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自李成桂廢了高麗王朝的最後一代國王之後,這裡一向都以小中華自居,李成桂崇慕大明,傳說當初就是因爲不願意和大明王朝開戰,拒絕了高麗禑王攻伐遼東的命令,這纔打着清君側的旗號,開創了朝鮮李氏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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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王朝開國之初,朝鮮給規整的倒也不差,頗有一派欣欣向榮的感覺,可是到了十六世紀,李氏封建王朝貴族宗派集團便黨爭不斷,科田法被破壞,土地兼併加劇,國力日趨衰落,用一個字就可以形容一一窮!
不過就算是再怎麼窮,朝鮮的王公貴族倒也自娛自樂,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玩兒的不亦樂呼,再加上身旁有大明王朝這麼一個強勢的宗主國,安全問題是不用考慮的。
於是乎,黨政不斷,下克上的事情屢有發生,整個朝鮮被折騰的烏煙瘴氣,最可怕的是,舉國上下居然百年都不知兵事。
到了宣祖李昖這一輩更是不濟,李昖原本是德興大院君李岹的第三子,因爲明宗的世子早死,因此他才能繼承王位。
李朝宣祖十五歲即位,面臨的最大問題是朝中黨爭。當時士林派中一批年紀較輕的學者和一批年紀較大的學者間發生派別分裂,依照他們在漢城不同的居住區域,又分別稱爲“東人”和“西人”。
大概是同時期大明朝堂之上的黨政給了這些人啓發,於是乎,閒得蛋疼的兩派之間互相攻擊,乃至利用權勢而對對方加以打擊和迫害。在先前的黨爭中喪生的趙光祖、尹任等人被平反,尹元衡等人則被削勳。朋黨們不斷攫取利益,導致朝廷風氣敗壞,而且朝政紊亂。
國內不淨也就罷了,關鍵是來自外部的威脅也日益加劇,一向對大陸極度渴望的豐臣秀吉君坐不住了,帶着手下的驕兵悍將對朝鮮進行了非友好的國事訪問。
結果就落到了今天這步田地,漢城,平壤相繼失陷,身爲一國之主的李昖望風逃竄,躲到了義州的窮山溝裡,等着大明王朝的救援。
義州的一個窮山溝裡,三五間東倒西歪的茅草房內,李氏王朝的精英們匯聚一堂,滿臉苦逼的對望着,那氣氛透着股難言的心酸。
“派去的人還沒消息嗎?”
李昖說着話,目光還躲躲閃閃的,哪裡有半點兒人君的氣象,豐臣秀吉大舉侵犯,朝鮮的軍隊連戰連敗,早就讓這位國王殿下喪了膽。
再加上他原本是個身嬌肉貴的主兒,這會兒卻讓他在這般簡陋的房舍之中吃風,每日裡都難得見到些葷腥,身子早就被拖垮了。
領議政李滉忙躬身道:“啓稟殿下,左參成鄭拔大人和右參成洪成基大人已經去了多日了,算算路程,如今也該到了北京,面見大明天子,想來不日就能盼來救兵,光復祖宗基業!”
李昖聞言,面色總算是好看了些,可是一想到失陷的王京,還有淪於敵手的后妃,王子,公主,心中又是一陣悲痛,嗚咽着哭了起來。
“都是寡人無能,害得百姓受苦,三千里河山竟淪於倭人之手!”
李昖都哭了,餘下做臣子的總不能無動於衷,雖說對李昖的言辭嗤之以鼻,但是好歹都要應應景,一時間哭聲大作,和死了親爹一般。
哭了一陣,李滉忙勸道:“殿下!不必憂傷,那倭人不過是一時得逞,等鄭拔大人請來天朝的援兵,總有報仇的時候!”
“是啊!殿下!倭人不過遠邦醜類,如何是天朝的對手,只要天朝大軍一到,倭人定爲齏粉,報仇之日不遠!”
“還望殿下保重身體,國家可還仰仗着殿下呢!”
