起,楚月就知道赫連琛贏了,他爲禍朝堂爲禍社稷,她卻沒有一絲要去告密的念頭。
她想她該恨的,可是恨不起來,卻也無法釋懷無法原諒。
“大人。”驚瀾推門進來。
楚月靠在牀上手中拿着的是一本辭官的摺子,“以後不必再喊我大人,喊公子吧。”
她已經不配再做北程的朝廷命官,也不配領北程百姓的俸祿。
“是。”驚瀾拱手,猶豫了一下,道:“適才聽說,勳國公府這幾日派了刺客刺殺賀大人,還有宣王府在京裡的舊部,不知從哪兒聽來的,似乎是將宣王爺的死歸咎在了賀大人身上。”
“又弄不死他。”楚月的面色冷淡。
驚瀾的眸光閃了一下,看着楚月眼眸間難掩的憔悴,咬了下牙,道:“公子離府那日的傍晚,屬下見着賀大人匆忙回府,馬車上有刀痕,還有跟着的翎衛有些身上都帶着傷,怕是遇着了勳國公府的刺客。”
驚瀾頓了一下,看了看楚月的神色,繼續道:“屬下還聽見,新榮命人去藥房拿藥,說是要給賀大人治傷。”
治傷。
楚月的心間顫了一下,將頭轉到裡頭。
他武功高強,又有新榮在,沒什麼可擔心的。
“說完了?”
楚月的面色冷淡,涼涼地給了一句,從牀上下來,撣了撣衣衫上呃褶皺,道:“說完了就出去吃飯。”
不管怎麼樣,楚月都不會故意委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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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盈門,門庭若市,一盞盞彩燈五彩繽紛,在這燈紅酒綠中更添一種奢靡。
絲竹悠悠,美酒佳餚中混着淡淡的脂粉味道。
油脂滿溢的片鴨與紅燒肘子端上桌,驚瀾看着一桌的油膩葷腥,不由道:“公子,您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該先用點清粥墊墊肚子纔是。”
“哪裡有這麼多講究,以前在江湖中追殺大盜的時候幾天水米未進不照樣獵着一隻野雞就烤了吃,也沒見着本少哪兒不舒服,你在賀府待久了,這些門門道道倒是看得明白。”
楚月拔了筷子,夾了一筷子紅燒肘子就往嘴裡塞,“倒酒。”
“公子……”驚瀾的眉心微皺,終是拗不過倒了半杯酒。
“倒滿。”楚月不耐。
驚瀾頓了一下,拿着酒壺的手緊了緊,緩緩舉起來。
“聽說前幾日就在北鎮撫司的門口,那錦衣衛的都指揮使賀琛叫人刺殺了。”
低低的議論聲從一旁的桌子上傳過來,楚月伸手奪酒壺的手不禁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