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室朝廷一路遷徙,到雒陽後再次分流,公卿百官留在雒陽履行職責,而天子車駕繼續向西,直抵長安。
不止是天子車駕,隨行的宗室貴戚也都一起遷入關中進行安置。
待天子車駕進入函谷關後,整個北府吏士都鬆了一口氣。
此刻沒有關心皇帝的想法,進入關中這個樊籠,一切主動權都將握在北府手中。
讓皇帝意外的是齊王劉永在關內等候,加入隊伍一起移動。
函穀道沿途丘陵連綿,道路兩側皆是山坡、山樑,如牆一樣遮蔽視野,所以沒有什麼景色可言。
待進入華山地界,山勢突然陡峭起來,北面山勢平緩,可以望見濤濤黃河。
再經過潼關時,劉禪終於被壓力擊垮,宿夜時徘徊猶豫,招來黃皓:“關中險惡,我又失大臣之心,恐遭少帝災厄。”
黃皓細細觀察劉禪,見他言語真切不似作僞,就開口安慰:“至尊,陳公信譽稱著於四海,又有仁善之名,非董卓、樑冀之輩。”
“不,今時不同往日。”
劉禪口氣斷然,很是肯定:“過葉縣時,仲父失望,不願再施手管教。”
雖然很不願意見關羽,更不想聽關羽的教誨、喝斥……可這是安全的保障。
若是出面管教自己,那肯定意味着已經‘懲處’過自己,自己做下的事情也能算是就此揭過。
沒有一罪數罰的說法,所以現在這樣好端端進入關中,極有可能遭遇其他方面的懲處。
一杯毒酒,並非不可能。
黃皓自詡也是有識人之明的,皺着眉頭總覺得皇帝多慮了,可見他堅持:“那奴婢?”
“去見公壽,請公壽在南海公主處代我美言、斡旋一二。”
劉禪話一出口,躊躇神色頓時不見,神態更是堅定:“今性命安危,皆懸於她一念之間。”
就他做下的那些事情,其他人多少能體諒一下,畢竟劉琰續絃的妻子胡氏的確是美豔、明媚異常,是個長眼睛的男人自然能感受到那風情餘波。
而事情已經發生,執意追究又不能殺他了事,也就沒必要太過深追。
可關姬不一樣,本就嫉惡如仇,再加上自幼就肆無忌憚率性妄爲,許多他不敢幹的事情……關姬敢幹。
現在又有北府撐腰,這將成爲一個比呂后還要厲害三分的強勢女人。
關興與馬氏家族的婚姻消息已經流傳到他耳中,自然也會傳到關姬耳朵裡。
以關姬對關興的愛護……極有可能拿他泄恨。
不能跟關姬講道理,打小就渾身長刺的人,現在站着理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毒酒這種立竿見影的東西……估計是不會有,關姬不會那麼好心。
或許等待自己的是趙武靈王那種死法,或者孫權那樣感染大風病,又或者其他疾病。
一死了之,哪有那麼簡單?
失去關羽的庇護後,劉禪已被惶恐壓垮,精神壓力自是很大。
黃皓離去後,他碾轉反側,又想請託皇后……可實在找不到可以在皇后面前說話、討人情的人。
隱隱有一種窮途末路,無計可施的窘迫感。
與他一樣感到很難受的還有司馬懿,一個兒子在關中,一個兒子在鄴都,自己孤身坐鎮遼東,彷彿拳腳被釘在地上,只剩下一個能左右張望的頭,感到十分被動。
陳羣已經向薊縣進發,按着過去兩年的傳統,幽雲六鎮會在入冬前的九月、十月這兩個月的時間裡陸續驅趕牲畜,向塞內遷徙躲避冬日的風雪。
遷徙距離雖然遙遠,途中也有一定的人員、牲畜損耗……可這種損耗對六鎮部族來說是可以承受的。
冬季塞外的大風雪,毫無秩序的爭殺……還有疾病,飢餓等等之類帶來的損耗則是六鎮部族不願承受,也不願繼續面對的災難。
所以已經養成慣性的六鎮兵會在秋冬之際向塞內遷徙,這是無法阻止的事情。
六鎮兵習慣了這種生活,不是習慣了自己。
之所以順服自己,是因爲自己可以保障他們的生活。
引六鎮兵反攻魏軍……具有一定操作性,可現在六鎮部族正分散各處遊牧,根本無法集結主力!
此刻,正是自己虛弱之際;自然也是大魏朝廷動手的良機。
農耕生產看時節,畜牧生產也要看時節。
或許還有一條出路,在陳羣抵達薊縣控制漁陽諸郡之前……只率輕騎出奔居庸關,繞塞北投奔度遼將軍關平。
可北府人才濟濟,去了北府又是叛臣、降將,之前漢魏、府兵三方對峙時自己又按兵不動,已然引得北府上下不滿。
何況陳羣敢從河東前線撤離,不正意味着黃河沿線會停戰?
大魏朝廷南面無戰事,不正好騰出時間來收拾自己?
受限於季節不能聚兵反抗,也因爲之前的表現不適合投奔北府,那就剩下兩條下下策。
一個是提前拋棄六鎮兵,只帶部分兵力裹挾遼東土著,然後繼續向東遷徙……可船沒造好,沒有足夠的運輸船,航道也沒有探查明白。
失去魏國的震懾,這次向東遷徙的過程,極有可能是自己的死亡之旅。
太多的英雄豪傑沒有死在敵人手裡,而是死在潰敗、逃亡路上,還是被左右親近所殺。
如果再有半年時間,自己在九月、十月之間,自己就能聚兵反抗;若是再有一年時間,自己就能開闢航線,跳出中原紛爭,去探索海外,搜尋那超凡的機會。
帶着種種不甘情緒,司馬懿開始調集遼東附近放牧的六鎮部族騎士,另一邊開始與陳羣接觸,要澄清誤會。
終究是太子四友,又是這種多事之秋,理應有許多共同語言。
這終究是一個團結所有能團結的力量的時代,如果沒有必要,魏國是不願與自己魚死網破的。
自己若死,幽雲六鎮必定會殘破,不利於魏國徵集、調派使用。
何況……大魏朝廷不是一個人的朝廷,那麼多人的公卿,就有那麼多的想法、意見。
慢慢接觸,總能找出一條路。
而這條能讓大魏朝廷重新接納他的路,註定是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