其他人也連忙附和起來,一派君臣想得的場面。
李昖擦了擦眼淚,道:“都是那倭人可恨,領議政,寡人聽說全羅道左水使李舜臣倒是打了個勝仗!”
李昖到底是朝鮮國王,對外界的消息倒也不十分閉塞,他說得倒是不錯,如果不是因爲李舜臣的話,只怕眼下不要說還能守着平安道,這些李氏王朝的精英還能不能活着,都在兩可之間。
全羅道左水使李舜臣改制黽船,使船長十一丈三尺,寬一丈四尺半。船體覆以鐵板,上面遍插錐刀,船首龍頭高昂,內設銃口可射前方遠敵,兩舷頁遍射槍穴可斃左右近敵,兩側設漿數十,進退自如。士兵隱蔽艙內操作不易被敵殺傷。外形似黽,故而得名。其性能良好,威力極大。
李舜臣率領着這樣的“鐵甲艦隊”,通過玉浦、合浦、赤珍浦的第一次戰役,唐浦、慄浦的第二次戰役,和著名的閒山島戰役,共擊沉敵艦三百多艘,殲滅了日本水師主力。打破了敵人的“水陸並進”計劃,迫使敵陸軍在佔領平壤後卻步不前。
按道理說,李舜臣打了大勝仗,這些朝臣應當高興纔是,可是李昖話剛一出口,李滉等人的臉色就變了,有擔心的,有嫉妒的,自然也有欣喜的。
李滉皺眉思索了一陣,道:“殿下不可道聽途說,那李舜臣麾下不過三五十艘,兵士也只有不足千人,如何是如狼似虎的倭人對手,我看是有人故意虛報戰功,矇蔽殿下!”
李滉的話音剛落,右議政曹植便跳了起來,紅着臉斥道:“胡言亂語,殿下!李舜臣確實打了勝仗,殲滅了倭人的水軍主力,不然的話倭人怎會在攻佔平壤之後,便止步不前,李滉矇蔽殿下,詆譭功臣,請殿下治他的罪!”
李滉和曹植說起來都是東人派,當初和西人派作對的時候,兩人也是同仇敵愾,並肩作戰過的,李滉若是罵人家時代爲娼,曹植必然會說他每天都去嫖。
可是當初並肩作戰的好戰友現在的關係也變了,大概是覺得西人派倒臺,一下子沒了對手,心裡空虛寂寞,東人派在掌握了朝政之後,立刻就來了一個大分裂,又誕生了北人派和南人派,照樣爭鬥不休。
其餘大臣見罵戰開始,一個個也是摩拳擦掌,擼胳膊挽袖子,劃分陣營,照着對方的臉上一陣狂噴,李昖都不免被殃及池魚。
看着這些親信大臣又吵了起來,李昖的心裡不禁更是悲苦,一想起煩心事,更是大哭不止。
國王哭了,做大臣的不能沒有一點兒表示啊!於是乎又是一陣呼天搶地的抹眼淚。
李昖哭得爽了,一指衆臣,罵道:“吵!吵!吵!你們便知道吵,如今吵得國破家亡,你們這些人居然還是隻管着吵,好!到時候吵得你我君臣都送了性命,你們被綁縛到法場之上,接着去吵就是了,也讓倭人看看我朝鮮的氣象!”
李昖一陣諷刺,非但沒有讓李滉和曹植等人收斂些,反倒是激起了他們的義憤。
“殿下此言差異,朝中奸佞不除,國無寧日,便是驅逐了倭寇,久候也必將生亂!曹植身爲右議政,國之重臣,卻不思爲主分憂,只顧着爭權奪利,還包庇李舜臣那亂臣賊子,其心可誅!”
曹植也是不甘示弱,當即反駁道:“李滉,你說李舜臣是亂臣賊子,有何證據,要本官說,你纔是真正的亂臣賊子,只會欺瞞殿下,矇蔽主上,朝中有了你這賊子,纔是永無寧日!”
“七尺咔嚓思密達!”
“劈里啪啦歐巴撒狼嘿呦!”
“F.U.C.K!”
“S.H.I.T!”
