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義母啊!”蕭華顏起身快步走了過來,“快讓我看看,嗯,倒是沒瘦,長大了一點,怎麼變黑了些?”
“我怎麼會忘記?”耿昱歡道,這個世界一沒防曬霜二沒遮陽傘,她後來買了個紗帽遮擋又熱得要死,曬不黑纔怪,不過還好穿得比較保守沒脫皮,不然可夠她受的了,“夏天了太陽大,難免曬黑嘛,義母,您和義父還有大哥一切都好吧?”
“都好,就是老掛念着你,你這丫頭也不稍個信來。”蕭華顏嗔怪道。
“哦,嘿嘿,我想着馬上就回來了,所以一直沒寫信,沒想到耽誤了這麼久。”這個年代的郵遞事業她是一點都不看好的,所以壓根沒想到寫信什麼的東西,但是當然不能這麼說啦。
“來來來,過來這邊坐着,好好跟我說說,都有些什麼事情耽擱了你。”蕭華顏邊道邊拉着耿昱歡。
“娘——”蕭月笑道,“昱歡纔回來,風塵僕僕地,您讓她先歇歇吧。”
“哦!你看我老糊塗了,一見到昱歡就什麼都忘了。”蕭華顏抱歉地笑着,“你這孩子也不提醒我,快去洗洗歇了,我吩咐廚房給你做些好吃的。”
“不用了,我先跟您聊聊也好。”耿昱歡道。
“聽話,”蕭華顏輕輕拂開耿昱歡額前一溜黑髮,“看你一臉憔悴的,去洗洗睡上一會,餓了起來吃點東西我們再聊。現在餓不餓,讓月兒先給你拿些點心什麼的?”
“不餓,先不忙準備吃的。”耿昱歡其實也不算趕路,並不是很累,但不忍心辜負蕭華顏的好意,便聽從吩咐,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又睡到天色偏暗肚子咕嚕咕嚕叫才爬起來。
蕭貫賢已經回府,見到耿昱歡也是又驚又喜,自然少不了關懷問候一番。四人用罷晚膳,耿昱歡便大致講了自己到了益都後的經歷。不過刪除了在韓府當丫環那一段,只說自己一去就認識了個好心的冠元,在他府上幫忙做事,慢慢地交上朋友,最後當了司論,之後的事情除了林志清的奸細身份隱去不說,其他的也都略略講了。
一番奇遇,聽得蕭家三人都有些目瞪口呆,蕭貫賢也忍不住道:“你去了一趟益都,竟然成了本朝三位女官之一!”
“機緣巧合而已。”耿昱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早說過這丫頭聰明,假以時日必然能出人頭地,只是沒想到這麼快。”蕭華顏笑道,“那你可有碰到月兒的好友□□邦?”
耿昱歡用餘光偷瞄了蕭月一眼,這次他神色不動,如水平靜,是已經沒事了,還是隱藏得更深了呢?心裡想着,同時回答,“也沒見過幾次,女官平日裡是不上朝的,我上任一個多月,也就去過兩三次,沒和他說過什麼話,所以不算認識。”原諒她騙人吧!
“哦,”蕭華顏有些失望,隨即笑道,“沒事,來日方長,有機會和他說說話,看他近況可好。”
“好——好的不得了,沒說過話也知道他混得很好。”耿昱歡道。
“昱歡!”蕭華顏板下臉來,“女孩子家怎麼能這樣說話,從哪裡學來這市井流民的說辭。”
“啊,>_<我錯了。”不小心說了個混字,被批評了。
“知錯就好,以後要注意啊。別怪義母說你,你既然在朝中爲官,說話做事更要小心。”蕭華顏道,“那你說說正邦怎樣了?”
“他現在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冠元裡職位最高,官居二品,得意得不得了呢。”耿昱歡道。
“嗯。”蕭華顏點點頭,很爲這位故人之子感到高興,“能夠一展長才施展抱負,也不枉他放棄家裡的事業。”
“還有還有,我臨走之前還聽皇上要把公主許配給他呢!”耿昱歡又加了一句。
噹啷一聲,有什麼東西掉到地上摔碎了,幾人循聲看去,蕭月一臉抱歉地笑着,“茶杯邊上粘了水,沒拿好手滑了一下。”俊臉上略帶歉意的笑容看不出一點端倪,可是耿昱歡從開始講到現在都會不時地瞄一下蕭月,她清楚地記得在這之前蕭月很久沒有喝茶,怎麼可能還有水漬粘在杯子上?
