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是血!
關羽口邊都是血,順着臉流到脖子上,順着脖子蜿蜒而下,滴在地上,紮起一片塵土,周圍的帳布上也均佈滿了血跡。
胳膊上的傷口像是也頃刻間嘣開,繃帶上滲出血絲。
再看關羽的面頰,卻是虛弱至極,沒有一絲血色。
整個關羽吐血的過程太快了,毫無預兆,像是突然一下子胸口處血氣上涌,哪怕現如今,他的面頰周圍尤是一陣血霧。
而這一幕,讓幾乎外圍所有圍觀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可一個愣神兒過後,所有人都意識到一個事實。
那就是,方纔刮骨時,一言未出的關羽,竟然在最後吐血了!
當然
…
因爲太快,也因爲太突然,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關羽的身上,沒有人會注意到卓榮、卓恕、淩統出門時,進門的先是貂蟬,後是張仲景。
在杏林,是極講究長幼尊卑的的,這等進門的順序與兩人的身份截然不同。
而之所以如此,是貂蟬進門後,趁着張仲景擋住門簾的時候,迅速的將一枚血袋塞入了關羽的口中。
因爲她是醫者,便是她湊到關羽身旁,別人不會感到意外。
只是讓貂蟬意外的是,關羽這咬破血袋,吐出鮮血的速度太快了吧…快到,整個過程的逼真程度,莫說是別人,就連貂蟬與張仲景,怕是也要瞞過去了。
在外人看來,特別是那些東吳與曹魏的眼睛看來…刮骨那般疼痛,關羽都能一言不發,那足以證明,他是暈厥的,且毫無意識的。
最後刮骨療毒結束時,狂噴一口鮮血,則證明,哪怕是暈厥沒有意識,可這刮骨所帶來的傷痕,還是重創到了他!
這意味着什麼?
大家心裡頭都有猜想,出事了,意料之中的…關羽還是出事兒了!
甚至這一刻,更多的細作,他們願意相信,如今的關羽怕不止是暈厥,而是真的…或者說是無限接近於死亡了吧!
“爹…”
“爹…”
“二將軍…”
“二將軍…”
在短暫的愣神兒過後,一道道男聲、女聲,青年的聲音,中年的聲音幾乎同時傳出,關平、關興、關銀屏、關索、王甫、趙累…他們齊齊涌向那大帳。
其它的關家軍軍士亦是關心則亂,紛紛湊了上去。
只是,軍帳的大門處被周倉死死的守住,眼看着控制不住,他大吼一聲,拔出佩刀。
“關公將荊州託付給四公子,如今仲景神醫正在裡頭醫治二將軍,沒有四公子的命令,誰敢擅闖此帳?就不怕害了關公麼?”
周倉的話成功的震懾到了所有人,所有人圍着軍帳,再也不敢向前…
一個個只是望眼欲穿的看着其中…似乎,貂蟬怕外人打擾到關羽,迅速的將門簾放下,可哪怕是門簾上,也被血沾染…赤血殷然!
一時間,這裡亂成一團,貂蟬喚大喬來幫忙,她倆時不時端着水盆手巾混亂的穿梭着,周倉心裡頭也擔憂關羽,畢竟…他也不知道,還有“血袋”、“吐血”這麼一齣戲碼…
他是真以爲這口血是關羽吐出來的!
但總歸,之前他知曉關公早就醒過來了,且恢復的還不錯…這讓他的心情多少還能穩得住。
他故意露出兇狠的表情,爲門前騰空了一條道,方便貂蟬與大喬的進進出出。
關平、關興、關銀屏他們則是憂心忡忡的望着賬內,擔憂之情鋪滿了面頰。
“銀屏姐…別怕,會沒事兒的。”
張星彩沒有這些關家子女們般憂心,但看着進進出出的貂蟬與大喬,看着忙碌的張仲景的背影,看着就快哭出來的關銀屏,連連安慰。
關銀屏終究還是女兒家,她無法遏制住自己…往最壞的地方去想。
想到最可怕的地方,她一把抱住了張星彩,把腦袋深深的埋在她的胸口,像是一隻受傷後的小兔子,委屈、彷徨、孤單!
偏偏空氣中瀰漫的血腥的味道更爲這一層情緒,添上了厚厚的一筆。
終於…
關麟來了,得到消息,他第一時間就趕來了。
而關平等人迅速的圍上他,意思很明確,要見父親…可關麟卻當先問貂蟬,“仲景神醫可有提及,我爹?如何了?”
