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致越局(十三)

走出門關上門,將那對年輕的小夫妻留在屋裡,蘇瓊終於忍不住了,轉身抱住胡溪林。

“別怕,別怕……我在這裡……”胡溪林連忙也抱住妻子,細心安撫道。

蘇瓊將頭靠在他的胸前,聽着他的心跳聲,眼睛酸澀:“我不怕,我不怕現在有人來將我從這個

身體裡剝離、又變成一個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麼的怪物……本來我不會有這一天,能夠好好地與你見面。”

胡溪林一愣,心裡也是涌上一陣痛楚。

十五年前,他帶着已死的蘇瓊去求玉牢兒,僅憑着一絲執念苦苦支撐。玉牢兒答應了他,條件是將蘇瓊的三魂四魄剝離身體,僅留三魄維持這具身體的存活,交給她,胡溪林必須聽從她的命令。

他們夫妻二人,都成爲了玉牢兒手中的傀儡。

玉牢兒可以直接控制蘇瓊的三魂四魄,她讓胡溪林在城丞府中修建一個秘密的暗室,裡面堆滿冰塊,用來保存蘇瓊被三魄維繫的身體。胡溪林並不知道這樣做的緣由,但他不得不聽從。

自此後,胡溪林必須定時尋找年輕女子,一是作爲蘇瓊的身體,二是……蘇瓊的魂魄附於他人身體而活,卻變成了一個嗜血的怪物,每隔一段時間她會吸食年輕姑娘的血液。

她吸食的血液並不多,但這些女子,最後幾乎都成爲了她的“身體”。於那時的蘇瓊來說,這些年輕姑娘的身體,不過是隨手可換的“衣物”。

這十五年裡,她早已忘記了自己的過去,忘記了自己本來的模樣,不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麼,但還記得,她是胡溪林的妻子。

曾經的溫情如隔天塹,即便心愛之人近在眼前也非所愛。蘇瓊不知道這麼多年來,胡溪林是如何默默忍受着她這個“怪物”,一直堅持到今天。

胡溪林感受着摯愛之人在懷中,陌生而又熟悉的溫熱,無論如何也捨不得再次放手。

像是在夢中一般。

“一天也好,神終於聽到了我的祈願……”他沉聲道,“我苦苦乞求着能夠有一天,你還會這樣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就算讓我在這一刻死去,也心甘情願。”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蘇瓊嗔怒道,手上帶了幾分力氣掐在胡溪林腰上,“什麼死不死的,就知道說些不入耳的。”

“是是,爲夫說錯了,夫人莫要生氣。”胡溪林換了副笑嘻嘻的表情,捏着蘇瓊的手按在腰上。其實她那點力氣就像是在撓癢癢一樣,胡溪林只是爲了順着賴上去一親芳澤。

年紀不小的男人了,在她面前還跟個小孩子似的撒嬌。蘇瓊哼了一聲,抽出自己的手轉身離開。

“哎,夫人,等等我。”胡溪林連忙着她的腳步上去。

蘇瓊頭都沒有回,不過放慢了步伐。等到胡溪林追上來了,她猶豫着對胡溪林道:“不知道青青怎麼樣了……夫君,你說那藥對青青是不是很重要?”

胡溪林並不太清楚,略加思索後,回答道:“雖然不知道‘邊黎花落髓’對青青姑娘意味着什麼,不過從太傅那個反應可以看得出來,此時事非同小可。”

他沒有問繁勻青的姓氏,只是隨着蘇瓊一起叫“青青姑娘”。

“我看青青沒有什麼異常,爲何要服用你們所說的那般神藥?”蘇瓊皺眉也思考着,“既沒有受傷,並且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還有我們離開之前,她突然昏迷倒下了,是否與此相關?”

“而且,之前太傅所說,她從七歲開始服藥,每隔兩年一顆。四顆邊黎花落髓可叫死人復生,但據我所知,沒有人是間隔服下的。”胡溪林覺得奇怪,“難道是這其中有什麼隱秘之處?”

