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易的大軍沒有按照原計劃繼續向東平陵推進,每日的例行軍議被取消,甚至連李易本人都遲遲不露面。
營中衆人對此有些不解,但也不甚在意,只道李易是沉迷溫柔鄉中無法自拔,一直等到正午的時候,有幾個漢子被親衛營將士推出營門斬首,首級懸於營牆示衆,並通告全軍,有青州刺客意圖刺殺李易,李易險些爲其所害。
親衛營還道出了刺殺的具體過程,情形很是兇險,七八個死士在李易與民同樂之時忽然亮出兵刃,進身刺殺,幸有來鶯兒深明大義,且一見李易風采便爲之心折,於關鍵時刻棄暗投明,不顧自身安危爲李易提醒示警,李易這纔有了機會,將幾個刺客反殺。
消息一出,軍中將士先是一片譁然,然後就是驚怒交加,紛紛向親衛營問詢到底是何人想要害李易的性命,他們要爲李易斬殺仇敵。
親衛營沒有給出回答,只說是暫時情況不明,但是,親衛營卻是在堂而皇之的將郭圖及其隨行之人收押,並嚴加看管,這一舉動可謂是無聲勝有聲,根本就是在告訴衆人,此次刺殺的背後主使是袁譚。
於是,李易全軍上下義憤填膺,請戰之人無數,都恨不得立刻北上誅滅袁譚,爲李易出氣。
不同以往,這次的消息軍中將領並未隱瞞,反而可以放縱,於是很快的,李易遇刺的消息就傳到了外面,一時間,衆說紛紜。
有人嘲笑李易,說色字頭上一把刀,李易僥倖躲過這一次,但早晚還是要倒黴的。
有人覺得袁譚不對,大丈夫應當堂堂正正的較量,用這種卑鄙手段只會墮了袁家的名頭。
也有人認爲,這次的刺殺是李易自己故弄玄虛,完全就是屋中生有,李易爲的只是找理由與袁家爭奪青州。
但很快,就有人反駁了這個觀點,並拿出來鶯兒一行人在土鼓的行程與種種作爲做證據,那些事情乍一看沒什麼,很少會有人生出多餘念頭,但對照李易的行程,卻是一下子就變得疑點重重,而且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有着某些大人物的暗中安排,不然來鶯兒他們根本沒有機會與李易發生交集。
於是,袁譚安排人刺殺李易的事情進一步被坐實,雖然李易一方在整個時間中,根本就沒有提到過袁譚的名字。
而袁譚,對此事卻是沒有迴應,似乎是完全沒有辯解的意思,不過這也勉強算是在情理之中,因爲李易與袁譚本來就是要幹仗的,刺殺之事無論真假,都不會對雙方的關係有實質性影響,所以,袁譚若是積極辯解,不但沒什麼幫助,反而會叫人以爲他怕了李易。
……
李易大營西北角的一處小帳篷外,虞翻捧着一個托盤,向門口的侍衛出示令牌,侍衛查驗無誤,方纔點頭放行。
謝了一聲,虞翻掀開簾子走了進去,雖然帳篷裡面有些昏暗,但虞翻還是一眼就看到了窩在牀榻角落,滿臉頹喪的郭圖。
郭圖到來的當天,李易雖然沒有見他,卻也是將郭圖當做上賓招待的,而郭圖本人雖然見不到李易,但也非常淡定。
這次出使,袁譚自然有着訴求,但郭圖卻是沒當回事,不是他玩忽職守,實在是郭圖認爲袁譚的想法不可能達成,於是他就打算隨便混兩天,然後主動告辭。
怎奈天有不測風雲,忽然出了這檔子事情,郭圖被牽連,一下就從上賓成爲了階下囚,甚至沒有李易的許可,連帳篷都賣不出一步。
郭圖先是察覺到門口的亮光,然後纔看到虞翻,心中一喜,慌忙起身道:“仲翔,事情可是有了結果,襄侯可是叫你放我出去?”
