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附議

天氣燥熱、乾旱引發的農業減產、時疫復甦纔是關係國家存亡的根本大事。

與此相比,關平、張苞積累功勳反倒是小事,收復幾乎淪爲無人區、軍事戍守區的江夏、武昌,也沒有實際的強國意義。

打下這些地方,對荊州民力、物產增長並無實際意義。

若是戰爭因素導致復甦的時疫擴大,那真的是得不償失。

這場戰爭自然無限期延遲,如何處理與東吳的關係成了目前要重新審視的問題。

關羽外出巡視江都城郊的屯田莊,長江四月左右本就是枯水期,水面下降,水流緩慢。

現在遙看江面,給人一種錯覺,彷彿可以從江都碼頭搭建浮橋通向江都中州,能從江都中州架設浮橋通往油江口。

長江,已經到了可以架設浮橋的地步!

可想而知四周的降雨量如何,降水就是如此,一處少,處處少。

關羽眺望許久,取出田信的回信交付身邊幕僚查閱,甘述以荊州治中從事的身份參與這場會議。

“天之道,損之有餘而補不足。昔漢水溢漲,我軍得天時之利。然天數變化無常,又難預測。就恐今後數載時旱時澇,旱澇交疊而蝗起,兼有時疫忽興忽滅。應鼓勵生產,使士民休養生息,府庫充盈,以不變應萬變,可存保社稷元氣。”

田信回覆內容永遠這麼簡單,會給出一個明確的回答,聽不聽在你,出了事承擔責任就好。

暫時停止關平、張苞東征,不算多大事情,內部將校吏士渴望功勳的情緒尚能壓制。

可誰能壓制數年?

甘述左右觀察衆人,他雖是關羽所開三府中荊州牧府裡的頭號副手,可資歷與其他人沒法比。

漢軍連戰連捷的底氣是關羽荊州軍打出來的,這是關羽的榮耀,也是荊州軍的榮耀。

之前推動關平東征,就是要延續荊州軍的榮耀。

田信雖出身自荊州軍,還娶了關姬……可田信始終跟荊州軍不同,田信根基在夷兵,在關隴兵。

作爲一個身份敏感的人,甘述不得不思考的更全面。

北伐籌夠,最顯著的賞賜是揚武將軍孟達拜爲太僕……孟達夠格麼?

孟達不夠格,可他是北府內資歷、年紀最大的,在扶風老家,孟達跟田信就隔了個渭水,住的就是這麼近。

只要光復關隴,那龐大的馬政利益都將握於孟達手中。

正因爲孟達不夠格當太僕,離不開北府支持,所以馬政等於握在北府手中。

推動孟達擔任太僕,這換取的是今後北府的馬政管理權。

所以這次關平、張苞東征,北府可以退讓;爲了幫李嚴積累功勳完成任務,田信還承諾爲李嚴支出麥城積蓄、北府應急軍糧。

北府拿到了未來的馬政,爲了推李嚴取得高位,所以做出種種退讓和支持。

而荊州軍是要拿眼前,現存的功勳……這也是北伐時,關平、張苞守衛糧道的報酬。

今年暫時停止東征,那荊州吏士能剋制忍耐;如果明後幾年都不能發動戰爭,荊州吏士如何能滿意?

所以田信的回書,意思表達明確,也是言行合一,是希望荊州軍緩一緩。

可問題就這麼擺在面前,關羽能不能駕馭這輛瘋狂奔跑的戰車?

不能單純認爲荊州吏士貪功、喜歡戰爭……而是隻有在戰爭裡,許多人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許多人才能取得晉升通道,許多人才能吃飽肚子活的有尊嚴。

而且,這輛戰車一旦停止,想要重新跑起來,又要需要新的磨合,效率遠不如現在。

可現在時疫爆發,不管是否孫權的手腳,時疫是不管爆發原因的,只要出現,人蔘與,就會染疫。

甘述不言語,靜靜等候。

關羽的長史王甫就說:“宋公,陳公見識深遠乃當世公認之事,非某一家之言。”

對此關羽擡手撫須不言語便是默認,他此刻鬍鬚雖不見花白,但已不如之前濃黑。

張遼的死亡,吳懿的戰死,吳班的叛逃,接連發生的事情對他有些打擊。

作爲一個固執且驕傲的人,任何違反認知常理的事情,都是一種打擊。

王甫又進一步說:“此事上報陛下,陛下亦左右爲難。今不若退一步,多做積蓄,即預防明歲旱澇災害,也爲北府積蓄糧秣。”

原計劃只是向東把戰線推到豫章,並無滅吳的計劃。

如果滅吳,那益州方面開始北伐時,荊州方面就缺乏足夠的軍糧供應。

就漢中、陳倉道的轉運條件,益州軍北上時還能勉強供應,後期一定要吃荊州方面自武關轉運的糧食。

所以孫權不必害怕,漢軍第一目標是光復關隴,恢復版圖優勢。

既然無法滅吳,也無滅吳的心思,不若退一步,求穩,集中資源滿足第一目標。

王甫是益州大族出身,益州人真想在朝廷裡站穩腳步,只有一條路:恢復關隴。

到那時,荊州人、關中人中的核心成員會隨着朝廷遷移到長安或雒陽,沒必要扎堆往益州跑,益州人頭頂上的大山就被搬開了。

隨着統一天下的腳步越來越快,出現的官職空缺也就越來越多,就輪到益州人做人上人了。

雖說頭頂還有元從北人、荊州人,關隴人,可肯定能把揚州人、青徐人、河北人壓在腳下。

帝國的金字塔裡,益州人能處於中層位置。

現在益州人對於戰爭,也展現出了極高的熱情和興趣。

而王甫從兄弟三人,被益州人稱之爲三龍,王甫堂弟王士履歷比較奇怪。

是一個益州人,卻是追隨劉備入蜀的益州人,戰後論功舉爲孝廉,如今任職於中軍。

幫劉備打下關隴,是益州人迫切需求,甚至比劉備本人還要着急。

從公從私來說,王甫做出了一個關羽預料之中的答覆。

關羽又將目光看向同鄉小老弟裴俊:“奉先如何看?”

“公上,爲國家計較,臣以爲國家所重非系東南,實乃關隴。”

裴俊也求穩:“臣以爲不戰而屈人之兵乃善之又善。應使世子與吳使者交談,迫其割讓江夏、武昌二郡。此二郡,於吳人而言實屬雞肋,不能兼得,亦可不費寸功,割來江夏半郡。”

“孫權失德,吏民無治,故人禍頻出。故時疫興起,久難根除。”

裴俊換一口氣,露笑:“我軍經營江夏數載,自可釐清陰邪毒瘴疫氣,不礙大軍東征。否則今後再出徵,孫權狗急跳牆,難免會有逆天害民之舉。”

問題又回來了,關平到底缺不缺這筆功勳補足資歷?

不缺,就憑他是宋公嫡長子,更與田信同袍浴血並肩作戰過,關平永遠都不缺軍事威望。

所以這個選擇擺在面前,關羽不需要爲私事而爲難,可以從公權衡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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