“沒事沒事,叫個下人收拾一下,小心點別傷着了。”蕭華顏見無甚大事,便繼續道,“是麼?沒聽說過當今皇上有女兒啊。”
“我也沒怎麼聽說,好像一生下來就送到尼姑庵去了。”耿昱歡對單御天很有意見,但是也不好在蕭家人面前多講。
“原來如此。”蕭華顏道,“那你見過公主沒,相貌人品如何,跟正邦相配麼?”
“沒見過。”耿昱歡暗道,成天藏着不讓別人見到,誰知道那個可憐女孩變成什麼樣子了啊。
蕭貫賢笑道:“你問得真多,皇上的女兒,金枝玉葉的公主,還能配不上正邦麼?”
“問問嘛。”蕭華顏也笑了起來,“韓家的孩子也要結親了啊,月兒,你可有什麼中意的姑娘?”
“娘,我現在每日在府裡陪着您,哪裡認得什麼姑娘。”蕭月道。
“也對,你以前很喜歡出去踏青什麼的,怎麼現在成日不願出去呢?”蕭華顏問。
“多陪陪您不好嗎?”蕭月微微笑着。
“當然好,可是你也該爲終身大事張羅一下嘛。”蕭華顏嘆了口氣,“是我不好,一直忙着商鋪裡的事,以後也該給你操心操心了。”
“娘,不用了,我自己會注意着的。”蕭月道。
“我怕等你想起來好姑娘都嫁完啦。”
“真的不用了。”
……
耿昱歡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總覺得笑得如同秋月暖風的蕭月還是讓她放心不下。
走進客房小院,蕭月的步子遲疑了起來,
耿昱歡所住的房間燭火還在閃耀,她還沒歇息,時候也不算晚,眼看着就要到了卻苦笑着轉頭向外走去,走到院門口,又一咬牙,扭頭快步走到客房門前,舉手想拍門卻又停留在半空中。問什麼呢?問他過得好不好?問他有沒有提起過他?可是昱歡也沒和他說過什麼話,怎麼可能知道?那問他何日成婚?這不是自討苦吃,主動把自己的心往針尖上扎麼?
正遲疑間,房門突然打開,耿昱歡邊唸叨着“不問不放心”邊要向外衝,差點把額頭撞倒蕭月的下巴,“大哥?”
“啊,昱歡——”蕭月措不及防,一瞬間滿臉通紅,只覺得耳根發燙,“你要出去麼,我就不打擾了。不過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這下正好。”耿昱歡回到客房坐臥難安,心心念唸的是蕭月的心情究竟是怎樣,他是在掩飾還是真的已經釋懷?想問卻怕惹他傷心,而且她去了益都這麼久,除了那次被□□邦罵出來以外什麼都沒有問出來過,真是沒用!現在又來問他算什麼本事!可是不問她又擔心,內心交戰了無數次,最後一跺腳就要衝出去,結果蕭月竟然正好來找她。耿昱歡拉着蕭月進屋,“我就是要找你。”
“什麼事?”短短一會,蕭月已經神色如常。
“也沒什麼——”耿昱歡看到蕭月,又突然什麼都說不出口,暗責自己真沒用,去了益都那麼久卻一事無成,“大哥你來找說做什麼?”
“哦——”蕭月也說不出自己本來的目的,“就是想問問你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咱們兄妹聊聊。”
“我今晚跟義父義母在一起的時候不是都說了麼?”耿昱歡有些奇怪,特意來問已經聽過的東西,不像是蕭月的作風。
“也對,也對。”蕭月笑得有些勉強,“我順便來看看你有什麼需要的。”
“義母已經張羅得很周到了,而且我走之後這個房間也沒什麼變動,大哥不用費心了。”耿昱歡道。
“那就好,那就好,時候不早了,你一路上辛苦,早點歇着吧。”蕭月說着便要走向門口。
“等等!”耿昱歡拉住他的袖子,“大哥你怪怪的,到底有什麼事?”