貂蟬回首望了一眼帳布後,那無比忙碌中的張仲景的影子,她卻抿嘴咬脣,許久…一句話都沒有吟出。
這種時候,沒有說話其實比說話更可怕!
關麟的臉色也斗然變幻,眼下有淤泥般的暗影,面色蒼白的連着頸項,滿是因爲緊張而爆出的青筋。
他用最冷峻的聲音當即下令。
“誰也不許進去!”
然後,關麟轉頭望向卓榮、卓恕、淩統那邊,再度下令“把他們三個給我看緊了——”
“喏——”當即有部曲應喝一聲。
關麟已經往大帳內走去。
反觀卓榮這邊,一干關家軍迅速的將他們包圍,作勢要捆綁…淩統直接擋在兩人的面前。
“讓開!”
關家軍的軍士去推淩統,不承想,被淩統一掌打倒。
關興正愁胸腔中的憤恨無處排解,朝淩統怒喝道:“大夫竟還會功夫?”
他本要與淩統交手,卻被周倉攔住。
“沒聽到四公子的吩咐麼?”這下,關興才作罷,怒不可遏的望向淩統,淩統抿了抿脣,迎上關興那怒目,絲毫不懼…
反倒是卓榮她輕輕的拍了拍淩統的肩膀,小聲提醒道:“凌大哥,我篤定,關將軍不會有事的。”
卓恕則問道:“那…那爲何關將軍會…會突然吐血?你方纔說…整個刮骨,不是…不是很順利麼?”
“我也不知道原因…”卓榮的眼簾下垂,她的聲音更輕,也更淡了,“可,若這血真是關將軍吐出來的,那…那他的身體狀態決然不好,甚至是糟糕透了,可那樣的話,難道…難道是我判斷錯了?”
卓榮這話…
儼然,話中有話。
不過很快,她劇烈的搖了搖頭,她再度變得自信,變得篤定。
“我對師傅傳授的技藝與醫術…有信心!關將軍他…他絕不會有事!”
…
大帳內,關麟走入其中,當即就聞到了一股腥臭味兒。
這裡到處都是血,有血盆中那刮骨療毒時滴出的血,有刮骨時濺出的血,哪怕是空氣中,還有老爹吐血後,那殘存的猩紅的血霧的顆粒!
深知整個帳篷的帳布…到處都有殷紅的血點。
整個畫面,極度的逼真。
關羽一如既往的躺在那兒,關麟懷揣着莫大的訝,湊到了關羽的面前,他蹲下身子,如此…外面就沒有他的影子…
而關麟則是朝老爹豎起一個大拇指,他沒有說話,卻又像是在表達——老爹啊,你是真牛逼!
是啊…
這份演技,簡直絕了!
若不是關麟事先與張仲景、貂蟬約定好,知道這“血袋”的事兒,保不齊老爹這麼一吐血,這麼一暈厥,再加上如此煞白的面頰,關麟都要以爲…老爹關羽是真的嘎了!
這演技,特別是面頰上那由內而外的虛弱與已經幾乎瀕臨死亡邊緣的頹然,根本不像裝出來的。
這是關麟見過演的最逼真的了!
事實上,這還真不是裝出來的。
刮骨療毒…所帶來的劇烈痛感,不是鬧着玩的,而關羽要忍住這份痛感一言不發,一聲不吭,這份意志力更不是鬧着玩的!
哪怕是強悍如他,在刮骨療毒後也宛若整個人被掏空了一般,雖不再有那小刀與骨骼碰撞時的‘悉悉’聲,可關羽亦是陷入了無可避免的虛弱之中。
甚至此刻,不是關羽一言不發,而是他根本再發不出任何聲音,沒有力氣了。
就在這時。
關麟站起身來,將他的影子暴露在外面無數雙“心思各不相同”的眼睛上。
他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盯着,也正因爲如此,他做出一個腳步踉蹌,差點…跌倒的模樣。
宛若是看到父親後,喪失了心頭最後的希望一般…
然後,他該變得頹然,該變得歇斯底里,這才符合一個兒子看到奄奄一息,乃至於就快走向死亡父親時的模樣。
“啊…”果然,關麟大叫一聲,他宛若徹底破防了一般,他歇斯底里的用手瘋狂的抓着他那滿頭的白髮,整個一副癲狂的模樣。
這屋中的血沾到了他的白髮上,那銀絲中範紅的模樣,讓關麟看起來都顯得有些可怖!
