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曾招討與衆將論說成敗之事,忽有軍校來報:“宋江打破沂南縣,救出盧俊義等,現正圍攻襲慶府。”衆人聽罷,大吃一驚。折可存道:“宋江等寇一直在東平府外與韓世忠等相持,怎地便破了沂南縣?”曾招討道:“賊人裡有個軍師,名喚智多星吳用。素聞那廝狡黠多智,其見回救巢穴不得,便使個障眼法兒,暗地裡潛去沂南也不無可能。”看官,宋江等回救梁山受阻於東平府,如何打破沂南,救出盧俊義等衆?不惟官軍疑惑,便是在下也要問。既是如此,且先說起這段緣由。
原來本年八月間,盧俊義引兵救援浮來山,不想落入埋伏,兵陷虎狼谷。解珍、解寶二人爲前部,先到浮來山報知消息,張仙、孫榮、呂彥彪等迎接上山。不想甫一上山,即被密州知州李延熙派兵馬重重圍困。那浮來山生得雄壯,山前立得三重雄關。兩下高山環繞,包住那座定林寺。中間只一條路上關,易守難攻。官軍幾番攻打不下,無從下手,山上衆人也衝突不出,兩下相持。解珍、解寶見了,心中焦急,無計可施。幸得山寨中糧草足備,尚不堪憂。張仙三個好言寬慰解珍、解寶,兩個只得每日與浮來山頭領於聚義廳飲酒解悶,說些江湖上的勾當,不覺已過兩月之上。
那日呂彥彪引解珍、解寶到各處巡視,見三峰聳峙,如龍盤虎踞,二解稱讚不已。呂彥彪道:“這浮來山上有三處險峰,北面佛來峰,西面浮來峰,南面飛來峰。三峰鼎峙,陡峻異常,尤推飛來峰爲首。”解寶道:“既有這等險峻去處,何不前往一觀?”當時三個拔步投南,望飛來峰來。不移時,早到峰頂。二解乃是慣常攀巖走壁,巴山度嶺之人,甫登山峰,兀自贊不絕口。
當時解珍四下裡瞧看,忽地瞥見峰側藤葛纏雜,密密麻麻,山下並無一個官兵,陡然心生一計。便對解寶、呂彥彪道:“我等被困日久,不知盧員外等音信。何不將這藤蔓結成繩索,就於此處攀下山去?”解寶聽罷,喜笑顏開,連聲稱妙。呂彥彪道:“這飛來峰險峻異常,即便有這藤蔓,也恐難輕下。”解寶道:“哥哥放心,我弟兄兩個巴山度嶺走慣了的,又有藤蔓相助,下這峰有何難哉!”呂彥彪道:“既如此,且先回寺,與張仙、孫榮兩位哥哥商議,再行不遲。”二解稱是。當下三個一齊回定林寺聚義廳上來。
當時衆好漢聚集,二解說了結藤下山之意。張仙、孫榮兩個聽了,便道:“既是兩位哥哥執意要去,我等當鼎力相助。一來下山打探盧員外等動向,二來或可尋破敵之法。”當下點起數十小嘍囉,前往飛來峰尋覓藤蔓,打結成繩索,以備使用。張仙三個就在聚義廳上,殺牛宰羊,爲解珍、解寶作歡送筵宴。五籌好漢喝得酩酊大醉,至晚各歸房內安歇。
次日一早,解珍、解寶兩個拴束罷,穿了虎皮套襖,腰裡各挎一口快刀,提了鋼叉。張仙、孫榮、呂彥彪三位頭領,直送兩個到飛來峰上。小嘍囉早已結好兩條藤索,解珍、解寶稱謝,辭別三位頭領。兩個攀藤攬索,一步步爬下嶺來。約莫兩個時辰,早到嶺下。山上衆人見兩個安然下山,俱各心喜。自回定林寺不提。
且說解珍、解寶兩個避人耳目,悄悄取路望西南而行。看看天色將晚,行至一個村落。看牌坊時,寫着“蘇村鎮”三個字。兩個商議了,就在林中打些獐鹿野兔,用鋼叉扛着,扮作獵戶打扮,行到鎮上。卻見那鎮子蹊蹺,才午牌時分,街上更無一個行人。各處門店都關了,街上只有小隊官兵往來巡綽。解珍、解寶兩個見了,忙踅出鎮子,投鎮外尋莊戶人家住。
