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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哥哥的意思是,如今內宅太亂,都是因爲我們的自己人太少,你也知道,自從十年前,楊家被滿門抄斬了之後,人丁就所剩無幾了。除了我們自己,連個可依靠的人都沒有。我們能用的,都是外招的。可是,招來的不如親戚朋友來的信任。”楊宗閏說,“不管倪越之前和你關係是什麼樣的,他起碼是倪重陽的弟弟,與其任用一個我們都不認識的,還不如任人唯親。”
楊宗閏的意思,楊端午是聽懂了。
如今內宅裡,謝靈是沒太多精力管理了,美丫是個未經事的丫頭,楊康和楊宗閏都要處理作坊和染坊的事務,哪裡有時間管理內宅,再說了,他們都是當家的男人,自然是不適合來管理內宅的。
如今看來,也就倪越最合適了。
“哥哥可打聽到他們現在住何處?我想去見見他們。”端午問。
楊宗閏寫了個地址,“只怕這地方也是租的。”
徐春玲敗光了倪鵬的家產,還是沒還上她的賭債,後來就追倪越一起走了。
好久不見,不知道徐春玲現在還賭嗎?
至於倪越,他還恨她嗎?他對她的恨,純粹是因爲徐春玲不喜歡她,他是跟着母親一起恨的。
倪重陽不見了之後,跟着倪鵬和何湘捷也都失蹤了,倪重陽的太奶奶雖然還活着,可是她更偏心與倪里正一家,對徐春玲也是不管不問的。
後來每到節日,端午也帶着厚禮來拜訪過倪重陽的太奶奶,可是太奶奶臉上透着疏遠。
端午事情又忙,就去的少了。
但是每個月月初,端午都會送一匹紅色綢布給太奶奶,因爲她聽說太奶奶有初一十五穿紅衣去寺廟裡上香的習慣。
雖然端午不信佛,可她尊敬太奶奶,太奶奶喜歡穿紅衣,她就給她買,甚至還派了車輛去接送倪太奶奶去寺廟。
可是,太奶奶還是不喜歡她。
太奶奶年紀大了,不像小子輩的,看到有權勢的就笑容滿面,她見的太多了。
她之前給端午和倪重陽請人算過八字,說他們兩個八字相剋,不適合在一起,所以,也曾勸過倪重陽另擇佳偶。
無奈倪重陽鐵了心要迎娶楊端午,太奶奶雖然也不得不同意,可心裡還是存了個梗的。
本來端午和重陽的婚後日子,也算是蒸蒸日上了,太奶奶也就忘了那八字的事。
可後來,倪重陽跳崖,倪鵬和何湘捷失蹤,倪越也賭氣消失了。
倪鵬是太奶奶的大兒子,倪鵬一家如此悽慘,太奶奶自然都怪罪在端午的頭上,認爲是端午有“剋夫克家”的命。
所以,後來,不管端午怎麼來孝順太奶奶,太奶奶都是冷着臉了。
她甚至說道:“我都是這樣歲數的人了,你也不必苦心來巴結我了。如今我兒孫也都所剩無幾了,你若是開恩,就離我們倪家遠一點吧。我也是無福消受的。”
說的這麼狠心,端午於是去看她的次數也少了,心裡很是淒涼。
太奶奶是倪重陽的親祖母,過去和倪家所有的恩恩怨怨,端午都不想再提起了。
說起來,包括徐春玲在內,徐春玲固然有錯,她楊端午就沒有錯嗎?
