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夕陽黃昏之際,曹茂圍繞着篝火灰燼轉圈圈。
灰燼裡面是滾燙、平滑的河中石頭,大多有碗那麼大,他選了兩塊石頭帶到帳篷前。
帳前,曹茂自己切割一條山羊腿,放血乾淨的新鮮羊肉呈現一種淺棕色。
薄薄肉片放在滾燙石塊表面立刻冒煙,汁水與油脂溢出,強烈芬芳瀰漫。
筷子夾起,在細鹽、黑胡椒、孜然混合的香料淺碟裡輕輕一蘸,趕在羊肉熱燙之際趕緊送服入口。
閉上嘴,調料、油脂的味道在熱羊肉催化話,給了他豐富的口感,又細細咀嚼慢慢感受其中滋味變化。
同時手不停,又將兩片淺棕色羊肉片放到石塊上炙烤,一個人怡然自得。
曹丕漸漸走來,並未引起曹茂的注意和警覺。
見曹茂如此專注,曹丕要說的話也就堵在喉嚨裡沒說,就當是經過,直接走了。
曹氏宗族四散,曹茂再讓他生厭,也是現在身邊最親近的族親了。
曹茂跟着狩獵一日,又不喜歡吃乾糧,飢腸轆轆的吃了些烤肉填胃這才消停下來。
返回帳中取來一罐茶,做回原處旋開蓋子,就下意識探鼻子去聞茶味。
茶香中有細微的異味,曹茂垂眉就見茶罐裡有一個拇指大蜡丸,不由皺眉,又回頭看一眼帳篷。
他於是又起身去帳篷裡,再出來時手裡多了幾個幹棗、陳皮、兩個桂圓、枸杞以及曬乾的一朵菊花,還有杏乾等等之類雜七雜八的東西。
另一邊,曹丕回到大帳,整個人站在屏風面前,手裡抓着筆在屏風上勾畫圓圈、方框、三角之類的符號,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明白每一個符號意味着什麼。
以洛陽周邊的地形來說,有信心堵住東三關來敵,所以張飛盡起關東四州兵馬,急切間也打不穿洛陽東三關防線。
可洛陽北部還有一個致命的關卡……小平津關。
黃巾八州俱起之際可謂州郡糜爛,靈帝設立八關都尉拱衛洛陽。
羣雄討董之際,袁紹一度屯軍河內;而抵禦河內方面的正是小平津關,當時小平津關都尉是賈詡。
小平津就在平縣,就在孟津邊上。
因此小平津關既無險峻地勢,偏偏還控扼洛陽北部的幾處大型官方渡口……若是失守,則全局敗壞。
當年羣雄討董時,曹操這樣的大忙人都得去鐵匠坊鍛打兵器……哪裡還有多餘的人力物力去建造黃河水師戰艦?
沒有戰艦羣,自然不可能在小平津、孟津、河陽津一帶爆發水戰……沒有水戰,當年賈詡自然能輕易守住小平津關,北岸屯軍河內的袁紹、王匡也只能乾瞪眼。
現在不同了,張飛手裡有一支青徐水軍,有足夠的戰艦,可以跨過虎牢關,直接上洛陽北部的小平津關進擊;也可以走雒水、伊水,繞過虎牢關所在的成皋,走雒水而上途徑鞏縣、偃師,直撲洛陽而來!
這條水,是當年洛陽百萬人口重要的物資運輸河渠,大型運船能走……水師戰艦也能走。
因此,張飛起關東四州郡兵向洛陽進發……戰爭的核心絕不是虎牢關、轘轅關、伊闕關這東三關。
而在黃河水戰,己方水軍在上游,雖有優勢,可架不住……缺乏水戰經驗。
因此,統率孟津水軍的大魏大司馬滿寵去了一趟關中,交流了情報,也把在風陵渡修橋的工部少卿羅蒙請到了洛陽,擔任水師都督。
有羅蒙指揮水師,可以抵禦青徐水師的常規戰術,不至於在常規對抗中落敗。
但受限於兵員素質、戰術演練,這是一支只有防守能力的水師。羅蒙最少需要三個月的磨合、訓練,才能讓孟津水師擁有戰鬥力,半年後,也就是明年春夏之際,孟津水師纔有進攻的力量。
所以從整體來說,面對張飛,洛陽只能防守。
久守必失,必須採取其他手段,攪亂漢室部屬。
就在曹丕思索、衡量之際,許褚重步而來,立在帳門前:“陛下,中丘公求見。”
“他?所來何事?”
“是爲譙王殿下而來。”
許褚回答時放低聲音:“中丘公願往江都,換回譙王殿下。”
曹丕聽了皺眉,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他是很清楚,表面上、官方彼此記錄上是外出偵查的曹茂被敵將鄧艾擒捕,因他隸屬在秦朗麾下,秦朗的異父同母弟曹林爲了減輕秦朗的罪責,主動把曹茂贖回來,充作人質,保護鄧艾所部安全撤退。
手足情深……聽起來很美,實際根本不是這回事,純粹是秦朗怠戰,想把曹林送到關中謀求一個新的發展機會。
曹林終究是大魏的王,論地位只比太子曹叡低一些。這樣一個重要的王要真心實意的投降,北府、漢室自然會虛心接受,給與曹林改過自新的機會。
別的漢將、北府將軍要上戰場拼命……曹林從跳過去的時候就已經內定了一個侯爵,以及未來的公卿之位。
根本就是兩回事,北府、漢室、己方都清楚曹林的底細。
後來又把杜夫人送到江都去……但凡是個聰明人,都應該知道洛陽這條船要沉了,沉之前正在努力給船上的人找各種體面的歸宿。
就這種情況,行事怪異不合羣的曹茂突然請求去江都換回曹林……很怪異的請求,符合曹茂的行舉,但絕對不符合情理。
畢竟曹茂不是蠢貨,肯定知道他跑到江都去表演什麼兄弟情深的戲碼,是不可能把曹林換回來,曹林也不願意再回來。
可這種情況下,曹茂偏偏來了。
這一切,彷彿一個怪異,一個錯誤。
有什麼目的?
背後又是誰指使的?
他的真實動機又是什麼?
曹丕稍加思索,以最簡單的排除法,就鎖定了那個好兒子。
兄弟裡面相貌最好看的是曹林,相貌最醜陋的是曹茂……這兩個人,似乎跟自己那個好兒子都有不錯的交情。
曹茂、曹叡之間的交情,似乎更深厚一些。
想不通,但不妨礙放曹茂去搞破壞。
對於損人不利己這種事情,太子似乎深得其中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