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華年覺得解釋起來有些麻煩, 於是簡略地道:“可以將它看作是一個幻境,只不過是根據一個人的記憶,創造的與之相關的幻境。”
繁勻青皺起眉頭, 大概是難以理解讓她有點沒耐心了:“所以這裡是, 以誰的記憶創造的幻境?你的嗎?”
度華年的回答讓她有些意外:“是。但又可能, 不是。”
“爲什麼?”
度華年思索片刻, 道:“之前我也以爲, 這場百日局是以我的記憶爲局,但後來發現了一些不對勁。”
“哪裡不對?”
“如果是以我的記憶爲局,那麼我會見到……”
最先見到的, 應該是最想見到的……最想見到的那個人。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沒有繼續說下去, 而是迅速換了話題:“對了, 你在這裡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繁勻青道:“最奇怪的事情大概就是出現了兩個你, 那個你還更年輕!”
這話說得……男人臉上露出有些不爽的情緒:“年輕有什麼好?什麼事都不懂。”
“少嫉妒人家比你年輕,比你有活力。”繁勻青嘲笑道。
她沒有忘記剛纔見到的怪異之處——自稱是她的前世, 名爲桃音的那東西。可是她也沒有忽略,度華年剛纔突然中斷的話語。
最想見到的不是她……那是誰?
她心裡有許多的疑問,可是問不出口,不知道該如何問,因爲她怕度華年又只是輕描淡寫敷衍過去。那樣的話, 問的意義又在哪裡呢?
度華年默默一思索, 道:“我覺得應該哪天讓你看看, 我是有活力的。”
繁勻青攤了攤手, 大有一種“你好看你說什麼都對”的無奈之情:“行吧行吧。那我們現在去哪裡?只能呆在這裡嗎?”
“要想出去, 必須找到鎮局之物。”度華年回答道,“如果這裡是我的記憶, 那麼就要去找到‘我’,鎮局之物很可能在那裡。”
要去找二十歲的度華年?繁勻青突然有些小期待,忍不住躍躍欲試:“那快走啊。”
可能是表現得有些明顯,度華年有些看不過去:“這裡可是幻境,遇到的都是假的。”
繁勻青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快走吧你,這麼多話。我還知道是假的呢,難道你連自己的醋都吃?”
“纔沒有!”度華年很快否認了。
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繞過熱鬧繁華的正在繼續祭典的街頭,從擁擠嘈雜的人羣后方走過,一直朝着度家的方向走去。
之前二十歲的度華年被她扔在街上,不知道有沒有去找她。要是沒有找她,這個時候應該也回到度家了。
離祭典的中心位置越遠,人越來越少。他們走在街頭,快到度家時,前方有一顆落英繽紛的大樹。
樹下站着兩個人。
繁勻青遠遠地看了一眼,認出其中一個是二十歲的度華年。兩個度華年同時出現,看着有些怪怪的。
樹下二十歲的度華年面前,站着一個身型矮小的人,是一個女人。
她雖然背對而站看不到臉,但繁勻青憑那身有些誇張的衣服就認了出來,那正是惡女夕。
二十歲的度華年不知道在與她說什麼,微微低着頭,兩人離得有些近。
不知道惡女夕說了一句什麼,二十歲的度華年忽然面露羞赧,靦腆地齜着牙笑了起來,好看的眉眼間都帶着笑。
輕風自樹梢間流過,帶起花瓣簌簌飛舞而下,飄繞在樹下兩人的身旁。那一刻沒有看到惡女夕的臉,繁勻青居然產生了一種他們站在一起很般配的錯覺。
度華年停住腳步,顯然也是看到了遠處那樹下的兩人。他默默地看着他們幾乎重疊的身影,神色怔怔的。
他在看惡女夕的背影。
他在看別人,繁勻青在看他,她看懂了他的眼神,他的眼睛追着樹下的女人而去。
那種專注的眼神是僞飾不了的,她從來沒有見他露出這般眼神。
“青青。”
身後有人喊着她。
是……誰?
“你難過嗎?”
那個聲音越來越近,彷彿就要貼在她的身後。
那一瞬間心中翻涌而起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情感,她只覺得心像是被剜去了一塊,時隱時現的鈍痛,讓她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青青,他不愛你啊。”
桃音的聲音貼在她耳邊響起,黑色的煙霧翻涌着,逐漸化爲一隻手,拉住繁勻青空着的手。
“青青,跟我走吧,我帶你去看看真相。”女孩輕柔的聲音低低響起,宛如藏匿於黑暗中的魅魔,誘拐着人陷入不可見底的深淵,“只有我,可以讓你不痛苦。”
繁勻青默默地將自己的手從度華年掌中抽出,他竟然毫無察覺,也完全沒有注意到桃音的出現。
桃音輕聲笑着,化身爲人形,牽着繁勻青的手,一起慢慢向後退去。
每走一步,這個空間就扭曲一分,周圍的環境先是褪色,然後一點點的剝離,最後在崩塌。
環境中的人靜止不動,紛飛的花瓣凝滯在半空,遠處錦樂祭典的樂音也聽不見了,所有的一切,除了度華年,都在分崩離析。
她們一直往後退,後方有一道巨大的黑煙等待着,像是一個漩渦,等着將人吸納進去。
繁勻青看着度華年一動不動的身影,眼中最後的一點光彩隨着周圍環境的崩塌也消散去了。終於在她被身後的黑煙幾乎全部包裹起來時,周圍的環境完全變爲了虛無。
度華年卻像是突然從大夢中驚醒一般,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轉頭有些焦灼地尋找着什麼。
周圍只有灰暗的景色,沒有一個人。他的眼中露出不知是惶恐還是焦急,對着虛無的方向大喊道:“青青!”
“你在哪兒!”
他看到了身後巨大的黑煙,看到了繁勻青的身影正在被吞噬。
“繁勻青!回來!”
他的喊聲根本就是無濟於事,除了眼睜睜看着她消失在眼前,卻沒有一點辦法。
彷彿看到了曾經的事,他追着繁勻青而去,想將她拉出來。
修長白皙的手指只碰到了一絲黑煙。有人在黑煙中“咯咯”大笑起來,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度華年向前磕了一下,跪倒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在眼前。
“青青!”
灰暗的天地間,只留下他一人,徒勞地大喊着。
*
最後那一刻男人的臉在她眼中無比清晰,她看到了他的惶恐和不安,看到了他的憤怒和……絕望。
你還會找我嗎?
在陷入黑暗之前,她將男人的臉仔細放入心中,牢牢地記下他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