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暢然兮輕婉如, 子悠然兮翩若鴻。”(你舒暢的樣子輕盈溫婉,你悠悠的樣子翩然如鴻。)
以白銀面具遮面的神官在高臺上起舞高歌,鼓點與樂音追着他的腳步而去, 被一下一下踩在腳下, 又輕揚擡起。
“悠揚遠兮乘風來, 直入吾心歡所暢, 子兮倩怡故吾思。”(悠悠揚揚乘着風來, 讓我心中忍不住歡喜,你巧笑倩兮的模樣正是我思念的那般。)
繁重的祭奠服飾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動作,只見他忽而起身忽而落下, 輕盈的身姿帶着長袖衣襬旋轉,飛舞在所有人的眼中。
高臺周圍兩棵高大的樹上也落下紛飛的花瓣, 隨着神官的動作飄搖, 與他融爲一體, 與他同歌舞。
繁勻青被驚豔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臺上的人影, 完全顧不上背後還有一個自稱她前世的東西。
他的歌聲繚繞在夙城的半空之上,他擡起雙手朝向夙城的極北之地,緩緩跪下,彷彿真的在等待心中所思到來。
“若等時遠等子來,願以此情長歌舞。”(若是要等許久等到你來, 我願意將我的情意化爲歌舞。)
期盼她從天而降, 期盼她從遙遠的地方來見我, 期盼她來赴約, 不忘我們的約定……
歌聲緩緩停歇, 尾音飄渺遠去,隨着流雲輕風, 被帶往遙遠的地方,消散在無人可見的雪山雲霧中。
神官擡起頭,隱藏在面具下的雙眼,慢慢地轉向繁勻青的方向,沉默地盯着她。
他能看見?繁勻青第一反應是被看見了,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在緩緩下墜。
身後傳來一聲諷刺的輕笑,自稱她前世的“桃音”笑着道:“哎呀,他發現我們了,那我只能先離開了。”
她這樣說着,真的就離開了。黑色的霧氣消散在風中,女孩輕靈的笑聲隱隱不散:“青青,如果你有困難,我就會出來幫助你哦。”
繁勻青完全沒空管她怎麼樣了,她現在只關心一件事——那個“桃音”消失後,她的身體失去支撐,正在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往下落。
而且,方纔爲了看得更加清楚,她離祭典的高臺很近。這個方向落下去的話,估摸着會正好掉在高臺上。
雖然下面的人好像看不見她……但是上面的那個人看得到啊!而且這樣掉下去,會摔個半死吧?!
繁勻青認命地閉上眼,等待接下來的痛苦。
她閉上了雙眼,就沒有看見下方,神官拖着繁重的禮服緩緩起身,朝天張開的雙手卻沒有放下,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也沒有看見神官的眼中,若隱若現的歡喜。
她終於還是掉了下去,可是想象中的痛苦沒有出現,有力的雙臂穩穩將她托住,男人的雙手正好扣在她的腰間,衣袂飄飛,幾乎將繁勻青遮蓋。
她感覺到腰間熾熱的溫度,吃驚地睜開眼,正好對上那雙溫潤的黑眸,彷彿有着巨大的吸力,要將人吞噬。
這雙眸子是如此的熟悉,不但是真真切切地見到過,
繁勻青一手撐在神官肩上,藉以穩住身體,她被對方的雙眼吸引着,怔怔地擡起另一隻手,伸向他的臉。
她捏着面具的一角,慢慢地揭了下來,不敢呼吸,怕驚擾了這一瞬的凝望。
男人脣角帶着溫和的笑意,靜靜地擡頭看着她,眼中只有她一人的影子,將那片寧靜無波的湖水充滿。
白銀面具從手中滑落,但沒有人去在意,他們的眼中,也只有對方。
繁勻青像是魔怔了一般,面具揭開的一剎那,她看到男人的眼睛,恍然覺得她等這一眼,等了太久。
不知何故的悲哀涌上心頭,心間翻涌的酸澀感讓她眼前模糊,男人的臉在水波晃動中模糊了,但她用手觸碰着他的臉側線條。
她的手指沿着明晰的線條緩緩滑下,直到他柔軟的脣邊。她的動作放得極輕,像是在對待一件無比珍貴的珍寶。
眼淚終於滑落,她低下頭,輕輕貼近男人的脣。
這個吻沒有持續多久,度華年先行轉過頭,戲謔笑道:“你是有多想我?一來就這麼熱情。”
繁勻青有些惱羞成怒,捏着他的下巴打算強行把他的頭扳過來:“閉嘴!”
這纔是她認識的那個度華年,一百年後,與她結爲夫妻的度華年。
度華年沒有反抗,由着她的手把自己的臉扭了過來,眼眸中帶着毫不掩飾的笑意。繁勻青總覺得他在嘲笑自己,臉上有些發燙,氣哼哼地轉過頭去,不肯再看他。
度華年將她放了下來,自寬長的袖下伸出手掌:“走吧,這裡不能久留。”
“怎麼?”
度華年笑了笑,指了指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羣,道:“現在可是祭典神祭歌舞的時候,下面這麼多人看着,你確定要和我在這裡說話?”
繁勻青順着他的手扭頭看了一眼,頓時有些膽戰心驚,但又一想這些人看不見她,否則怎麼可能會如此淡定。
“他們又看不見我!”繁勻青哼了一聲,“再說,你怎麼會變成祭典上跳舞的了?不是說主持這個神祭歌舞的是人間的神官嗎?”
“這事以後告訴你。”度華年眨了眨眼,明顯不想在這裡繼續說下去。
繁勻青還想說什麼,卻被度華年拉住手,一同從高臺後方退了下去。
高臺下有被錦緞帷幕遮蓋的一片空地,度華年很乾脆地站在這裡甩掉了一身繁重的禮服,走出來時就是這夙城街頭上的一位溫潤公子。
他牽着繁勻青走出來,慢慢地離嘈雜熱鬧的人羣越來越遠。
“你怎麼會在這裡?這到底是哪裡?”繁勻青被他牽着,不情不願地往前蹭着走。
“祭典的神官被事情纏身,於是我趁機代替他。”度華年道,“要是被人發現,這歌舞的神官是假的,可不好了。”
繁勻青陷入了沉默,大概是沒想到度華年居然也會做出這種……戲弄了整個夙城人的事情來。
“我見到‘你’了。”她開口道,“這是一百年前,對麼?”
“你……?”度華年停下腳步,稍作思考,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你說的是……”
繁勻青瞪着他,恨恨道:“別想騙我!我在度家見到了方及弱冠之年的度家公子度華年!他可清清楚楚告訴我了,這時候是繚曲王朝五十一年!”
度華年垂下眼瞼:“抱歉……我沒有想騙你,這裡確實是一百年前。”
繁勻青覺得心裡莫名有些發堵,聲音也低了下去:“那這裡是……”
“這是百日局內……”
“百日局?”繁勻青有些茫然。
度華年覺得解釋起來有些麻煩,於是簡略地道:“可以將它看作是一個幻境,只不過是根據一個人的記憶,創造的與之相關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