而滿頭白髮的關麟與渾身是血的關羽,這一刻…宛若形成了一副鮮明的畫卷!
關麟儘可能邁出“頹然”的步伐,方纔走出一步,他頓了一下,他深深的回首,他依舊離他的父親很近,他用極輕極細的聲音告訴關羽。
“爹,接下來的事兒,就交給孩兒吧!”
“老爹你奪不下襄樊,那就讓孩兒替你去奪下來…省得你一天到晚,盡出這些幺蛾子,幫不上一點兒忙,盡給孩兒添亂了。”
這話前面還好,可偏偏最後一句“幫不上一點兒忙,盡給孩兒添亂了”,差點就讓關羽“垂死病中驚坐起”…
要不是怕被人發現,關羽真的要握拳了!
——『這臭小子,這張臭嘴!』
關羽想到這裡的功夫,關麟已經大步走出,而隨着他走出大帳,隨着他那白色的頭髮被殷紅的血染成一片片的模樣,他的悽愴…映入所有人的眼簾!
關平、關興、關銀屏、關索…迅速的圍了上來。
“爹怎麼樣?”
關興無比關切的問。
關麟眯着眼,沒有直接回答他們,而是直接朝衆人吩咐,“傳我令,由仲景神醫與其弟子照顧我爹,其它任何人不許探視…違令者軍法處置!”
說到這兒,關麟就要離開。
關興一把抓住關麟,他迫切的再度問道:“四弟,到底…到底爹怎麼樣?你…你倒是說句話啊!”
“爹,好得很——”關麟鄭重其事的留下這麼四個字,旋即甩開關興的胳膊大踏步向外走出,他的面頰從未有過這般嚴肅與冷漠。
而那冷冰冰的“好得很”三個字,難免就讓人想入非非,去忍不住解讀。
關麟繼續向前走,這次是關索快步追了上去,他攔在關麟的面前,
“四哥從不騙我的,爹…爹到底如何?四哥就告訴弟弟吧!”
這次…關麟像是泄氣了一般,他的眼眶中甚至有淚水溢出,可他的回答一如既往。
“爹…好!好得很…”
一如既往的是“好得很”三個字,只是…此情此景,任憑誰都能看出,這話的違心。
以往,雲旗可是最健談的,他能把死的說的活的,能把錯的說成對的,可現在他竟惜字如金。
——字越少,事兒越大!
關麟再度邁開步子。
可方纔邁出一步,卻聽到了刀劍的聲響,關麟轉過身,原來是激怒之下的關興,氣不過,直接拔刀朝淩統劈了過去。
淩統自然也不會慣着這位關家少爺,他從關家兵士的手上奪過了一把佩刀,迎上關興的刀,兩人戰至一處!
關興刀法大開大合,招招奪人性命…但終究是年輕,與淩統比,經驗上還是差太多了。
也得虧淩統受制於傷口,又不想鬧得太過不可開交,並沒有使出全力,只是一味的防守,防的是固若金湯,彷彿一個罩子將關興的攻勢悉數罩住…
關興越打越急,刀刀更加用力。
淩統也被迫反擊,以此保護身後的卓榮,彷彿…不知道從何時起,卓榮成爲了他無比關切的對象。
“都給我住手——”
就在這時,關麟的聲音響徹而起。
而隨着這道聲音,關興被關平拉住,淩統也收回短刀。
關麟的話還在繼續,只不過,他是朝着關興嘶吼的:“咱爹還沒死呢!若他真有個閃失,不用二哥,我也不會放過他們!”
說到這兒,關麟立刻吩咐。
“將這三個庸醫拉下去,嚴密看守,不許任何人探視——”
“喏!”士武答應一聲,就招呼一干部曲去押下淩統、卓榮、卓恕三人。
淩統本還想反抗,可見到卓榮搖頭,直接將短刀扔下,他朝關麟的部曲冷哼一聲,“我自己會走!”
反觀關麟,看到這突然爆發的一幕,他長長的籲出口氣。
面對這突發情況,他表情上顯得極爲艱難,可內心中還是慶幸的。
二哥與淩統…這無心插柳的一舉,算是送來了一份神助攻吧?
