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大神的走了,洛醺還沉浸對這種神技的驚駭中,那女人是揹着來的,卻是被她丈夫攙扶着回去的,若非因爲自己現在是在逃命,洛醺就想拉着那大神問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回想起父親曾給自己講過,在別個國家有類羣體叫土著,那些土著人受傷了生病了也沒有郎中和醫藥,他們就是利用類似跳大神這種神技來救命的,據說巫師叨叨咕咕之後,人都能眼看着傷口癒合的神奇景象。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話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洛醺想,自己囿於這個小小的縣城長到了十七歲,沒有見識過的東西太多,忽然想起沈稼軒說要送自己去奉天讀書的事,這一刻她正的動心了,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火總算點燃,鬼三把土豆埋入火裡,然後和洛醺談論剛剛跳大神的事,不僅僅是洛醺好奇他亦是。
“跳大神我也聽說過,只是沒有親眼所見,但我們鄉下有很多靈異之事,只怕少奶奶你這樣的城裡小姐極少聽到過。”
洛醺推着他:“快說快說,我從小就喜歡聽鬼故事,說不定將來我會寫本書,來記述金水灣的風土人情。”
她也就這麼一說,鬼三卻信以爲真:“那好,我給您說說,聽得最多的就是黃皮子迷人的事,並且我親身經歷過,那年我和咱家爺去打獵,大雪泡天的,覆蓋住萬物,所以野雞啊野兔啊狍子啊都出來覓食,獵物就非常多,我們也只是打些野雞野兔什麼的。對於黃皮子咱家爺從來不讓打,這東西稀奇古怪的,還是不要招惹。”
鬼三邊講邊撥拉出一個土豆,摸摸敢軟和一點點。於是又重新埋進火裡,繼續講:“村裡有個老九頭,他特別愛打黃皮子,那東西值錢,聽咱家爺說,你們寫字用的狼毫筆就是用這東西的毛做成的。”
這個洛醺知道,於是點點頭,也不敢插言,怕打亂鬼三的故事。鬼三再道:“偏巧那天我和東家就碰見了老九頭,東家還與他開玩笑,說九爺你可不要再打黃皮子了。當心被迷住。老九頭不以爲然,哈哈一笑彼此擦肩而過,等我和東家打了幾隻野雞回來,騎馬走到村子邊就發現老九頭倒在地上四腿朝天的亂蹬,少奶奶您猜怎麼着?”
洛醺急忙搖頭表示不懂,暗想大概與黃皮子有關,也忘記土豆的事,盯着鬼三目不轉睛。
鬼三呵呵一笑:“他被黃皮子迷住了,當時我還不懂,因爲東家之前聽說過有關黃皮子迷人的事。他就四處的找。百步以外。果然就有個黃皮子做着老九頭同樣的動作,東家一腳把黃皮子踢跑了。我這邊的老九頭也緩刑(好了)過來。”
洛醺瞪大了眼睛:“真這麼神奇?”
鬼三道:“千真萬真,不信等站家爺回來您問他,自那以後咱家爺連野雞野兔都不怎麼打了,他覺得黃皮子之所以迷老九頭,是因爲老九頭害它的同宗太多,人有人的世界,獸有獸的世界,禽有禽的世界,欺負誰,誰都不高興,都會報復,咱家爺說,這叫因果。”
說到這裡,鬼三撥拉出一個土豆,還是沒有完全熟透,洛醺已經嚥了幾次口水,鬼三心有不忍,拿着土豆振振有詞道:“土豆沒爹,就怕手捏。”鼓搗幾下,土豆就軟和了,笑嘻嘻的遞給洛醺。
洛醺把外面黑黢黢的皮剝掉,立馬香氣就撲進鼻子,邊吃着噴香的燒土豆邊憧憬,何時才能冬天啊,然後同沈稼軒去打獵,看着他躍馬揚鞭的雄姿……
吃完土豆,鬼三脫下自己的外衣鋪在地上,讓洛醺躺上去小睡一會,雞叫頭遍兩個人就動身進城。
洛醺躺下後也睡不着,幕天席地的不習慣野外睡覺,她倒不是擔心鬼三會對自己如何,她甚至和風流成性的孫猴子在一起都沒有擔心過,這感覺很奇怪,莫名其妙的就相信他們,卻對一貫衣冠楚楚文質彬彬的顧芝山時時防備,老祖宗發明的那個詞彙確是真理,那就是人不可貌相,她仰頭看着星星讓鬼三繼續給自己講故事。
鬼三覺得孤男寡女這樣黑燈瞎火的也彆扭,多說話就能解除這尷尬,於是繼續講,講了很多,從鬼怪講到金水灣的風土人情,再講到自己是怎麼來的沈家,他本是河南嵩山人,從小練得一身好功夫,更兼俠肝義膽,年輕不懂事,覺得自己厲害打遍天下無敵手,就開始行俠仗義,打壞了某個地主老財魚肉鄉里的兒子,被人家告到政府,人家使了太多的錢,勢必要他的命,他不得不外出逃命,一逃就逃到了北京,沿街賣藝聊以爲生,卻又打壞了一個政府大官作惡多端的小舅子,走投無路時沈稼軒救了他,沈稼軒還寫了封家書,讓他來到金水灣沈家做了護院。
“咱家爺,是我鬼三可以用性命回報的人。”鬼三敘述完感慨道。
洛醺趴在地上看着他:“你的功夫這麼厲害,被重用也是應該。”
鬼三羞慚的笑笑:“拉倒吧,咱家爺的功夫才厲害呢,就我這樣的身手,十個八個近不了他身,不過我的輕功咱家爺還是非常讚賞,他說不是天下無敵,也能排上名次了。”
沈稼軒的功夫洛醺目睹過,也知道鬼三對沈稼軒是心悅誠服,兩個人說說笑笑就到了後半夜,洛醺睏意襲來,話不說了,聲也沒了,迷迷瞪瞪的馬上要睡着,卻聽鬼三大喝一聲:“誰?”
