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陸議則在家中用餐,他的早餐也是粗糧爲主,但多了幾條清蒸的小魚。
他夫人已經生下一子,夫妻之間關係顯然開始真的趨於和睦、親愛。
陸議見她憂心忡忡,索性耐心解釋:“公上遣我去嶺南,非是外人所言排擠,實乃託付我社稷重任。早年時,公上就當衆明言公在南,則託北面事務於我。今公上已至關中,那南面之事捨我其誰?”
“就怕夫君受人所迫,且道路深險,賊人居中作梗,恐夫君即受朝廷猜忌,又不受公上所喜。”
孫夫人以手絹擦拭眼角,態度也是堅定:“夫君既去嶺南,妾身也當相隨。近日也詢問阿姐,阿姐願照料小兒郎。”
“唉,屆時再說。”
陸議嘆息之後,垂頭專心用餐。
從他去嶺南,怎麼也要再等最少五個月。
二月春耕忙,誰都走不開;三月、四月田信要巡視關中三輔;五月麥熟時,田信又要帶着親軍三衛巡視偏遠郡縣,撫慰地方兼剿滅積年宿匪,大約六月末田信才能回到長安。
這個時候各處工坊建設到位陸續開工,會製造出大量工具,也有糧食,也有空閒人力,正好田信監督新城修建。
即,七月時陸議才能抽身前往嶺南;而這之前,只能期望嶺南方面能兼容和睦,不要捅出大簍子。
用飯後,陸議乘馬前往田信的車騎大將軍幕府駐地,參與今天的重要會議。
寬闊的土木大廳裡,田信端坐主位,穿圓領靛青細麻短衣,頭戴輕盈的烏紗翼善冠,畢竟是理政的公共場所,該有的冠帽禮儀要端莊一些。
現在也就在外出遊時會以赤幘、青幘裹頭,或就是寸頭扎一條較寬的青黑護額;如果居家等私下空間,就一個乾爽的寸頭。
髮型,是自己頑強抵禦時代侵蝕、同化的象徵。
此刻廳內陸陸續續進入的軍吏、官吏都已坐滿,約有百二三十人。
姜維等二十二名孝廉在相對靠前的位置,這是孝廉身份所決定的,等他們完成郎官曆練後,就會外放爲縣令長。進行官階換算的話,大致與北府中校類似。
可府兵一箇中校軍階的軍吏想要當郡守……很難,按着現在田信規劃的謹慎路線,中校、上校轉業會擔任縣尉;隨後是郎官、侍從歷練、觀政;再之後是縣令長,縣令長表現優異的擢升郡守、郡尉或邊郡長史。
至於郡丞、縣丞這個職務,多由本地人擔任。
按着現在越來越成熟的升遷體系,一個孝廉經過三年的郎官觀政、學習後外放縣令長,如果三年內政績驚人,會擢入公府擔任重要職務,以積累更高層次的眼界、經歷和人脈影響力。
公府內擔任長史、西曹掾、東曹掾、功曹、司直等重要職務後,就能爲下一步升遷郡守、郡尉奠定基礎。
所以,姜維這批孝廉,理論上最快九年後就能擔任郡守、郡尉,成爲地區實職。
而府兵的上校、中校們轉業,多了縣尉這一道中轉,所以最快也要十二年。
不過這都是理論,如果期間立下功勳,或得到破格提拔,三年的履歷,用半年就能走完。
這種破格提拔也不算常見,這個集體裡的人越來越多,那運轉的規矩就更重要。
每一次破格提拔,都是對現有規矩的刺激;如果提拔的是稀世大才,那自然什麼都好;如果提拔的人幹不出讓衆人信服的政績,那整體風氣就會下降。
破格提拔是雙刃劍,能不用最好不要用。
首次參加這麼重要的會議,姜維只覺得北府官吏相貌普遍年青,不論壯年還是中年軍吏,都不喜歡積蓄大鬍子、長鬍子,都是幹練的髭鬚。
茶水陸續端來,田信當即表明態度:“當世有文和亂武之論,我深以爲然。賈文和已死,我自不會追究其屍骨,但其長子今落在我手,斷不能饒。再者,君子不絕人苗裔。就文和亂武一事,今殺賈文和長子而止,今後不再牽連賈氏宗族。諸卿,以爲如何?”
