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在一陣“噠噠噠”的馬蹄聲中悠悠轉醒,睜開眼,發現置身於馬車內,路邊的風景快速的從馬車窗外倒退。車外時不時傳來兵士的交談聲,提醒着她諸人已經結束了狩獵,正趕往回月城的歸途。
周身很溫暖,是顏惜的懷抱。他斜靠在厚厚的氈毛毯上,一手翻閱着什麼,另一隻手摟着她,一瞧她睜了眼,便問:“醒啦?”
她點頭,喉嚨有些啞,摸着自己的額頭問:“我怎麼了?”
顏惜儘量將聲音壓得風輕雲淡:“沒什麼,昨夜裡變天,你做了場噩夢,跑出房去,受了點風寒。”
“哦。”她懵懂的點頭,將目光轉向車窗外,天氣出奇的晴朗,碧空如洗,萬里無雲,彷彿昨夜的狂風驟雨只是一場假象。
憶起昨夜的事,她的大腦並不是很清楚,模糊中只記得很多鬼影,陰森森向自己撲來,她在長廊上驚慌失措的逃亡,極度的絕望與恐懼下,白衣的男子救了她……冰冷的雨夜,狂暴的雷電,血腥的鬼影,混合着輕柔的呢喃,溫暖的懷抱,所有的畫面搖晃在頭頂的那盞宮燈下,隔着朦朧而發黃的絹紗,忽明忽暗,似乎是真實的過往,又似乎是虛幻的夢境。她已分不清了。
她有些恍惚:“昨晚……”
“昨晚只是噩夢,不要再想了。”顏惜的話打斷了她的思路:“想不想吃點東西?”
“想。”她摸摸肚子,也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確實有些餓了。
顏惜起身,先拿了些水給她喝,再餵了她一些水果和糕點,她含含糊糊的吃完,覺得頭還有些痛,便又鑽回了被窩。
顏惜也跟着躺了進來,兩人和衣睡在一處,她半眯着眼睛快要睡着的時候,驀地聽見他說:“你害怕暴雨的夜,害怕打雷閃電,爲什麼不告訴我?”他的口氣依舊平和沉着,卻又似乎含着一絲氣。
她垂下眼簾,道:“你太忙太累,我不想讓你擔心。”咬着了咬下嘴脣,補充道:“昨晚我等你很晚,可你沒回來。”
顏惜默了默。這些天他忙的厲害,兩人雖一同來狩獵,可單獨相處的次數屈指可數,半晌,他側過身將她攬進懷裡,溫聲道:“是我的不是,這麼壞的天氣,把你一個人留在人煙稀少的湖畔。”
她枕着他的胳膊,搖頭,不經意見到一側的圖紙,上面似乎繪着建築物的草圖,密密麻麻還有一些批註,便問:“那是什麼?”
“我在想……”他撫着她的肩,若有所思:“我得建一所特別的屋子,能讓你不害怕暴雨雷電。”
她抿脣笑了笑,道:“哪有這麼容易。”
“那不然只有另一種法子了。”顏惜道。
“什麼?”
“我們快點成親,屆時日夜我都守着你,打雷下雨了,你便躲我懷裡來。”顏惜想了想,又道:“不如就下個月,我讓人去挑個好日子,結束了北燕之行後,我們便回越潮,把喜事給辦了。”
“下個月?”星空一算,今兒已經快月中了,離下月只剩下十來天,“會不會太快了點?”
“快麼?我覺得一點也不快。”他摸着自己的臉頰,表情有些委屈:“可憐本少這樣一個絕世美男子,等了你這麼多年,一把年紀還在打光棍。”
她噗嗤一笑,用手推他:“自吹自擂,也不害臊。”
“我如今可曉得‘等不及’這三個字的意思了。”顏惜亦跟着笑,將額貼在她的額上:“我恨不得現在就辦婚事,真的。”
幾人再次回到了月城的別院,顏惜的北燕之旅也即將結束,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顏惜外出的頻率明顯降低了些,除開必要的應酬,其餘都在陪着星空,倒讓星空有些不習慣了。
又過了三四日,顏惜春風滿面的從外回來,對星空道:“一切都已談妥當,收拾收拾東西,明天我們便可以啓程回大周了。”
星空跟着笑,回屋去收拾自己的瑣碎用品,東西多而繁,多數是在月城買的特色小玩意,收拾到一半,突然有官宦進來,說是聖上請顏小侯爺攜夫人一起進宮赴宴——原是北燕對各國貴賓的送別宴。
進宮之時,天色已晚。
酒宴設在皇宮的正華殿,奢華氣派。席間絲竹悅耳,觥籌交錯,熱鬧的很。
星空自然是挨着顏惜坐一起,席間不時有人向二人敬酒,星空忙不迭跟着顏惜一道客氣的應承。酒席至一半,有兩位着官袍的男子走過來,原是北燕此次專門負責同大周商貿往來的管事大臣,兩男子同顏惜耳語幾句,似有要緊事要商榷,可大殿內人多喧譁,不便詳談,顏惜便跟着二人走出殿去。
