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操練的第一天,荀貞先點檢了里民們的武器。
刀最多,弓矢最少。八成的里民帶的都是刀,弓矢只有兩三成的人有,——這還是把打獵用的竹弓木箭也都算上了。
荀貞徵求里民們的意見:“今日初練,手搏、刀劍、射術三項,你們想從哪一項學起?”
里民們七嘴八舌地討論了會兒,得出了統一的意見:“願先習射。”
這個答案不出荀貞所料。因爲從表面上看,三項之中最容易得到獎賞的正是射箭。
手搏、刀劍兩項需要比試才能得到賞錢,而要想比試,就必須先訓練一段時間。射箭就不需要了,按荀貞的說法:只要能射中箭靶上的錢,當即就能拿走。
“急功近利”,人之常情。這也正合了荀貞的心思,一開始就跌爬滾打、白刃相交地操練手搏、刀劍,很容易使里民們因爲疲累卻不見好處而失去興趣,消極懶怠。射箭就不同了,即使里民們的箭術普遍不好,但有許仲、江禽、高甲、高丙這些輕俠在,總有人能射中拿錢的,可以給里民們一個念想,使他們更加積極地投入訓練之中。
荀貞“從善如流”地說道:“既然如此,那便以習射爲先吧。”令陳褒、程偃把早就備好的箭靶從車上取出,共有五個,豎立在場地的邊兒上。
靶子上已經放置好了銅錢。
當世通行五銖錢,外圓內方,每個錢幣的直徑差不多一寸左右,轉換成後世的長度,也就是兩釐米多。兩釐米很短,若以此爲靶,便是練上兩年,里民們也難射中。故此,荀貞在每個靶子的正中間都釘了九個銅錢,分成三列,每列三個,緊緊相連,這樣一來,就形成了一個長、寬各有七八釐米的“靶心”,再將射箭的距離放得近點,里民們也就有可能射中了。
靶子定下,還得定射箭的距離。如上述原因,爲激發里民們的積極性,初期距離不易過遠,荀貞暫定爲五十步。漢承秦制,一步六尺,五十步爲三百尺,也就是三十多米。在三十多米外,射一個長寬各有七八釐米的“靶心”,有難度,但並非不可能。
爲了更進一步地激發里民們的積極性,荀貞並又規定:“若不能中錢而能中靶者,亦賞錢。每中一環,賞一錢。”
——“每中一環”:荀貞把整個箭靶分成了五環,正中的銅錢是五環,其次爲四環、三環、二環,最後是一環,只要能中靶就是一環。
里民們人人興致盎然,不管有弓矢的、還是沒弓矢的,盡皆躍躍欲試。
……
箭靶放好,規矩定下。荀貞又從推車中取出一個竹籃,把蓋在籃子上的布掀開,里民們看得清楚:裡邊放的都是銅錢。
竹籃不小,黃橙橙的銅錢直堆積到籃子的邊沿,怕不下兩三千個。里民們的視線齊刷刷地都投入其上,一陣小小的騷動,有人忍不住高聲叫道:“亭長,這就是用來賞賜的錢麼?”
“對。”
“這麼大一籃子,總共得有多少啊?”
這個問題問得質樸可愛,荀貞不覺爲之一笑,說道:“不管有多少,只要你們能中靶,我就給賞錢。不怕你們拿得多,就怕你們射不中!”
荀貞的“守諾”早已深入人心,如今又有一大籃的銅錢擺在面前,里民們無不兩眼放光,頓時就有兩三人擠出隊列,自告奮勇地請求說道:“亭長,小人請求先射!”
荀貞本打算讓高甲、高丙兄弟在正式的操練之前先射上幾箭,他們射術好,等他們射中後便現場給錢,以此來激勵里民,卻未料不等他開口說,已有里民自告奮勇。他心道:“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自然不會拒絕,因笑道,“好!便讓你們先射上幾箭。”
這兩三人執弓拿矢,奔到場中。
早在放箭靶的時候,陳褒、許仲、黃忠、杜買等人就已將五十步的距離量好,在地上劃了一道線。這三人奔到線後,一字排開,一人對準一個箭靶,扭頭請示荀貞:“可以射了麼?”
“一人三箭。可以射了。”
里民們都是野路子出家,未經正規操練,荀貞看去,發現他們舉弓搭箭的動作皆不標準。有的腳步歪斜,有的舉弓過高。甚至其中一人用的還不是長箭,而是“矰”。“矰”是一種帶絲繩的短矢,打獵時用的。射出去後,可將箭矢拖回,二次利用。
高甲、高丙兄弟都是箭術高手,專門向人學習過,看到上場那幾個里民的動作後,嘴角都露出輕蔑的笑容。總共有五個箭靶,上場了三個人,還空着兩個。他兩人說道:“荀君,我兄弟也想射上一射。”
荀貞正目不轉睛地看場上三人,聞言轉首,笑道:“好啊。”
高甲、高丙兄弟也不等那幾個里民射完,當即挾弓矢上場。
他二人這一上場,立刻引來了不少里民的視線。輕俠中有人給他倆大聲加油:“大高、小高,拿出手段來,叫他們瞧瞧什麼才叫神射!”