兩個行了數裡,遠遠望見一處莊院燈火依稀,便徑奔到莊前敲門。半晌,方有一莊客開了門,解珍、解寶唱喏。莊客道:“兩位日晚來此有甚事?”解珍施禮道:“小人兄弟兩個本是莒縣獵戶,因貪趕蟲蟻,誤了時辰,趕不上宿頭。欲借貴莊投宿一宵,來早便行,依例拜納房金,望乞方便則個。”那莊客上下瞧看,見二人生得雄壯,似獵戶模樣,背上又扛着蟲蟻,便道:“既是恁地,二位且稍等。待我入去報知莊主太公,可容即歇。”二解稱謝。莊客自入去通報。
不移時,莊客復翻身出來,說道:“太公相請。”當時引解珍、解寶兩個到裡面正堂,拜見了莊主孫太公。孫太公吩咐莊客,領到耳房裡安歇,就與他們些飯食。解珍、解寶兩個謝了,隨莊客吃了些飯食羹湯,那莊客自來收拾碗碟。
解珍問道:“小哥,此間這等好村坊去處,因何家家早早閉門落鎖,尋不着一個行人?”莊客道:“你等既是莒縣之人,緣何不知?”解珍道:“小人兄弟兩個是獵戶出身,向在深山慣了,卻不知此間風俗地理。”莊客道:“既然恁地,我說與你。上月間官兵與梁山泊好漢在此間廝殺,那夥好漢中計,盡被驅入沂南的虎狼谷去了。官兵在谷外挖了壕塹,築了高壘,欲困死那夥好漢。爲恐同夥來救,因此上官府貼下告示,虎狼谷周邊州郡村落,一概早早宵禁,嚴防賊人出沒。”
解珍、解寶聽了,暗自咋舌。解珍道:“原來如此,幸而我兩個來晚些。若撞着廝殺,豈不是苦?明日且早回深山去休。”當時兩個謝了莊客,胡亂洗漱罷,自去歇臥了。
次日天曉,解珍、解寶拜辭孫太公要行,並交納房錢。孫太公堅辭不受,兩個拜謝出莊去了。過了沂水河,晌午時分,早到沂南縣。投個酒店落腳,望見街上各處遍是官兵。兩個商議了,待晚間尚未關城門時,即出了南門,投南而行。看看天色已晚,兩個行到虎狼谷外。見那山谷兩邊均是劍峰,陡峭異常。谷口處果築起一道高壘,壘上有軍兵把守。壘外紮下數座營盤,卻不見些許兵馬,只有數隊軍士往來巡綽。
當下解寶道:“此地爲何官兵如此之少,若盧員外等拼死衝突,諒此些許兵馬定抵擋不得。”解珍道:“我觀沂南城中官兵甚多,盧員外等被困數月,想是前番屢次衝突不出,官兵便用障眼法兒在此虛設人馬,迷惑谷內。”解寶道:“既如此,我們何不趁夜裡從兩邊峭壁入谷,報知盧員外,趁勢殺出?”解珍道:“不可,這兩側山峰異常險峻,若貿然攀登,恐吃官兵發覺。即便僥倖入谷,破了這營壘。但沂南尚有官軍重兵守把,那時若來相救,怎生敵得?你我可先查探這山谷形勢,再去公明哥哥處搬取援兵來救,方是上策。”解寶稱是。當夜兩個將山谷周遭看視了一番,取路投西北而行。
再說兩個曉行夜宿,飢餐渴飲。行了五七日,早到萊蕪。李俊、杜遷、宋萬聽聞解珍、解寶到來,萬分歡喜,忙迎入城,都到縣衙坐定。解珍、解寶動問起形勢。李俊道:“自上年佔了萊蕪後,我等便一把火燒了萊蕪監,都納入萊蕪縣。大興冶煉,廣招四方高手匠人,打造戰械。那奉符縣派了幾員捕盜官,都吃我等殺敗了,再不敢來。後聽聞襲慶府新到任一位知州錢伯言,設下詭計,把盧員外困在虎狼谷,故而小心提備。近日打探那錢伯言要前來侵伐,我等正準備迎敵。不想二位兄弟到此,實乃萬幸。”解珍、解寶道:“哥哥既知曉盧員外被困之事,可曾報與公明哥哥知曉?”李俊道:“公明哥哥處我早已派人報知,怎奈衆兄弟與譚氏寨廝殺得緊,片時離不得。吳軍師派人到山寨調兵去救盧員外,不想官兵襲取了東平府,大寨危急,自顧不暇。”