“不管有沒有,青青救了我,如果她有事,我會心懷內疚的。”蘇瓊靠在胡溪林懷裡,“夫君,我們去找那種藥吧,還給他們一模一樣的。”

胡溪林安撫着她,將他所知道的關於那藥的消息說了出來:“我所知道的邊黎花落髓,也是我之前一直在尋求的,只在夙城繁家有一株,而且在繁家家主手中,想要得到十分困難。”

“繁家?”蘇瓊發覺這個姓氏有些耳熟,仔細一想繁勻青不就是姓繁,“夙城有幾個繁家?青青好像也是姓繁……”

“她是繁家的人?”胡溪林驚道。

“嗯……她叫繁勻青,說自己是夙城人,既然如此,那應該就是你說的夙城繁家的人。”

胡溪林臉色微變:“不可能!她既然是繁家人,就不可能住在夙城。”

蘇瓊不明白爲何他會這樣說:“爲什麼?”

“阿念,這夙城幾大世家皆有些自己的秘辛,不可向外人道。”胡溪林說,“這繁家,也有這麼一樁被他們視爲恥辱的事,我因爲邊黎花落髓,多年來各方面打探才得知。”

“是什麼事……”

“記得我之前給你說過,繁家百年前出了一位性情乖戾的家主,離經叛道,不但爲當時的繁家一些族人忌憚,即便是現在,也爲繁家人所厭棄。”胡溪林說,“繁家當時分裂,反對那位家主的繁家人糾集在一起,費心費力,終於將家主的痕跡完全從繁家清繳!”

“自此後,繁家分權,掌權者一是被大大削弱了權力的家主,二則是繁家長老,他們中有一部分人,甚至是親身經歷過百年前那場紛爭的。家老們紛紛將先人的話牢牢記住,深深地恐懼着女人會再次掌權。”

蘇瓊驚呼道:“……天吶,百年前,那那些人不是都活了百餘年……”

“很有可能是通過一些非人手段……人若是想要竊得鬼神之力,總是會有途徑的——偏偏夙城正是這樣一個契機,是人們可以離鬼神最近的地方。人總是因爲自己的渺小和須臾生死惆悵困頓,將自己的貪念對鬼神訴求,卻總是責備神們不聽自己的心言,不肯滿足自己。”胡溪林說着,自嘲笑着搖搖頭。

“我又何嘗不是這芸芸萬千中的一個?我的執念……終是放不下你的,可神是公平的,神聽到了每一個信徒的心言,也以最公平的方式滿足了我們。”

胡溪林低頭凝視着蘇瓊,伸出手輕撫着她的嬌豔的皮膚,她的容貌依然年輕美麗,轉眼彷彿回到十五年前:“不管發生什麼,只要你能夠好好的,我——不悔。”

蘇瓊沒有說話,只是以無聲的方式迴應着他,她亦是如此所想。

“對,那繁家,掌握着大部分權力的家老們,因爲那位家主,忌憚着主家每一個女子。所以他們做出了一個決定,也就是將有繁家血統的女兒都遷出夙城,不承認她們的身份,永不得歸。”

“這也就是你所說的,青青姓繁,卻不可能是夙城人的緣故?”蘇瓊問,“可是因爲一人而如此對待繁家的女兒,未免太過殘忍。”

“這是繁家的秘辛了,外人怎麼敢妄議是非?而且繁家行事低調,開枝散葉,如想將女兒打發出去,也不是太過顯眼。”

蘇瓊聽懂了之後,反而更加疑惑了:“如此說來,爲什麼青青……”

胡溪林忽然想起了什麼,摸着下巴沉思片刻道:“我忽而想起一些聽說的事情……繁家主家附近,有一個他們家族的分支家,那家人十多年前從重雲雪山上抱下來一個嬰孩,並不知性別是男是女。據說……那個分支家裡有一男孩一女孩,年歲相仿,男孩身份卑微,女孩卻是唯一一個被繁家承認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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