大家都有錯,一個巴掌拍不響。
端午現在,只知道,他們都是倪重陽的親人,她要善待他們,爲了倪重陽。
夜色悽迷,秋風夾帶了霜雪,撲面而來。
楊端午穿着丁香色銀面短褂,藕荷色馬面裙,石榴色金魚靴,從馬車上下來,身後跟着芒果,芒果手裡捧着一個桃木大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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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紫坊街五十弄了?”端午細細打量着面前一座低矮的平房的門牌。
可憐這房子破舊的連門牌都掉落了。
端午只有從隔壁的門牌上找出這個住處。
“是這裡了,姑娘。”芒果說。
端午點點頭,敲了敲門。
“誰啊?”屋內傳來一句婦人的聲音,馬上那個婦人還咳嗽了起來。
端午不知道怎麼回答,芒果是個機靈的,馬上代替端午說:“夫人你好,我們是來看望你的。”
“真奇怪,我哪裡需要什麼人看望。”那婦人又咳嗽起來,也不來開門。
她的語氣和聲音,端午已經辨認出來了,正是徐春玲了。
“姑娘。”芒果看着端午,她眼神在問端午,要不要推門而入。
端午點點頭,芒果就推開了門。
屋內光線很暗,只有一個燭臺,燈油只怕也是不多了,地上很亂,屋子上只有一塊幹餅坯。
看來,徐春玲本來是打算要做大餅的,所以,拿出了餅皮,可是,沒有油沒有輔料,怎麼做?所以徐春玲放棄了。
此時,徐春玲也看到端午了。
冷風嗖嗖的吹進來,徐春玲從牀上坐了起來,她灰黑色的長褂,釦子都掉了,頭上戴着棉帽,雙手不住的搓着,似乎很冷,可當她看到楊端午之後,她的眼睛閃出奇怪的光來,她用力挺直了背脊,裝出一副冷冷的樣子,說:“你來做什麼?”
端午淡淡的說:“天這麼冷,你們住這裡不會太冷嗎?我是來給你送衣服的。”
“衣服?哼,我兒子會給我買的。”徐春玲依舊用尖酸刻薄的語氣說。
芒果把木匣子放在桌子上,“這是我們姑娘給你的。”
徐春玲好久沒看到這麼精緻的匣子了,雖然還是說:“哼,我纔不要。”可她那乾枯的手,卻下意識的摸了摸那匣子。
端午親自給她打開,匣子裡,五顏六色的成衣躍入眼簾。
徐春玲是個喜歡打扮自己的,看了簡直是高興極了。
“大娘,你收下吧。”端午說。
徐春玲一怔,她沒聽錯吧,剛纔楊端午叫她什麼?
大娘?
不可能!
徐春玲以爲自己出現幻覺了,可是,端午又叫了一句“大娘”。
徐春玲這回,是不得不相信了。
她的第一反應是驚訝,第二反應是兇狠:“你叫什麼大娘,你又想搞什麼鬼?”
人家好心好意的叫她,還被罵,芒果氣不打一處來,“你別不識擡舉,我們姑娘好心給你送衣服,你不領情也就罷了,還說我們姑娘。你不要就還給我們姑娘。”
芒果說着伸手就要拿回來,徐春玲害怕了,馬上抱住了那個桃木匣子,怎麼也不讓芒果拿走。
她那個樣子,倒好像這個匣子本來就是她的一樣。
端午忍不住笑了一聲。
芒果說:“哎喲,情不願意領,東西卻收下了。你也真的是——”
“好了,芒果,你少說幾句,怎麼說,她也是我的大娘,往後啊,你要尊敬她。”端午說。
芒果低下了頭。
徐春玲斜睨着端午,眼中充滿着不解。
端午在徐春玲身邊坐了下來。
芒果忙說:“姑娘,那裡髒。”
“沒事。”端午拍拍被褥,笑道,“只是陳舊了一點,髒倒是不髒的。”
徐春玲於是移到離端午遠一點的地方坐,可是,牀就這麼小,她還能移到多遠去呢。
“過去的事情,我已經不想去提了,不管誰對誰錯,都過去了。我如今只知道,你是我夫君的大娘,我本想叫你大婆婆,可是,婆婆哪裡有娘那麼親呢。重陽哥哥過去都是叫你大娘的,所以,我今後就跟着他叫。”端午心靜如止水,還有一個原因,她叫她大娘,她會感激好像倪重陽就在身邊一樣。
徐春玲靜靜的聽着,眼神中的敵意,開始一點一點的泄下來。
“不管怎麼說,重陽哥哥是希望我好好孝順你的。我找不到公爹和婆婆,所以,我希望可以好好的待大娘你,還有倪越,我希望他可以來我府上做管家。”端午繼續說道。
“什麼?”徐春玲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你不是在耍我吧。管家這麼重要,你會讓我兒子做?”