許多人愕然,只覺得太便宜賈詡的子孫。
也就之前關中人沒有話語權,也不敢說話,否則賈詡怎可能善終?
司直周白站起來拱手:“公上,臣以爲賈詡之罪不容寬宥。”
此言一出,廳內沒有第二個人站起來支持或反對,讓新來的孝廉們摸不着頭腦,不習慣北府的議事風格。
田信目光落到刑部尚書呂定臉上:“就無寬宥餘地?”
呂定起身拱手長拜,頭垂着:“公上,兵燹荼毒三輔士民之際,可有人寬宥這百萬男女?”
“唉,既如此,帶賈逵上來。”
田信說着輕輕擺手,周白、呂定先後落座,在廳外等候的賈逵也聽到這些談話,臉色不由僵硬。
賈詡臨終前,已經跟賈逵聯宗;賈逵去涼州監軍時,賈詡長子賈穆跟隨,就是爲了方便賈逵展開工作。
誰能想到如日中天,耀武揚威的雍涼都督、徵西大將軍的吳質會那麼不經打,敗的太過悽慘、迅速,導致涼州西部徵集諸胡義從的賈逵措手不及,只能與張既、遊楚等州郡官吏設計自保。
結果又遇到馬超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根本不像一個守規矩的季漢將軍,硬是挑撥隴西豪強、氐人豪帥反戈殺死遊楚、張既。
遊楚、張既身死,隴西兵也就失去了討價還價的餘地,就勢易幟,引發涼州郡縣望風而降。
被西涼豪強抓在手裡的賈逵、賈穆也就成了燙手貨色,只好送往關中聽候處置。
很明顯,賈逵是個很有價值的俘虜;賈穆則沒有。
此刻賈逵心情複雜,一身粗麻短衣,發須也經過整理,坦然與田信對視,想把田信的面貌看的清清楚楚。
果然如外界傳揚的那樣,田信有一個略大、隆起的額頭……畢竟沒有束髮,比常人略大一點的額頭,此刻就顯得更大,視覺、心裡雙重因素下,賈逵也算認可了傳言。
田信也不以爲意,待賈逵坐在搬來圓凳後,說:“君欲救賈文和苗裔,可謂一波三折。事至如今,君又有何言?”
賈逵輕輕點頭,聲音乾啞:“時乎時乎,某亦無恨。”
剛來關中時,還不清楚情況,面對北府的問詢軍吏,賈逵的投降條件是保住賈穆的命;可北府內關中籍貫的吏士已經過啓蒙,知道當年三輔大亂的直接影響因子是賈詡,遂有‘文和亂武’這樣一個概括、總結。
賈逵只好退一步,以賈穆體面自殺,饒恕賈詡其他子孫爲投降要求。
田信覺得可以商量商量,可內部吏士的態度是明確的,就是要追究到底。
當年其他隨波逐流的人不算什麼,可賈詡明明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還主動去幹了……漢室三興,那賈詡的責任就得追究;現在關中人拳頭大,那關中人就要追究、復仇。
就這樣,賈逵說了八個字,就被帶出去。
不多時,在姜維、董驥、鮑出等孝廉還沒思索明白事情前後因果之際,兩名軍士端着木盤進來,分別擺着賈逵、賈穆的首級。
田信掃一眼這兩顆頭顱:“傳首各郡。”
心中估算,算上馬超弄死的張既、遊楚,再加上這起事件,魏人老一輩沒死絕之前,是不會投降的。
所以,下一輪北伐,就交給朝廷去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