解珍、解寶聽聞東平府陷落,吃驚不小,失聲道:“東平府有史進兄弟等守把,官軍何人竟能打破?”杜遷道:“卻是老種經略相公帳前姓韓名世忠的,聽聞此人智勇雙全,用計襲取了城子。”解寶道:“公明哥哥現在何處?”宋萬道:“公明哥哥與譚氏寨相持,聽聞東平府有失,大寨危急,便星夜回援,現正在東平府外與官兵對峙。”解珍、解寶聽了,便要動身前去。李俊勸阻道:“天色已晚,不爭這一日。今夜權在此歇息,明日再去不遲。”杜遷、宋萬也相勸。解珍、解寶只得應了,當晚李俊且教置酒,爲二解接風。席間衆人說起歷年征戰之事,又說道眼下形勢堪憂,均心中煩悶。是夜五個同吃悶酒,席罷而散。
次日,李俊、杜遷、宋萬苦留,解珍、解寶定要到宋江營中。李俊便教選兩匹好馬與二解做腳力,自與杜遷、宋萬相送到城外作別。二解飛奔東平府來,不日早到城外,果見宋江等於城外十里紮下營寨。那日正逢魯智深、武松兩個領兵巡哨,見是解珍、解寶,忙引到中軍帳裡。宋江、吳用並衆頭領見了,心中歡喜。宋江便問兩個從何處來,兩個便將前事一一說了,衆人皆忿忿不已。
吳用對宋江道:“我等雖知盧員外被困虎狼谷,唯不知彼處形勢。貿然前去,恐事反不諧,且前去打探消息之人至今未回。今日兩位兄弟既曉得山谷形勢,我等可星夜前去,務要救出盧員外等兄弟。”宋江道:“軍師之言,正合我意!只是我等在此與官軍廝殺已有些時日,若驟然退去,恐吃官兵掩殺。”吳用道:“無妨,眼下已是十一月天氣,我料明晚便有風雪,全軍可乘機悄悄撤走。若是官軍發覺,可教孩兒們將旗幟輜重拋散於地,官兵定疑我等詐敗,不敢來追。”衆頭領聽罷,齊聲讚道:“妙哉!妙哉!”當晚宋江教於營中排下筵席,與二解洗塵。解珍、解寶說起虎狼谷形勢,又說起浮來山三位頭領的好處,衆頭領滿心歡喜,盡醉而散。
次日申牌時分,朔風漸緊,果降下一天大雪來。宋江傳下號令,自與吳用、花榮爲中軍;呂方、郭盛爲前軍;楊志、穆弘爲左軍;魯智深、武松爲右軍;李逵、石勇、湯隆斷後,沿着汶水,冒着大雪,徐徐而退,官軍竟不曾發覺。比及次日天明時,官軍前去哨探,卻是座空營。急報回東平府,韓世忠便令數名斥候分到各處探聽宋江等人行蹤,立等回報。那斥候依吩咐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等冒雪出了東平府地界,馬不停蹄望東北而行,不日早到萊蕪。李俊、杜遷、宋萬滿心歡喜,相迎入城,當日排下筵宴。席間,宋江便教解珍、解寶二人先行,設法入虎狼谷知會盧俊義等頭領,相約五日後一齊攻打。解珍、解寶依吩咐去了。萊蕪城裡吳用教李俊備足糧草軍械。次日一早,宋江、吳用引衆好漢一齊上路,望沂南縣進發,按下慢表。
再說解珍、解寶兩個離了萊蕪,取路投南而行。不上三日,早到沂南縣。兩個見沂南城守備較之前更嚴,便不敢入城,只在城外歇了。看看那晚夕陽西墜,解珍、解寶兩個吃了飯食,各拴束罷,一齊投虎狼谷來。路上撞着兩個伏路小軍,被二人上前,登時結果了性命。比及到得谷口時,已有一更天氣。聽得官軍壘上營內,更鼓分明。解珍暗暗地叫兄弟道:“此去關係甚大,不容有失。你我兄弟可分頭而行,務必報與盧員外知曉。”解寶道:“哥哥保重!就於虎狼谷內相會。”當時兩個作別,解寶自去山谷西峰。解珍望解寶身影不見,方投山谷東面來。望見谷口壘牆上官兵巡綽,解珍不敢從大路走,攀藤攬葛,一步步爬上嶺來。