雙方又吵在了一起,李昖看着也是無可奈何,他原本就沒主見,倭人入侵,他滿心的憂愁,更是心亂如麻,又是一陣痛哭。
若是李如楠這會兒在他們的面前,依着他的暴脾氣,非沒人賞兩個大嘴巴不可,他這一輩子最瞧不上的就是男人哭,信封的就是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大老爺們兒遇到點難事,就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
可這朝鮮君臣卻偏偏生就了一顆林黛玉的心,人人都有受迫害妄想症,總覺得身邊的人都要害自己,非憋着一股勁要把整個朝堂折騰的就剩他們自己纔好。
李滉和曹植等人或許是吵得累了,順勢就進入了中場休息,李昖也止住了哭聲,悲悲切切道:“諸公!國難當頭,還是當戮力同心爲上,私仇還是暫且放一放。”
李昖這個國王當得也真是憋屈,國事輪不到他做主不說,就連說話都沒幾個人願意聽,按着這些大臣的意思,他就應當無爲而治,自己無爲,然後將國事盡數交給他們,由得他們去折騰纔好。
不過這會子也確實沒什麼好爭搶的了,整個朝鮮三千里河山,就剩下了這平安道一隅之地,真正個窮鄉僻壤之所,便是吵出一個口才帝來,也沒什麼意思。
李昖見他們熄了火,忙道:“唯今之計,該當如何?倭寇盤踞平壤,旦夕便可攻來此地,若是再請不來天朝救兵,你我君臣皆死無葬身之地了!”
李滉忙道:“殿下無需憂心,國土雖然淪喪,然倭寇一路攻來,燒殺淫掠,無可不做,民心比不歸附,況且臣已經聽說,民間義士多有奮起反抗倭寇者,宜寧儒生郭再佑,還有姚敬命等人皆組織了義軍,抗擊倭寇,殿下若是加以恩恤,賞賜官職,其必爲殿下所用!”
李滉所說的也是事情,日軍自從在釜山登陸以來,所到之處,燒殺擄掠,玉石俱焚,大大激起了朝鮮百姓的反抗。他們一呼百諾,組織義兵,以游擊戰爭打擊敵人。
宜寧地區的儒生郭再佑首先舉義,獻出家產,組織武裝,襲擊敵人。每次戰鬥他都身披紅裝,一馬當先,敵人稱其爲“紅衣將軍”。
其他地方的姚敬命、金千鎬、姚基魯、洪彥秀父子、僧人靈圭等舉兵抗倭,雖無統一領導,但作戰英勇,如今倒是成爲抗擊倭寇的重要力量。
而那些吃着俸祿的朝鮮兵將,卻是不堪,除了李舜臣等少數的幾個,餘下的皆是倭寇一來,便望風鼠竄。
李昖聞言,心中一喜,可還沒等他說話,曹植便不敢了,叫嚷起來:“殿下不可被這賊子矇蔽,那郭再佑一向妖言惑衆,時常攻擊朝政,實爲奸惡之徒,那姚敬命等人登時不堪,不是地痞流氓,就是不安分的出家人,如何能授予官職,若是如此,豈不是亂了綱常!”
曹植其實倒未必知道什麼郭再佑,姚敬命的,他之所以反對,完全就是因爲這些人的名字是李滉嘴裡說出來,本着你支持的,我就反對這一根本原則,毫不猶豫的就提出了反對意見。
李滉一聽就火了,方纔歇的也差不多了,正想開始第二回合,卻沒想到被曹植搶了先,頓時也不甘示弱,跳起來大罵道:“胡言亂語!郭再佑,姚敬命皆是義士,抗擊倭寇,功莫大焉,你辱罵功臣,到底是何居心!”
曹植冷笑一聲,反擊道:“若是使那些流氓草民都列位朝堂,綱常何在,還要不要規矩了,你這是在動搖國本,到時候冷了士人的心!”