那麼…
接下來,就要看襄樊那邊。
看看曹仁、徐晃、龐德他們,會不會多想,會不會上當了!
…
…
——關雲長刮骨時一聲不吭。
——關雲長療毒後狂噴鮮血。
——關家四郎狂嘯一聲,神情冷漠!
——關家四郎言‘我爹,好得很!’
很快,江陵城內…這一系列的消息就傳到了襄陽,傳到了樊城,也傳到了龐德大營。
曹仁與徐晃本就在樊城內,翹首以盼着今日那關雲長
“刮骨療毒”的消息。
可…
當這四條消息傳回,特別是前兩條,曹仁與徐晃陷入了長久的震驚、震撼之中。
說震撼,是覺得…關羽刮骨時一聲不吭,這也太聞所未聞,振聾發聵了。
說…是震撼,則是…一聲不吭的關羽最終狂噴鮮血,倒地不起!
這意味着什麼?
這足以讓曹仁與徐晃想象到最可怕、最深邃的一步。
關羽真的倒下了麼?
關羽還會站起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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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明與那關羽都是幷州人士,久聞幷州人魁梧尚武,如此刮骨?若是公明,能扛得住麼?”曹仁忍不住當先問。“這個…子孝將軍就不用問我,也無需提及幷州了…”
徐晃面色凝重。
此刻,他的心頭五味雜陳,既爲關羽暈厥不醒,襄樊局勢突然就變得穩固而感到慶幸,也爲他與關羽乃少年摯友,強悍如他,如今也止不住的
“狂噴鮮血”而感到悲壯淒涼!
這都讓徐晃感慨萬分。
面對曹仁的提問,他沉吟了許久,方纔道:“刮骨療毒,但凡有一口氣在,但凡有一點知覺,都不會一聲不吭,所以…我懷疑…雲長不是暈了,是真的走了!”
徐晃的話讓曹仁深深的頷首…
那麼?刮骨療毒後的吐血,又如何解釋?
是最後一口被吊着的氣,終究還是扛不住…煙消雲散了麼?亦或者是最後的迴光返照呢?
曹仁想不通,猜不透…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曹仁凝望着徐晃。“公明似乎有些憂傷。”
“畢竟是同鄉,又是年輕時的摯友,這些情報難免讓我感傷…”
徐晃再度陷入了沉吟,然後是沉默,良久的沉默…
足足二十息的時間過後,他方纔道:“我與雲長是一起打棗練武的情義,那時候他的義字當頭就讓我篤定,要交這個朋友,只可惜…局勢使然,我倆各爲其主,這些年與他爭鬥,終究是敗多勝少,可即便如此…我都不信雲長他…他真的死了!”
關羽死了!
這是曹仁與徐晃共同的判斷。
不止是刮骨療毒時的情形,更是刮骨療毒後關麟的反常,他對他的二哥關興、五弟關索提及——『父親,他好得很!』
越是如此回答,反倒是越讓一貫謹慎的曹仁鬆了口氣,長長的籲出口氣。
反倒,若是關麟說『父親,他很不好』。
那纔會讓曹仁猜疑…這是心理上的博弈…
“哈哈…”
終於,幾年都從未展開笑顏的曹仁,他笑了,他笑的無比開懷。
彷彿,這幾年從“天人將軍”的英武,被打到“縮頭烏龜”的頹然,在這一刻徹徹底底的一掃而空。
死了!
關羽真的死了!
他曹仁這些年的堅持,換到了這份結果,他贏了…他還是在與關羽的博弈中贏到了最後!
再說如今的局勢…不說開拓進取。
至少,大哥曹操交給他的駐守襄樊,穩住襄樊的任務,還是達成了!
“哈哈…”曹仁再度笑出聲來,他拍了拍徐晃的肩膀,“這麼看,倒是龐令明比你、我更有膽魄,倒是你、我來,差點被一個死關羽給嚇破了膽子!這要傳出去,豈不是羞煞了?”
徐晃沉默…推斷出了這一條關羽已死的“重要情報”,他的心情很複雜。
或者說,他的心情並不好。
他無法想象,關羽就這麼死了,英雄無敵的關羽就這麼倒在了一枚毒箭上。
哪怕,無數細作的情報都驗證了這個事實。
可徐晃還是…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雲長…你怎麼?你怎麼就這樣死了呢?』
——『我還要與你大戰三百回合啊!一如三十年前在那河東郡的棗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