是夜月色明朗,如同白晝。約莫三更時分,解珍已到嶺上,望見谷中幾點星火。再看谷外官軍營內時,燈火輝煌。解珍自肚裡尋思道:“盧員外等被困日久,不知情勢如何了,我且儘快下嶺去罷!”便攀援下嶺,待將至壘牆聽時,下面更鼓,已打四更。解珍心急求快,正爬到巖壁崎嶇之處,懸崖險峻之中,只顧爬下去,手腳都不閒。不想失足一腳將一塊岩石踏落,壘牆上早吃人看見了,慌忙報與守將王平知曉。
當時王平聽了,忙引弓箭手並牀弩手,齊上壘牆來,望黑影裡只顧射去。解珍心慌,急抽腰刀撥箭。怎奈箭雨甚密,身上早中了百十箭,仿如刺蝟一般,從半空裡墜下來。可憐解珍做了半世好漢,從百十丈高巖上,倒撞下來,死於非命。王平又教軍士舉火把照看東峰各處一遭,見再無一人,方纔歸去。
且說谷內盧俊義等被困將及三月,幾番衝突不出,糧草早盡。只得殺戰馬,尋樹皮草根充飢。天已入冬,每日餓凍而死者愈多,更有擅自逃奔官軍者。雖吃盧俊義斬殺數人,兀自禁止不住。朱武選那善攀巖的小嘍囉,欲攀嶺而出。不想跌死甚多,無一人得出。衆頭領心灰意冷,每日只是長吁短嘆,別無他法。
那日四更時分,解寶自虎狼谷西嶺攀援而下。探哨嘍囉見是解寶,恰似半地裡撿了金寶一般歡喜,飛也似報去盧俊義知曉。盧俊義歡喜異常,急叫燕青喚衆頭領到大帳聚集。不移時,解寶見朱武、張清、徐寧、戴宗、阮小二、楊雄、石秀、焦挺、孔亮先後都到,彼此相見,恍如隔世。解寶看衆頭領時,都是灰頭土臉,面有菜色。盧俊義說知阮小五、朱富、孔明三個戰死之事,解寶便問哥哥解珍可曾到此,衆人均說不曾到。解寶心慌,當下也顧不得告知他事,急請盧俊義及衆頭領去尋。
衆人尋到天明,亦未尋得,只得重回營中。解寶便將官軍營壘虛實並宋江、吳用約定之期告知衆人,盧俊義等大喜。正說間,忽有小校來報:“官兵在壘牆上把竹竿挑起解珍頭領頭顱,掛着號令。”解寶聽了,大哭一聲:“哥哥!”驀然昏絕倒地。衆人慌忙扶起,半晌救得甦醒。衆頭領勸解寶道:“死生有命,賢弟切莫煩惱。明日便是約定期限,那時定與解珍兄弟報仇雪恨!”解寶聽了,稍稍回顏,兀自怒氣不平。盧俊義、朱武便教衆頭領整點軍馬,只等來日突圍。
再說沂南城中,自前番沂州、襲慶府、密州三處官軍將盧俊義等逼入虎狼谷。續後襲慶府、沂州兩處軍馬調去攻打梁山本寨,只留李延熙一軍鎮守沂南,防備盧俊義等逃脫。那李延熙手下共是五員將佐,號爲密州五虎。那五員?卻是馬猛、王平、花約、張大年、尹大諒。李延熙圍困日久,見梁山衆人無力突圍,便暗調馬猛圍攻浮來山,自與花約、張大年駐守沂南,王平、尹大諒共領虎狼谷口營壘軍馬。
那日李延煕接得王平、尹大諒來報,有梁山泊賊目欲攀嶺入谷,吃發覺射殺。李延熙聽罷,不喜反憂,看官你道爲何?原來李延熙連日派探馬向北探聽梁山消息,卻不見一人回報。今又聽得梁山賊人慾救盧俊義之信,不由心中疑惑,只得另派探馬打探。又教城內小心提備,嚴防變故。
那晚酉牌時分,李延熙與花約、張大年巡視各處罷,方回府中。忽見西門小校慌急來報,梁山賊兵繞城望虎狼谷疾行。李延熙大怒道:“城外崗哨都睡死了,怎麼絕不通報!”原來連日李延熙所派探馬均吃梁山截獲殺死,故兵臨城下,李延熙方纔知曉。