“正因爲太重要了,所以,我希望是自己的親戚來做這個職位。”端午想通了,在創業的最初,還是任人唯親的方式比較好。
“那你相信我們?”徐春玲問。
“我曾經相信過很多人,最後發現,他們都有秘密。可我知道,你們的秘密比較簡單,你們就是要銀子。也許,這樣會更好。”
倪越現在想要銀子,端午就給他。他只要盡心盡意把楊府打理好,一定有他享受不完的銀子。
至於以後,倪越會不會出賣她,這都是以後的事了。
畢竟,如果倪越就是爲了銀子來,那麼,以後只要有人願意出高價,倪越就會做另外的選擇。
可是,端午覺得倪越不會,至少短期內不會。因爲倪重陽曾經說過,倪越是有很多缺點,可有一樣他還是有的,就是良心。
端午現在已經無人可用了,與其去找一個她不認識的人,去毫無緣由的信任培養他,還不如,就相信倪重陽的眼光。
她要賭一場。
再說了,她只有先和倪越和好了,才能進一步和倪家的人,都修護好關係。這是第一步,她要踏出去。
徐春玲吃驚的嘴巴張的老大,過來半天,端午留下了一份任用合同,“麻煩等倪越會裡後,大娘把這個交給他。”
端午走了,倪越回來了。
“娘,我看到楊端午剛剛從我們家裡出去。她來做什麼?”倪越提了一條鯽魚和幾個餅回來。
原來家裡沒東西吃了,他去買吃的去了。
“你哪裡來的銀子?”徐春玲連忙去殺魚去了。
“哦,是楊宗閏給我的。”倪越眼中透着點感動,“楊家的人,不像娘說的那樣,都是壞人啊。”
“放肆。”徐春玲火了,“不就是條魚嗎?就把你感激成這樣了。他們這是要你去他那裡做事,收買你的心罷了。”
雖然徐春玲非常的不屑這條魚,可是,她又不捨得放棄。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很沒自尊的放鍋裡紅燒去了。
和食物相比,徐春玲早把自尊扔一邊去了。
倪越這時看到那份合同,“娘,原來楊端午是過來送了這個。”
徐春玲看着倪越大喜的樣子,眼白一翻說:“看你這沒出息的,一個管家職位就把你高興的。這有什麼好的,你不過是暫時去做罷了,以後有更好的工作,就直接把他們給炒了。”
倪越見他說什麼,都被徐春玲給反駁了,心裡不舒服,聲音就高起來了:“橫豎娘你都是看不慣我的,那我乾脆住到楊府上不回來了。”
徐春玲急了,見倪越是說真的,忙笑了起來:“你這脾氣就和你爹爹一個樣。沒說幾句就生氣了。好了,娘明天給你找件好點的衣服,你好去楊府稍微體面一點,可好?”
倪越點點頭,鼻子抽了抽:“咦,鍋裡的魚熟了。”
徐春玲連忙去端魚。
倪越看着徐春玲端魚上桌,他也不知道去幫一下——他習慣了被徐春玲寵溺着。
徐春玲不小心被熱鍋燙了手,看到倪越無動於衷的在吃魚,嘆了口氣,說:“這孩子,和老頭子一樣,是我指望不上的。”
此時,端午則把要任用倪越的事,告訴了楊康。
天空被密密的雲層疊合,看不到一點青色。
父女倆坐在樹下,二人中間是一方青石桌子,桌面上擺放着黑白棋子。
此時,棋局還沒開殺。
楊康微微皺起了眉毛:“端午,你覺得,倪越真的信的過?”
端午笑着拿起一顆棋,在盤面上一放,“確切的說,女兒是已經沒有合適的人選了,無奈才用他的。再說了,也和重陽哥哥有關係。我做這些事,重陽哥哥一定會高興的。”
楊康說:“我雖然沒有見過倪越,可我聽你娘說起過,徐春玲可不是簡單的角色。有這樣一個孃的言傳身教,就怕倪越夜好不到哪裡去。”
端午說:“爹爹,輪到你了。”
楊康落子,端午凝眉,再下一子。
“好狠的棋啊。”楊康笑了笑,“你的棋藝是越來越精妙了。”
“再妙也不是爹爹的對手。”端午然後擡頭看着遠方,說:“我不怕倪越以後會怎麼樣,因爲倪越來我們這裡之後,倪家那裡的親戚都可以走動起來,我就不信,倪家這麼多人,倒沒有一個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