接着又是一通吵,李昖看着,都沒力氣哭了,這好內侍奉上了膳食,李昖一看,當真是默默無語兩眼淚。
曾幾何時,他也是整日裡錦衣玉食的,吃的東西哪一樣不是精雕細琢出來的,可是眼下呢?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做成的,黑乎乎的餅子,便是他的晚飯了,一看到這東西,李昖只覺得嗓子都好像被刀割了一樣。
掂在手裡,感覺分量倒是不輕,再一看李滉和曹植等人吵得正白熱化,雙方誰也不讓誰,李昖就是一陣火大。
“啪!”
正引經據典,媽的不亦樂乎的曹植只覺得臉上一痛,就好像被人抽了個大嘴巴一樣,等反應過來,見居然是個黑餅子砸在了他的臉上。
再轉頭,正好迎上李昖那黑如鍋底的臉。
“吵!吵!就知道吵!李滉,你身爲領議政,一國宰輔,還有你曹植,你是右議政,國難當頭,你們不想着爲寡人分憂,便只會吵吵嚷嚷,現在你們全都過江去,要是請不來天朝的救兵,誰都別回來了!”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李昖不想死,於是乎只能爆發了,他這一火,那些將吵架視爲人生目標的大臣們,也總算是消停了。
李滉最先沉默了下來,過江去,求取大明的救兵,他倒不是不想去,可關鍵是現在朝鮮哪裡還有個安全的地方,一旦離開這個山坳,萬一遇上倭寇,有個三長兩短,那樂子可就大了。
猶豫了半晌才扭扭捏捏道:“殿下!臣自然願意爲殿下分憂,可是臣爲領議政,總理朝政,怕是一旦離開,耽擱了國事,依臣之見,還是曹大人走一遭的好!”
曹植吵架是個急先鋒,可是玩命的活計,他可沒那個膽子:“殿下!臣~~~~~臣今日身子不爽利,怕是難以遠行,還請殿下另擇人選!”
曹植說着,心裡還在暗罵李滉無恥,說什麼總理朝政,就眼下這糜爛的局勢,還有個屁朝政可以處理。
可偏生李昖這個二桿子,還就當真信了,還連連稱是,反倒是對號稱每個月都有幾天不舒服的曹植報以冷眼。
這倒也怪不得李昖,他少年登基,王位倒是傳給他了,可是權利卻和他無緣,從登基以來,朝政就全由李滉操辦着,他懂個什麼。
李滉重任在身,自然離不得,李昖倒也沒有再去難爲曹植,只當他當真是月事來了,這兩位大員去不了,就只能另選賢良了,可看那些大臣一個個畏畏縮縮的模樣,李昖氣就不打一處來,乾脆直接點名。
李昖雖然爲人糊塗懦弱,但是好歹有些事情他還是明白的,對他來說,最基本的一個道理就是:大明朝是爹,大明朝是娘,大明朝是朝鮮的紅太陽。
離了大明朝,朝鮮算個吊毛,更不用說驅逐倭寇,回覆朝鮮王朝的三千里錦繡河山了。
“席應元!”
李昖一點名,坐在他對面的一個長鬍子肥仔,一身的肥肉都跟着劇烈晃動起來,這人便是平壤守備,此前李昖跑路的時候,還特意叮囑了他,讓他小心防備平壤,結果倭寇還在三十里之外,這位號稱朝鮮第一猛將的韓版則仕哥就迫不及待的跑來侍奉他尊敬的國王殿下了,留下無兵無將的平壤,拱手送給了莫名其妙的小西行長。
“你丟了寡人的平壤,現在也該到了你立功贖罪的時候了,寡人不爲難你,便派你去北京,去請天朝的援兵,若是請不來的話,你便不要回來了!”
席應元聞言,頓時後輩都溼透了,趕緊求助的看向了曹植,他也分屬南人派,可是曹植卻好像沒看見一樣,席應元心下一涼,又見李昖眼神冰冷的看着他,只得俯身應命。
“殿下所差,臣萬死不辭!”
說得倒是夠硬氣,只可惜那顫抖的肥肉將他的心內徹底出賣了。
李昖見好歹辦成了一件事,原想着再接再厲的,可是誰知道,他的下一個命題還沒提出來,新的辯論就有開始了。
如此君臣,當真是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