當時李延熙忙披掛上馬,與花約直出南門追趕,留張大年守城。當時放下吊橋,李延熙、花約引兵馬急出,約莫行了五七里路,只見前面撞出一枝軍馬來。火光影裡,一個胖大和尚倒提禪杖,一個虎面行者橫執戒刀,當先攔住去路。正是魯智深、武松。兩個齊聲喝道:“腌臢潑才,留下命來!”一齊望李延熙殺奔過來。花約見了,縱馬舞刀,力鬥二人。不上十合,早見魯智深虎吼一聲,一禪杖直刺入馬前項。那馬吃痛,壁直立起,將花約閃下馬來。早吃武松縱步趕上,胳察一刀,剁下首級。驚得李延熙魂不附體,撥馬便走。魯智深、武松隨後緊追,望沂南殺來。
且說衆人保着李延熙,急急望沂南城而走。到得城下看時,只見宋江、吳用立於城頭,城上已佈滿梁山旗號。原來吳用遣楊志、穆弘、李逵、石勇、湯隆引軍馬繞城向南攻打虎狼谷口官兵,又教魯智深、武松於半路埋伏。待城內軍馬出城救援時,宋江、吳用自引花榮、呂方、郭盛襲取城池。那張大年於城頭指揮官兵迎敵,早被城下花榮覷得親切,一箭射中左臂。官兵見城外梁山兵馬無數,張大年受傷,士氣大挫,早吃梁山兵攻上城頭,撞開城門。
張大年見大勢已去,上馬挺槍,欲殺出城。正撞着呂方、郭盛,鬥到十合之上,雙戟並施,張大年死於非命。宋江、吳用乘勢驅兵搶入,奪了城子。當時李延熙見城池已被宋江、吳用奪取,背後賊兵呼天搶地殺來,心知不是話頭,那敢停留,引着十數騎馬軍望東飛奔。吳用傳令衆軍休要追趕,且先入城肅清各處官兵。
再說虎狼谷外官軍營內,王平接得急報:“北面不知從何處殺來許多梁山賊兵。”王平聽了,急披掛上馬,又教軍士前去告知尹大諒。方出得營外,只見火光之中,一個黑大漢脫得赤條條的,手搦雙斧,當先殺到,正是黑旋風李逵。左邊石勇,右面湯隆,一齊卷殺過來。王平正要問時,三個已到馬前。王平見三個來並他一個,長嘯一聲,舞起大刀,奮力在馬上鬥了十數合。全無怯懼,越鬥越健。不想背後又撞出楊志、穆弘,這兩個又是會廝殺的。饒王平有三頭六臂,也敵不過五將,轉身便走。穆弘馬快,早已趕上,朴刀落處,把王平連腰截骨帶頭砍著,顛下馬去。
當時小嘍囉放起一個號炮,直飛入半天裡。衆好漢大喝一聲,一齊殺入官軍營內。壘牆之上,尹大諒接得報說,見壘下營裡吶喊噪亂,正要下壘相助。猛聽得谷內喊聲大起,火把照亮如同白晝,正是盧俊義領衆好漢前來攻打。尹大諒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進退無措。只得定下一個念頭,兩邊抵禦。當時壘上槍炮矢石齊下,谷內梁山嘍囉雖奮勇向前,怎奈被困數月,身體疲弊,反吃打壞無數,兩下相持。
正廝殺間,尹大諒忽接得報說,楊志等已殺散營內官兵,奔上壘來。不覺愈加心慌,壘上官兵六神無主,登時大亂。盧俊義、朱武見壘上慌亂,督促衆人全力攻打。片時間,石秀、解寶已領兵由雲梯登關。見尹大諒仗口劍,兀自在城頭作困獸鬥,手起傷了四五個登城嘍囉。解寶忿怒傷了他哥子,大吼一聲,將手中鋼叉望尹大諒飛擲過去。尹大諒聽得腦後聲響,急轉身時,正被鋼叉貫胸而過,登時了賬。楊志、穆弘等早殺上關來,逢人便砍,官兵登時掃盡。李逵等開了關門,放盧俊義等出谷。
當下衆頭領相見,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解寶只尋得解珍頭顱,大哭一場。衆頭領無不垂淚,都向解珍頭顱拜了三拜,就於谷口埋葬。衆好漢一把火燒了壘牆,一齊投沂南縣來。宋江、吳用早引衆頭領出城相迎,盧俊義等感慨萬千,同入城中。是夜,大衆就於城內排下筵宴,各訴肺腑,衆頭領盡醉方散。
