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昆明渠、長樂坡一帶的麥田。
夏曆五月中旬,冬麥即將吐穗,此刻兩岸水車車水,爲麥田供應充足的水分。
還沒有到南山雨季,因此昆明池也跟着降低流量,主幹河渠中有水,只是水面較低,無法順着分支渠溝向麥田灌溉,只好架設水車。
齊王劉永隨同田信巡視麥田,分隔兩三年沒見,雖時常有書信聯繫,如今卻多了一些陌生、疏遠。
田信也不以爲意,時局變化太過迅疾,總需要一定的適應時間。
兩人正談論青徐方面的事務,隨着中軍四大部督陸續佈置到兗州、青州,張飛已然放權,青州方面正由馮習、張南二人聯合執掌軍權;南邊的魏延則對徐州世族展開了剷除行動。
爲配合魏延,青州、豫州、兗州、揚州四個地區都調動了附近駐軍……若是魏延不給力,就由關興北上,接替魏延。
以舊朝之手打掉徐州世家,自然是爲了掃清障礙方便新朝統治。
這種軍事行動,更像是一種投名狀。
對於魏延來說不僅僅是投名狀,他還要幫兒子收拾尾巴,將徐州知情的世族統統滅口。
何況現在又是用人之際,即缺乏中高層的可靠人手,底層也缺乏人口。
因此對徐州世家的行動不會出現大範圍的誅連,主要以剷除嫡脈,流放旁支庶流以及頑固不化的門生故吏。
對普通的士民、家奴、佃戶、流民的而言,等同搬掉了他們頭頂的幾座大山。
燒掉的賬簿、分發的工具、田產、宅地,都將喚醒他們對新生活的希望,並解放出他們的勞動積極性。
等魏延把得罪人的髒活做完,就能轉移到青州前線,負責青州方面的軍事行動。
此前魏延爲了獲取戰爭所需的錢糧、人力,曾與徐州世族進行了短暫的接觸……現在又反手殺光,這種世家眼中的背叛行爲自然會令青州士民官吏警醒,不會與魏延走的太近。
換言之,魏延在地方上、民政相關的事務已經信譽破產,失去了長遠的發展潛力……未來出將入相這種事情,魏延這輩子也就止步於九卿,別想位列三公。
三公都不行,比三公地位更高的上公大將軍、大司馬這兩個職務也與魏延無緣。
這不是誰蓄意打擊魏延,他繳納的投名狀就是這麼沉重。
魏延與徐州的問題算是解決了,現在就剩下張飛和張家的問題。
張飛兩個兒子也要分家,一個出仕新朝,一個追隨劉禪流放瀛洲。
現在問題是分家後的張家能否保持三恪待遇,姬周後裔實在是太多了,朝中公卿百官隨便抓幾個出來,都能拿出確實、可信能追溯到殷商、上古的族譜。
新朝建立後,會有二王三恪,二王是前朝漢室、與前前朝贏秦兩朝,這是兩個王爵,分別由劉永、馬超作爲供奉兩朝宗廟的主祭大宗。
原本三恪則是夏商周三朝,在夏朝之前還有個禪讓制度的虞朝,與夏合稱虞夏。
所以向前追溯歷史,以虞商周爲三恪,虞朝由虞世方,商朝是關興,周朝按計劃是張家。
可張家很不給面子執意要分家,這就引發誹議……按着當下輿論趨勢,不僅關東四州,其他地方也反對張家繼續佔據高位。
就連軍中也有各種排斥張家的行爲,哪怕張飛右軍出身的軍吏,也對張家持牴觸情緒。
這件事情不僅要看田信怎麼抉擇,還要看老丈人那裡怎麼想。
執意要保張家與新朝休慼與共的富貴,那自然有的是辦法。
田信這裡還有兩個堂弟,一個堂妹未婚,與張家聯姻自能消除不滿的呼聲,使張家屹立不倒。
劉永算是老丈人的信使,來傳個口信。
不用開口,看劉永表情就知道老丈人的立場。
見田信沉默不語,遲遲不表態,劉永也是煎熬:“可是讓兄長爲難?”
“略有一些。”
田信聲音沉悶:“算起來也在情理之中,婦翁與翼德公相識相知四十餘年,是生死與共的手足兄弟。爲保全兄弟,子女尚且能捨,何況些許顏面?”
半年前的冬季,老丈人整頓兵馬,動員一切能動員的力量,就是想打殘自己,或者是打斷自己上升的勢頭。
如果不是龐林突然反戈狠狠給老丈人腰眼子來了一刀,可能現在中原大地已經血流漂櫓。
即便這場沒有打起來的仗,就已經造成了許多人力、物力損耗。
關姬是關羽手底下看着長大的,可對這個女兒一家……關羽心如鐵石,終究是亂世中顛沛流離半生的人,有太多的子女、妻妾夭亡、流散的痛苦經歷,或許才這樣的冷酷。
而另一個老丈人龐林妻女被擄走,就再未婚娶,迎回妻女後感情和睦。可隨着地位、財富的變化,以及龐山民、龐宏那裡執迷不悟走歪路,企圖彎道超車……逼的龐林沒辦法,只能納妾給龐家延續血脈。
想到兩個老丈人的差別,再看看眼前關羽的態度,田信有的只是敬重……至於對比之下自己一家的遭遇,半年前的冬季就已經心涼了,現在不可能再涼第二次。
正因爲涼了,所以代漢一事刻不容緩,沒必要再給老丈人面子,去照顧他的感情承受能力。
這種事情必須快刀斬亂麻,越快越好,否則皇帝大義會不斷聚集保皇、尊皇的力量,會造成更大的內耗。
心中敞亮,談不上傷感。
田信突然駐步,回頭看劉永:“先帝待我如子侄,我視公壽如手足兄弟。先帝明知我勢大難制卻堅持放縱,此再造之恩。先帝如何寬容,我也會如何寬容公壽。公壽如此,張家也會如此。只是衛國要削,只留三縣。”
留下三個縣的封國食邑,總好過一落千丈。
終究是二王三恪之一,渡過眼前這段時間,今後經常走動,加上姻親關係,自會越發親密。
見張家事情解決,劉永眨動眼睛,躊躇開口提出自己的要求:“弟不求如何尊榮,只願封邑能臨近惠陵,以便時常灑掃。”
靠近惠陵的地方,還要做劉永的封國,太窮、太偏不行,太過富裕、地理位置太過險要也不好。
田信思索之初就排除了南陽、襄陽、江都、臨沮、夷陵、武陵這些地區,江夏也不行。
思索版圖、地區,就說:“昔年曹魏治下南陽析分出北義陽、東章陵、西南鄉三郡,我取章陵郡之章陵、襄鄉、隨縣立隋國,隸於荊州。”
“隨縣是江夏、南陽必經之處,頗多商旅,國內河流密佈農業便利,又有羣山密林可供遊獵避暑,應是一處好地方。”
說着田信伸手抓一節青嫩麥稈,捏出汁水示意劉永伸出手,在他手上寫下一個‘隋’字,而非古隨國的隨字。
姬周克殷商,就冊封了許多耳字旁的封國,如監督殷商遺民的三監之國:邶、鄘、衛,還有周公旦其他兄弟建立的郇、郕二國。
凡是‘阝’字旁的國,立國用意就跟監察有關;哪怕郡縣的郡,就很形象……君王的耳目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