蕭月半晌沒有回頭,忽然緩緩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正邦他,喜歡公主麼?”
“哈?”沒想他來了這麼一句,耿昱歡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算了,當我沒問!”蕭月一扯袖子就要走。
“別!”耿昱歡手上用力,死不放手,“大哥你問我話卻不轉過來看着我成何體統!”
蕭月一怔,頭低了下去,聲音更加黯啞,“昱歡,我這麼晚來打擾你很是對不住,你快歇着吧。”
耿昱歡二話不說,用蠻力把蕭月扯了過來,蕭月一時之間措不及防竟然抵不過被她拽了個趔趄,倉促間來不及掩飾,耿昱歡清楚地看到那寫滿傷心失望痛苦扭曲的表情,驚得她瞪大了眼。
蕭月把頭扭過一邊,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耿昱歡放下手,怔怔地站在那裡,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麼的可惡那麼的殘忍,竟然逼得這樣溫柔的人在她面前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越想越是自責,眼淚竟然不知不覺中撲簌着滾落下來。
蕭月被耿昱歡一下子撞見自己失態的表情,雖然那是因爲她的用力拉扯,但一貫的忠厚和對耿昱歡的疼愛讓他不願責備,可是止不住的無地自容讓他不敢去看耿昱歡。
許久,蕭月漸漸冷靜下來,卻發現身前始終安安靜靜的,緩緩睜開眼,忽然聽到一下嗚咽聲,一看之下不禁吃了一驚,耿昱歡那張小臉上不知何時已經佈滿淚痕,“昱歡,你怎麼了?”
“大哥,都是我不好,你別難過了!”耿昱歡哇的一下哭出聲來,抽抽噎噎地好不悽慘,也不知道誰更難過,“我每次看到你強顏歡笑真的好心痛,真的很想撫平你心中的創傷,可是我那麼沒用,不僅沒成功還又讓你難過了。你想知道什麼我就告訴你,你不想說的東西我一句話也不問。我希望你笑得時候心底也在笑,不用忍着煎熬還要裝做沒事一樣面對大家。我真恨我那麼沒用,哇——”
蕭月沒怎麼見過耿昱歡落淚,就連睡柴房早上起來吃饅頭也不見她有過一絲沮喪,除了初到蕭家想念爹孃那次,就再沒見她哭過,這次不僅哭得一塌糊塗,嘴裡還亂七八糟不知想要表達什麼意思,有些手忙腳亂,“昱歡 ,你別哭啊,大哥哪裡讓你傷心了嗎,你告訴我,讓我知道啊。”
耿昱歡淚眼朦朧地看到蕭月一幅焦急的樣子,發現自己這一哭對蕭月來說好沒來由,明明在難過的人卻還要來安慰她,更是愧疚,連忙胡亂擦擦臉,拼命止住了眼淚,“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真的沒事嗎?”蕭月有些心疼地道,“看你哭得眼睛鼻子都紅通通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欺負你。”
“不關你的事。”耿昱歡吸吸鼻子,想了想道,“你剛剛問我的問題,我也不是很清楚。”
“什麼?”被耿昱歡這麼一攪和,蕭月有些反應不過來。
“大慄的公主從來不見人,大家都沒見過她長什麼樣子,所以我想□□邦應該沒有機會去喜歡上她,只是皇上賜婚他必然遵從,所以喜不喜歡對他來講應該也沒什麼不同。”耿昱歡也不問蕭月爲何想要知道,只是把自己瞭解的情況說出來。
沒想到耿昱歡還記得他的問題,並且還用帶着鼻音的語調說得那麼平淡,蕭月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回想起她適才邊哭邊說的話,心中有些恍然。
“大哥,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耿昱歡問得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很平靜很鎮定。
蕭月看着她用袖子亂擦一氣的小臉,明明還帶着橫七豎八的淚痕和紅印,卻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對他的反常一句話也沒有多問,輕輕嘆了口氣,走到牆角放置水盆的地方,拿塊帕子沾溼了,再遞給耿昱歡,“擦擦臉吧。”
耿昱歡用溼帕擦乾淨臉,蕭月正想接過,她卻已經自己將帕子洗了洗掛了起來,蕭月看着耿昱歡慢慢洗淨帕子,再走了過來,嘆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讓人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