次日,宋江等接得探馬報說,李延熙奔命至浮來山,與馬猛引兵馬星夜逃回密州去了,浮來山之圍已解。衆頭領聽罷,俱各歡喜。吳用對宋江道:“眼下朝廷派曾孝蘊圍困大寨緊急,我等需速往救援。現衆兄弟已合兵一處,力量倍增,我等可就勢向西襲取襲慶府,解大寨之困,不知兄長意下如何?”宋江道:“如此最好,山寨是我等根基,倘若有失,其禍不小。”衆頭領稱是。當日宋江、盧俊義、吳用聚集衆英雄,就於沂南縣重新整頓兵馬,調兵遣將,即日望襲慶府進發。不日早到,三軍猛攻襲慶府東門,幾番將破,幸得錢伯言等悉力守禦,又遣軍士出城求援,兩下相持,前事已完。
回說那軍士馬不停蹄,報知曾招討襲慶府危急。彼時梁山大寨已破,曾招討已平各處,衆將紛紛前來獻功,獨獨不見蔡居厚。原來官軍攻破梁山大寨之時,童猛在後關見大勢難挽,便引五百水兵投北而去。約行十數裡,早見一湖,煙波浩渺。原來上年間京師大水,那水由廣濟河、五丈河注入梁山泊,淤泥甚多,竟將梁山泊一分爲二。南面仍爲梁山泊,北面卻獨成一小湖,與東平府毗鄰。那湖心有一島,喚做土山島,島上有一山,喚做無影山。說來也奇,那湖初成之時,湖底竟涌出暖泉來,是以冬季竟不結冰。當時童猛見了大喜,便引着五百水軍在湖邊尋了木筏,徑渡過土山島上來。
比及蔡居厚引兵追至,早無船筏可用。蔡居厚便令軍校到東平府借來船筏。次日,船筏齊備,蔡居厚揀選熟稔水性的五百官兵乘船攻島。不想那五百人去了半日,只逃得三五十回來。蔡居厚驚問緣故,數內一個告道:“小人等乘船攻島,吃賊人從水底扳翻船筏。賊將童猛委實兇猛,手下又都擅水戰,落水軍士吃殺死大半。小人等在隊尾,忙掉頭回來。眼下賊人在島上紮下寨柵,欲作困獸鬥,特來報知大人。”蔡居厚聽了,忿然道:“傳令衆軍將湖岸水口團團圍住,休教賊人乘船逃脫。待我另想良策擒賊。”衆人依言去了。
且說曾招討將攻破梁山之事恭折謹奏,由急腳遞飛報東京。又將梁山泊強盜首級封匣標籤,與擒獲梁山眷屬人等隨後解往東京,點兩千名壯兵沿途護送,不數日早到開封。那日天子臨朝,聞聽曾孝蘊統各路大兵,攻破賊巢,斬獲羣盜,龍顏大悅。便降下敕旨:“征討諸將,俱升一級官職;陣亡將佐,追授封賞;其餘將弁兵丁,分別賞齎撫卹。梁山賊衆根本已失,不足爲患。因東南方臘叛逆,賊勢漸大,各路軍馬不必進京謝恩。着調曾孝蘊回知歙州,平滅賊患。蔡居厚間賊有功,調知東平府。其餘人等暫回本處,朝廷另有調用。濟州、濮州二處,令中書省委派官員赴任接管。”
當日天子下了敕旨,親賜御酒,遣天使星夜送到東平府。彼時曾孝蘊等已將梁山泊各處關隘盡數拆毀,一把火將寨柵燒作白地,軍馬齊會東平府,商議救援襲慶府之事。忽聞聖旨到,衆人同出聽宣。領旨謝恩畢,送走天使,重複商議進退之事。只見探馬又報:“宋江、盧俊義等已撤襲慶府之圍,投北去了。”曾招討對衆將道:“眼下樑山已破,宋江等殘賊北遁。不想東南又起禍亂,天子欲遣將討捕。東平府殘賊困於湖中,已不足慮。諸君且按聖旨,速回本處,靜待上命差遣。”衆將稱是。當日各自打道回府,按下慢表。
不說衆將各歸本處,只說蔡居厚聽聞天子降詔,便引親隨到東平府。韓世忠、王進、扈成等與蔡居厚辦了交割事宜,自引軍回延安府。蔡居厚安頓府中諸事,便點起軍馬,徑望東平府外小湖來。路上尋思童猛等五百人竊據土山島,強攻不得,陡然心生一計。當時行到湖畔營內,鬱保四並兩員偏將出迎。原來那日曾招討召集衆將到東平府時,蔡居厚留鬱保四並兩員偏將駐守,以防賊人逃脫。