若是換個地方當階下囚,郭圖就算慌張,也能保持風度,但李易這邊卻是例外,因爲李易在對待使者方面實在是劣跡斑斑,由不得郭圖不害怕。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雖然郭圖覺得自己冤枉,因爲他並沒有參與謀劃這件事,算是受了無妄之災,但袁譚卻是有參與的,如果李易從這點來計較的話,砍他腦袋祭旗一點問題都沒有。
此外郭圖還覺得自己特別倒黴,他是特意等着李易過了土鼓縣,與城內的美人計沒有交集了,這才登門,豈料禍事還是讓他撞上了。
總而言之,郭圖現在就是一步生,一步死,心裡特別慌。
虞翻緩步來到郭圖身邊,瞧着兩天沒洗臉的郭圖,嘆了口氣,放下托盤,扶着郭圖坐下,似是想說什麼,卻是再次化作嘆息。
連續兩聲嘆氣將郭圖的心裡給攪得七上八下,再也不顧往日的名士風度,直接俯身對着虞翻一個大禮,哀求道:“仲翔賢弟,愚兄幾次出使,每每都與賢弟交談甚歡,早已將仲翔引爲平生知己,今愚兄遭難,還請仲翔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我一命啊!”
說着,郭圖就要再拜,虞翻趕忙拉住了郭圖的手臂,面露不忍之色,但依舊是欲言又止,不說話。
看到虞翻這副墨跡模樣,郭圖急得渾身直冒火,但形勢比人強,他不敢說難聽話,只能盡力讓自己看上去更委屈,更真誠一些。
良久,眼看着郭圖都快要掉眼淚了,虞翻這纔有了動作,只見他慢慢的從托盤上取下一壺酒,一盤醃肉,道:“今次主公震怒,全軍上下皆視袁公子入仇寇,而兄長又是袁家人,唉,若非軍紀森嚴,怕是早就有人害了公則的性命啊。”
郭圖臉色白了白,想起自己剛剛被抓起來時,滿腦子問號,只能對天喊冤,豈料卻招來了一大羣軍士,差點將他當場打殺的場景。
郭圖的鼻子一陣發酸,他本以爲自己在李易這邊已經是熟門熟路,隨便走個過場就可以了,萬萬沒想到會是如此的兇險,早知道這樣,他是說什麼都不會接下這個任務的。
心中懊惱着,郭圖再次懇求道:“還請仲翔救我性命!”
虞翻將吃食推到郭圖面前,苦笑道:“我雖然也算是主公近臣,但這次的事情……唉,關乎我主個人安危,我能爲公則做的,只能有這麼多了。”
說罷,虞翻又從懷裡拿出一件披風,很貼心的給郭圖披在身上,然後起身拱了拱手,就準備往外走,可郭圖不但沒有感覺到來自虞翻的溫暖,反而便體生寒,心中一慌,一把拉住了虞翻的袖子,叫道:“仲翔不能見死不救啊!”
虞翻攤開手,苦着臉道:“公則與我方素來交好,我也相信公則不會做出此等卑劣之事,然而,如今衆人都言此事乃是袁大公子指使,公則又是自河北而來,這如何能說沒有關係?而且,我若是此時在主公面前爲你開脫,無需主公動怒,軍師等人就能叫我官位不保,所以,唉,翻今次實在是無能爲力,還請郭兄見諒!”
虞翻的拒絕幾乎是不留餘地,叫郭圖緊張的整張臉都幾乎開始扭曲。
郭圖握緊了拳頭,骨節嘎嘎作響,其實他知道,只要老實交代了袁譚那邊的謀劃佈置,他肯定能夠活命,甚至李易還會給他額外優待。
可郭圖再怎麼沒出息,底線也還是有的,縱然性命被威脅,也做不出出賣袁紹根本利益的事情。
而且,一旦他那麼做了,必然被世人唾棄。
虞翻瞧了一會,不見郭圖說話,轉身就要走,但剛剛動作腳下就是一沉,低頭一看,就見郭圖死死的抓住他的衣服不撒手。
虞翻無奈道:“郭兄,非是我不願幫忙,實在是無能爲力啊。”
說罷,虞翻輕輕掙了掙,見郭圖還是不撒手,虞翻再次說道:“罷了,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公則還有什麼未了心願,或者有什麼話要告訴家人的,翻必定代爲傳到。”
郭圖的胸膛劇烈起伏,此刻他腦子裡只有生死,根本沒有遺言,過了好一會,咬牙問道:“襄侯當真非殺我不可?”
