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靖同樣很聰明,他討厭在後生事的外戚,更痛恨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同胞骨肉,姜策如此做法,至少說明他心中有數,知道什麼人可以利用,什麼人可以拋棄,雖然顯得有些涼薄,但是這份決絕值得稱道。
姜靖其實並不心憂假幣案,相關家族皆有暗子,若有大的動作,他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何況對於帝國的經濟來說,前期發現的一點假幣,根本只是小事一樁。姜靖之所以親自部署偵破假幣案,並非因爲已經發現不少假幣,而是心憂有人大批量製造假幣。現在新幣預案已經出來,只需政衙調派人員,組成專門機構負責,只需半年新幣就會大批量上市流通。
姜靖心裡雖然有底,表面卻是不動聲色,道:“老十三,你說說,發現什麼異常了?”
姜策遲疑一下,道:“我昨日在德祖公府上飲宴,宴前德祖公跟我說了一個消息:德祖公擔任威遠太守時,曹家以一名遠支族人的名義,在當地購買了一處偏僻山地,面積極大。德祖公在任時,曹家在那裡投入了不少資金,儼然似個小城。”
德祖是楊修的字,姜策所言的德祖公就是博士楊修。楊修是弘農楊家嫡子,是個十分聰明的人,劉協長安立朝時曾任黃門侍郎。黃門侍郎官職雖然不高,但是楊修頗得劉協信重,職責似如今的辦公室主任一樣。
楊修當初很年輕,十分貪玩,經常在當值時溜出宮外遊玩。楊修十分了解劉協的習性,溜走前寫好幾個紙條,交代手下心腹吏員,說劉協來尋他時,肯定會問道幾個問題,而且問題次序肯定是這樣的,你只須將寫的紙條逐一交給內侍就行。
劉協有時派人來找楊修,問道的事情和次序,果然與楊修寫的紙條一般無二,年餘劉協竟未發現楊修曠工。有一天,楊修又出門遊玩,寫好紙條交待給吏員,不料這天風大,將紙條吹落在地。吏員撿起紙條時,不慎將次序弄亂,結果劉協問事時,吏員遞的紙條順序不對,這才露了陷。
正因爲楊修很聰明,所以調頭很快,姜靖將矛頭剛剛對準曹家,殺曹洪、免滿寵時,楊修已經秘密向姜靖靠攏,並給曹操出了個合族請辭的餿主意。在滿寵去職返回原籍、其餘文臣心腹多在地方的情況下,曹操身邊除了楊修,沒有其他重量級的謀士可用,竟然相信了楊修的一派胡言。
在此期間,恰好許攸回京述職,也認爲這個主意不錯,向曹操建言:“曹家與夏侯家同氣連枝,文武官員很多,太子對曹家十分忌憚,矛頭對準曹家是必然的事情。若是曹家、夏侯家同時請辭,太子監國時間不長,根基不穩,出於朝局穩定的考慮,必然會向將軍妥協。即使最終去職,兩家威脅已失,也是保全之道。陛下出巡歸來之時,再求陛下給子弟復職就是。”
楊修出的主意已讓曹操先入爲主,許攸這位曹操歷來信重的謀主,最終讓曹操吃了定心丸,所以有了曹家集體請辭的事件。除了夏侯家族暗自投向太子系的原因,這件事許攸起的作用很大,曹操至今還不知道,許攸最初去長安投靠他時,就是姜述布在他身邊的重要棋子。
曹家子弟集體請辭是件大事,曹操最終之所以下定決心,一是對曹家及夏侯家的影響力估計過高,對姜靖掌握朝局的能力估計過低;二是吃了許攸和楊修的虧;三是考慮兩家弟子請辭,最壞的結果是官場全軍覆滅,卻能就此免禍。
楊修暗自投奔姜靖,走的是禰衡的路子,在姜靖刻意安排下,禰衡與楊修鬧了一場矛盾,平常並不走動。積極向姜靖靠攏的姜策,此時派上了用場,與楊修來往頻繁,主要傳遞各種消息。
曹操也是一代奸雄,但在信息情報方面,與姜靖掌握的渠道相差太遠,外姓心腹接連向太子投誠,繼合族子弟去職以後,家族隱私被倚爲心腹的楊修出賣,曹家在威遠郡的秘密基地曝光。
世家大族在各地投資建造山莊,並非什麼引人注目的事情,情報系統力量即使再強,也沒有強大到對曹家每個項目都派人滲透的程度。據姜靖對楊修的瞭解,楊修通過姜策特意透露過來的信息,意義肯定非同一般。這件事情引起姜靖的高度重視,讓嶽石親自領銜,不僅秘密偵查威遠郡曹家山莊,同時派人詳細打探曹家在各地的諸項產業。
姜策在嶽石出門以後,吞吞吐吐地說道:“四哥,有句話我一直弊在心裡,以前不想說,前期不敢說,現在我決定坦誠相告。曹家只是世家之一,現在子弟大多去職,威脅已不是很大,何必要趕盡殺絕?依我的看法,當務之急是釋放善意,整合力量,徹底穩住朝局再說。曹家現在勢力大落,蟄伏不動,沒有必要寸步不讓,將曹家推到敵立面。”
姜策若是對曹家避而不談,說明他對曹家還抱有幻想,現在坦誠以待,反而說明姜策徹底去了心病,爲曹家求情,並非想繼續倚重曹家,而是上升到宏觀高度上,從有利於掌控朝局着想。
姜靖欣慰地點了點頭,道:“十三弟,在我面前,你不用吞吞吐吐,有什麼話明着說。諸弟之中,數你敢說敢爲敢怒敢笑,不能因爲遇到些挫折,就將銳氣給喪失掉。”
姜策垂目道:“四哥說得對。可是,此一時,彼一時,當初仗着母族勢力大,心無所懼,自我感覺十分優越。上次闖宮事件以後,感覺母族勢力不足持,底氣頓失,說話辦事膽氣不足,但我感覺比以前成熟不少。”
姜靖招呼姜策坐在案几對面,道:“心無所懼,沒有制衡,容易闖禍,這是年輕人的通病。你現在這樣,的確成熟不少,但你現在想的也不對。你五哥沒有母族勢力,與我在一起時並不拘束,也敢說話。我們兄弟之間,只要坦誠相待,難道四哥會因言加罪於你?我現在只是監國的儲君,你不用像在父皇面前那樣,說話時三思而後行。只要心胸坦蕩,按照規矩辦事,就別怕說錯話,辦錯事,遇到事自有四哥幫你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