當下衆人入帳,各自坐定,蔡居厚說起朝廷加封鬱保四東平府兵馬都監一職。鬱保四聽罷,望西南叩謝不已。蔡居厚扶起鬱保四道:“眼下賊目童猛並五百梁山水賊已被圍數日,料其糧草早盡。我素聞那童猛熟知水性,是條好漢,有心收爲己用。正要遣人攜書勸他來降,不知都監意下如何?”鬱保四道:“大人所見極是,那童猛不過潯陽江邊一野漢,雖無甚遠見,但也曉得識時務者爲俊傑的道理。小人既受相公擡愛,情願去走一遭,說他來降,以報知遇之恩!”蔡居厚大喜,隨即修書交與鬱保四,又喚兩個心腹伴當同往。三個整束罷,乘船望土山島去了。
一行乘船涉水,那島上小頭目見鬱保四三人前來,問明原委,飛也似報知童猛。那童猛甫聽得鬱保四三個字,怒不可遏,提把短刀,徑奔出營。見小嘍囉在前,引着鬱保四三個。心頭怒起,大踏步向前,一腳踢翻鬱保四,大罵道:“無恥畜生,背義禽獸,還敢來見我!”說罷,舉刀便刺。鬱保四喊道:“哥哥今日殺我,便是害了五百條性命!”童猛聽說,便收住刀,低頭尋思。鬱保四見事有轉機,便道:“眼下大寨已破,公明哥哥等杳無音信,不知生死。哥哥引五百兄弟至此,四面受敵,試想能撐得幾時?即便哥哥不懼生死,然諸兄弟大半皆有老小,若都命喪此地,其家人奈何?眼下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哥哥何不暫忍一時之屈,歸降朝廷。他日邊庭上一刀一槍,博個封妻廕子,也與祖宗爭口氣,請哥哥思之。”
童猛聽了,環顧衆人,皆面露菜色。尋思半晌,扶起鬱保四。當下鬱保四呈上蔡居厚書信,童猛見那信上有投降免死字樣,看了良久,嘆道:“罷了!罷了!舍了我這身皮囊,換五百條兄弟性命,也不枉了!”便對鬱保四道:“今日事已至此,我便隨你去見那蔡居厚。但須得放這五百人各還本家,復做良民。若是答允,我即便起行。否則我與五百兄弟寧可壯烈戰死,也不苟且偷生!”鬱保四道:“哥哥乃真英雄!小弟這便回去,來日回報哥哥。”當下引兩名隨從重複登舟回去。
次日一早,鬱保四如約而至,告知蔡居厚已答允童猛之言,便請前去相會。其餘五百人且隨過岸,齎發錢物,任從去留。那五百人聽了這話,打個圈子圍攏來,哭勸童猛道:“哥哥萬不可輕身前往,恐中了奸賊之計!”童猛道:“事已至此,我不願再看一個兄弟枉送性命。我意已決,莫要再勸!”當下衝出圈子,頭也不回,跳入舟內。鬱保四也登了船,一同涉水過湖。
一行直入中軍大帳,蔡居厚早在帳內等候。當下見了童猛、鬱保四兩個,眼角堆下笑來道:“今日好漢來投,草野少一良才,我軍多一猛將也!”當下相請入坐。蔡居厚親自擎過兩盞酒來,遞與二人。自家又斟過一盞酒道:“且請好漢滿飲此盞!”童猛、鬱保四聽了,不知是計,一飲而盡。蔡居厚只呷了一口,把眼四下一看,將酒盞望地下一擲,喝聲道:“綁了!”只聽得帳後一聲喊起,兩邊壁衣裡走出十數個壯健軍漢來。一發上,把童猛、鬱保四拿倒在帳內。正是:禍福相倚本無定,死生有命一念間。畢竟童猛、鬱保四兩個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一條好漢:
解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