虞翻搖搖頭道:“不是我主非要殺公則,而是刺殺我主的刺客同謀,必須以死謝罪,否則不足以安軍心吶!”
這回說罷,虞翻倒是不着急走了,就站在那裡,眯着眼居高臨下的看着郭圖,而郭圖在短暫的絕望之後,眼神動了動,卻是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細細回想,郭圖發現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李易這邊雖然有許多針對袁譚的聲音,但是,無論李易自身還是其他高官,都從未有人公開指着過袁譚,說袁譚的基本都是下面的人。
甚至就連郭圖被抓的時候,雖然理由是勾結刺客,卻也沒有提袁譚的名號,明顯是故意不提的。
很快,郭圖心中便有了一個猜想,脫口叫道:“公孫瓚!”
說罷,郭圖看向虞翻,眼中似有興奮之色,而虞翻也恰好看向他,不過虞翻卻是面無表情,但即便如此,對郭圖來說已經足夠了。
郭圖心中連連咒罵李易卑鄙,同時也稍稍鬆了口氣,他已經找到了另外一條生路,雖然這條路也不是完全安穩,但比較直接出賣袁紹無疑要好上許多。
虞翻不動聲色,穩坐釣魚臺,李易已經與他說了,郭圖一定會“幫忙”。
果然,又過了一會,郭圖深吸口氣,主動說道:“圖適才想起一事,與那些刺客有關,或許能幫助襄侯尋找幕後真兇!”
郭圖的聲音比較平和,但仔細一聽,不難發現其中隱隱的咬牙切齒的味道。
虞翻故作驚喜道:“此事當真?”
郭圖瞪着虞翻,慢慢的吐出四個字:“自是當真!”
虞翻一拍手,笑道:“如此甚好,公則即能洗清污名,我主亦可懲戒真兇,可謂兩全其美。”
郭圖心中大罵,屁的兩全其美,李易完全就是在把他當槍使。
但如今性命被他人掌握,郭圖縱有再多不忿,也不敢發作,強忍怒意說道:“早在數月之前,公孫瓚就在幽州招攬猛士,美人,似有不軌之舉,然後……”
“公則此言差矣,白馬將軍非是小人,如此刺殺行徑,必然與公孫將軍無關,公則以爲然否?”
不等郭圖說完,虞翻就直接出言打斷了他。
郭圖心中鬱悶,他原本想着既然要被李易當槍使,乾脆順勢把公孫瓚給拉下水,徹底壞了李易與公孫瓚之間的關係,不想虞翻卻是如此狡猾,他只是剛剛開口,虞翻立刻就把這件事與公孫瓚撇清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郭圖改口道:“仲翔提醒的是,是郭某記錯了,當時是田楷大肆招攬死士與美人,並讓其在土鼓縣潛伏,當時袁公以爲田楷此舉是針對河北,一直對其小心提防,不料田楷其實意在襄侯,未能提前示警,是郭某疏忽了。”
“好一個田楷,竟然如此奸詐!”
虞翻罵了一聲,然後一臉親熱的拉住郭圖的手臂,說道:“郭兄這說的是哪裡話,此事怪得不郭兄,誰能想到我主與那田楷無冤無仇,他卻要對我主下殺手,唉,實在是人心險惡!”
郭圖沒有接話,心中卻是暗暗冷笑,真要說人心險惡,還有誰能比得過李易?
虞翻輕咳一聲,繼續說道:“我主初到青州,雖然已經知道此事是田楷所謂,但苦於沒有憑證,也奈何他不得,所以,咳咳,不如請郭兄手書一封,指正田楷惡行,如何?事若成,我主必有重謝!”
郭圖呼吸一窒,臉上出現掙扎之色。
郭圖已然明白,李易根本就不在乎刺客是袁譚指使,亦或者是田楷安排的,反正李易就是要往田楷身上引,因爲這樣對李易最爲有利。
見郭圖猶豫不定,虞翻微微蹙眉,語氣不滿的問道:“難道郭兄覺得此事另有隱情不成?”
郭圖心中一顫,如果是關係袁紹的生死大事,他能硬氣到底,可這種賭運氣的事情,郭圖真的沒勇氣舍了性命。
片刻後,郭圖苦嘆道:“勞煩準備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