洛醺撲棱就爬了起來,嗖的躲到鬼三身後,速度之快讓鬼三咋舌,覺得少奶奶剛剛這番表現,她的輕功也能排上名次了。
“怎麼回事?”洛醺緊緊抓着鬼三的胳膊問,今晚又是跳大神又是講黃皮子迷人,神經正繃得緊緊的,突然一聲她當然害怕。
鬼三看她說話聲音都變了調,忙不迭的安慰:“少奶奶別怕,有個瘋婆子。”
洛醺隨着他的手指去看,十幾步遠的地方站着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她懷裡還抱着很多東西,好像不知道此地有人,所以被鬼三一聲斷喝嚇得不知所措,傻愣愣的站着。
洛醺怎麼看怎麼覺得眼熟,突然哎呀一聲,用手捅了下鬼三:“是狗剩媳婦!”
對方聽見她這聲喊,丟下懷裡的東西就跑,洛醺推了下鬼三,兩個人撒腿就追,洛醺邊跑邊喊:“喂別跑,你不要兒子了,他太可憐了!”
狗剩媳婦根本不理,本是肥碩的一個人,跑的卻非常快,還專門穿樹叢,鬼三幾次追上又被她幾次甩掉,再發現她的背影時,她已經鑽進了青紗帳,鬼三隨之進去踅摸半天也找不到,無奈又怕洛醺出事,只好出來。
“人呢?”洛醺也終於呼哧帶喘的追上。
鬼三道:“這娘們,比兔子跑的都快,不見了。”
洛醺失望道:“她怎麼做孃的,自己兒子都不要了,我替她養活到何時啊,真是氣人。”
鬼三感慨道:“她是受不了失去男人的打擊吧。”
洛醺氣呼呼的:“既然這麼在乎自己男人,爲什麼和孫猴子鬼混。”
杵在這裡又喊了半天,空寂寂的夜空唯有他們兩個自己的迴音,狗剩媳婦不知所蹤,洛醺和鬼三唯有重新回去西小廟處。
青紗帳內,狗剩媳婦在低低啜泣,她只是趴在壟溝裡並沒有跑太遠,聽洛醺說兒子被她養活呢,更加放心,從此後自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給兒子弄吃的,可以放心的離開金水灣,躲開大家唾棄的目光。
雞叫了,鬼三一夜守護,覺得是時候趕路,輕聲喚醒洛醺,從灰燼中扒拉出最後一個溫熱的土豆遞給洛醺:“少奶奶,您先墊吧下,等到了城裡我請您吃頓好的。”
洛醺晃晃腦袋:“這個就非常好吃,我還喜歡吃烤地瓜,烤苞米,還有冬天炒的爆米花。”
鬼三拾起地上的衣服穿戴好:“咱金水灣就不缺這些東西,走吧,路上看能不能偷個西瓜給您解渴。”
中午時分,他們兩個就到了城裡,先遠距離的去看了看沈家糧棧,畢竟狗剩的兒子還在那裡,洛醺怕沈老太太對這個孩子不依不饒,一旦將他趕走,在城裡那孩子更不懂如何生存。
說起來沈家糧棧洛醺不是十分陌生,和父親生活在一起的時候陪着父親來買過米,現在忽然明白那個時候父親爲何經常來這裡買米,每次都只買一點點,猜測大概是爲了見沈稼軒,他們兩個的關係一定非常好,就不知沈稼軒是不是革命者。
沈家糧棧規模大,紅漆柱支撐闊達的門臉,四扇門敞開,客人們進進出出夥計們忙忙碌碌,生意紅火,沈家因爲在金水灣有上千畝良田,金水灣土質好水質也好,沈家糧食聞名遐邇。
洛醺想讓鬼三去打聽一下那孩子的情況,卻突然發現來了一隊士兵,呼啦啦把沈家糧棧門口堵住,然後騎着高頭大馬走上前的,竟然是沈稼轔的副官何衝。
他到了糧棧門口也不下馬,用手一指夥計:“把顧芝山交出來!”
洛醺看看鬼三,鬼三望望洛醺,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