高氏兄弟不屑站在五十步外,又往後走了一段距離,立定在大約**十步的位置,兩人對視一眼,齊齊開弓,幾乎就沒怎麼瞄準,箭矢已出。一箭緊隨一箭,後一箭的箭鏃緊追前一箭的箭尾,圍觀衆人只聽得“啪啪啪”,三聲弓弦響,他兩人已將三箭射完,緊跟着又是“叮叮叮”三聲脆響,諸人看去,卻是這三箭都正中了靶上的銅錢。
高甲用的弓強,三支箭矢的箭鏃都擊裂了銅錢,深深地鑽入了靶上。高丙用的弓較弱,但也有兩箭鑽入了靶中。里民們靜了一靜,隨之不約而同地喝彩出聲。荀貞也是十分歡喜,對侍立在身側的許仲、江禽說道:“我知高氏昆仲善射,卻不知他兩人竟能如此善射!”
……
與此同時,先上場的那三個里民卻還沒有射完,手快的也只是射出了兩箭而已,手慢的才射出一箭,兀自在那裡苦苦地瞄準。其中一人被鄉民們爆發出的喝彩嚇了一跳,手一滑,箭矢出弦,歪歪斜斜地飛出了十幾步外,跌落地上。里民們看到這個情景,又都不由大笑了起來。
高家兄弟聲勢奪人,那三個里民盡無鬥志,匆匆地把三箭射完,垂頭喪氣地夾起弓矢,就要歸隊。荀貞叫住了他們,問道:“哪裡去?”
“小人等丟醜人前,已知錯了,鄉野之人不自量力,求亭長勿怪。”
“這說的什麼話?高家兄弟拜有名師,故成絕技,你們雖有不如,但只要刻苦用功,早晚也能像他們一樣百步穿楊。……,適才爾三人各射三箭,雖未射中銅錢,也分別各有中靶。我已說了,只要中靶就有賞錢,且上前來領取賞賜。”
這三人見荀貞不怪反賞,感激涕零,與高家兄弟一塊兒躬身上前。
“高家兄弟三箭皆中錢,且是在**十步外射的,故賞錢翻番,一人賞錢七十二。”荀貞先將高甲、高丙的賞錢發下,接着又對圍觀的里民們說道,“先上場的這三人,一人中三環兩次,一人中兩環兩次,一人中一環一次,分別賞六錢、四錢、一錢。”
當場把銅錢賞下。
眼見高家兄弟一人捧着一堆錢,又見那幾個上場的里民也各有斬獲,里民們眼饞不已。只就射了三箭,片刻的功夫就賺錢到手,這好事兒百年難遇。有人問道:“小人若也能在**十步外射中箭靶,賞錢翻不翻番?”
“一樣翻番。”
聽了荀貞這話,又有幾人擠出來想要上場。
荀貞拿錢做賞賜的目的是爲了操練里民們的射術,可不是單純爲了給“賞錢”,因而將這幾人制止住,笑道:“你們且莫着急,等我說幾句話先。”
荀貞威望已立,那幾人立馬停下腳步,里民們齊齊躬身說道:“荀君請說!”
“適才高家昆仲八十步外連射三箭,如流星趕月,皆中靶錢,可謂神乎其技。不知道你們注意到了沒有?我發現他們剛纔站立的姿勢、射箭的動作似與另三人有所不同。”
被荀貞這麼一提醒,不少里民都想了起來,說道:“是啊。的確如此。”
“的確有不同。”
有聰明的就問道:“難道這就是他兩人能在八十步外三箭中錢的原因?”
荀貞笑顧高甲、高丙,說道:“不如請他兄弟二人親自答覆?”不露聲色地把現場的氣氛轉到了該如何射箭上。
高甲、高丙當仁不讓。高丙是弟弟,請高甲說。
高甲將錢收好,拿着弓矢,站在場上,對着衆多里民侃侃而談,說道:“射法有三,一曰器,二曰審,三曰正體。”他舉起手中的弓矢,“器,即弓矢。凡射之前,若不調弓審矢,那麼即便射術再強也無用。力強者用強弓,力弱者用弱弓。寧手強於弓,勿弓強於手。此其一。其二:箭矢又視乎弓力之重輕。弓越強,則箭矢越短,越重。”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陳褒識趣,便即插口問道:“這是‘器’了,何謂‘審’?”
“審,即審敵之遠近。敵遠、敵近,射術各有不同。……,今以箭靶爲例,審得相距八十步內,開弓時需以前手與肩對一。”
“什麼是前手?”
高甲把弓拉開,左手執弓身在前,右手拉弓弦在後:“執弓身的手便是前手。……,前手的位置很重要。”他虛虛開弓,分別把前手對準自己不同的位置,給里民們做示範,“八十步內與肩對一;百步內與眼對一;百三十、四十步內與眉對一;百八十內與幘、冠對一。”
“這是‘審‘了,何爲‘正體’?”
“射雖在手,實本於身。身不正,射亦不正。最忌腆胸駝背。肩、肘、腰、腿力應萃於一處。”
“願聞其詳,請高君詳解。”
“首先,手務要平直,引滿時用右眼觀左手,……。”
有在八十步外連中流星三箭的成績在前,高甲說的話又都是大俗話,淺顯易解,人人聽得懂,場上十分安靜,里民們無不虛心聆聽。一條又一條射箭的道理,一點又一點在射箭時該注意的事項從高甲的口中傳出,傳入里民們的耳中。
荀貞也擅射術,把高甲的話與自家學習的《李將軍射法》兩相印證,頗有相通之處。不過,他現在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邊。他觀望着認真聽講的百餘里民,想道:“這正式的操練就算從今天開始了。……,不求人人神射,只望兩個月後他們能粗通大概,我就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