顏惜一走,星空便無趣的很了,左右的人皆不認識,她環視四周,想瞧瞧顏葵在不在,有個熟人聊聊天也是好的。目光剛掃了半圈,與一個人的視線相迎,那人酒紅眸子,可不是小王爺麼。
小王爺瞅瞅她,指指盤裡的菜餚,做了一個愁眉苦臉的姿勢,然後連連搖頭——他是說菜太難吃了。
她忍不住抿嘴笑起來,目光不經意又跟另一人撞在一起,那人身着雪色長袍,同小王爺坐在一處,正是奚氏少宗主。
她的心又開始加速跳動,卻不知道爲什麼。腦中驟然想起那個驚魂的雨夜,陰森的長廊,可怕的厲鬼,她在絕境中不顧一切奔向他,而他張開雙臂庇佑了她——可身邊的人卻都說,那夜什麼都沒發生,她只是得了風寒,做了場噩夢,僅此而已。
是啊,僅此而已,一切不過高燒之時的荒誕之想,不然這場半路遇鬼、英雄救美的橋段,何止荒謬。要曉得,這世上從沒有神仙,又哪來什麼鬼。
是的,只是夢靨,沒有鬼怪,也沒有他。
他同她,現實中,從未有過任何糾葛。
她這麼想着,心跳果然和緩了些,甚至扯起嘴角,衝奚氏少宗主笑了一笑。而那畔的人卻沒什麼反應,沒有笑,只那麼看着她,眸裡有她看不懂的東西。
可她已經轉過了臉,低頭一心一意吃東西。
還未吃下幾口,忽地聽鄰桌有人痛呼了一聲,喊道:“有毒!”
她扭頭望去,便見那玄衣的男子捂住胸口,慘叫道:“皇上,這酒有毒……臣……臣胸口好難受……快……”他的話還未說完,一陣抽搐,嘴角流出鮮血,癱了下去。
“張大人!”諸人大驚,還未來得及反應,人羣中又有幾人捂住了胸口,紛紛倒地。
“這怎麼回事……來人……”與此同時,御座上的北燕聖上捂住了胸口,痛苦地滑下龍椅。
星空目瞪口呆,然而她卻沒有任何不適,再細細聯想起方纔的一切,多半是那花雕酒的問題,鄰座的男子第一個倒下,是因爲他嗜酒如命,喝得多自然毒發快,而自己毫無異樣,因爲全程她都以茶代酒,滴酒未沾。她再環顧四周,果然倒下的都是豪飲的。
殿內頓時大亂,毒害朝野,這絕非偶然,恐怕是有人要作亂了,果不其然,下一刻,正殿的門“哐當”一聲被砸開,數百士兵虎狼般衝進了正殿,皆身着銀白盔甲,手持雪亮長刀,整個大殿瞬間被包圍得水泄不通。
殿裡未喝酒的官員問道:“怎麼回事?”
“想活命的就給我老實點!”殿門外一聲厲吒,擁擠的士兵中分出一條路,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左侍郎?”官員中有人訝異地喊道。
“就是我。”矮胖的男子得意地道:“你們都沒想到吧!”
有官員怒道:“左侍郎,你這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這樣還不明顯麼?我這是在逼宮啊!”他轉身,霍地朝御座上的北燕皇帝一指:“昏君!若不是你苦苦相逼,我也不會到如此地步!”
“放肆!”御座上的皇帝捂着胸口,臉色鐵青:“左慶勇,敢逼宮造反,你瘋了心了!”
“瘋心?我可沒有!”左侍郎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尊杯盞,笑着問道:“皇上,我那毒酒的感覺如何?”他環視正殿,忽然換上了慈悲的表情:“不過各位放心,這個毒只是暫時控制住各位,並不致命,你們若肯配合,解藥我自會給!”
他一把擲開酒杯,笑了幾聲,指着外面黑壓壓的士兵,道:“即便沒有這毒也無妨,我的人已經包圍了整個皇宮,你們——”他拉長了話音,掛着陰狠的笑,“跑不了。”
“左慶勇你這亂臣賊子!”有按捺不住的大臣衝了過來,看模樣是個耿直的文官,可還未走到左慶勇面前,就被左慶勇的人拿下。
“找死!”左慶勇冷笑,抽起身畔侍衛的刀,銀光一閃,那文官一聲慘叫,血濺滿地,當場斷了氣。
左慶勇將帶血的刀拋到一邊,“都給我聽好了,我左慶勇素來對事不對人,我今兒只要這昏君的命,各位同僚,你們倘若願意跟着我,我絕不會動你們一根汗毛,待我位登九五,各位還要加官進爵,重重有賞。”他的話音陡然一降:“但若你們不知好歹,就休怪我不念舊情!”他指指地上躺着的文官屍首:“他就是你們的下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