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夫也一眼就瞧見了站在門口的女子,嫺靜沉雅,一臉驚愕的望着他自己。他衝着何寧微微笑着,輕點了點頭,又接着爲面前的病患診治。
身上帶着淡淡藥香的夥計上來給何寧引了坐,問何寧是要看診還是抓藥。
“看診。”
夥計笑笑,有些爲難的指了指還在排隊等着看診的病患。“夫人您瞧,今兒看診的實在太多,要是看診的話,您還得排一會兒。”
何寧暗暗咬牙,站了起來走到了何大夫身邊,對他面前的病患抱歉的笑笑。
“何大夫,借一步說話?”
何大夫怔了一下,又繼續低頭診治着。過了十幾分鐘的樣子,他纔給那病患開了方子交給了站在望着何寧一邊一臉爲難的夥計。
“夫人,這邊起。”話雖是那說,可何大夫卻是走到前頭,讓何寧跟着自己。何寧剛剛纔邁步過去,就聽見身後排隊等着的那些病人們都議論開了。
“喲!這不是商家的少夫人麼,怎麼過來瞧診了?給商家看診的不一直都是城西的李大夫麼?”
“城西到這多遠,現在何大夫的名字這般大,商家還能不先拉攏上了?”
何寧聽着,淡淡勾着脣角,對後頭的議論不予理會。倒是秦連,一臉怒氣的就要跟那些個人理論。
“秦連,好生呆着。”
秦連賭氣似的應了一聲,聽何寧的話離那些人遠了一些。
何大夫把何寧帶到了隔間。何家的鋪子修的倒是好,店門進來就是抓藥的大藥櫃,左邊是能讓人等診的座椅,另外一邊就是隔成兩邊的診間。
何大夫做好了準備,示意何寧將手給搭在把脈的手包上,何寧卻將那手包推開到另外一邊,直接就問:“何大夫認不認識何俊南?”
何大夫神色一怔,聲音裡有着一絲顫抖。
“你認識他?他在哪兒?他真的在青州?”
何寧神色淡淡,沒了之前初次看見他的那種複雜。那一雙冷眼讓何大夫激動的情緒瞬間就被澆熄,而後又更加雄烈的燃起了大火。
“他是你什麼人?”
何大夫這一細瞧,倒是越老越覺得面前的女人,淡然的神色怎麼看都像是自己那個與世無爭,能夠真正拋下家產出走的二哥。
“我倒是認識尊夫人令小姐。只是今天我來,卻是想要何大夫去我們家裡看診的。診金我出得起,只是希望何大夫出了診,這裡清楚明白就好。”
何寧一邊說着,一邊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何大夫看了看還在等着自己看診的病人,心一狠,吩咐夥計拿來藥箱,跟着何寧就到了商家。
商澤修一直都站在老太太的牀邊,死死盯着爲她看診的何大夫。何大夫是腦門直冒冷汗,一顆心是抖得厲害。
何寧輕拉着商澤修,擔憂的望着他。她出門的時候他就是站在這個位置上,現在回來,他還是一動不動的這麼站着。
他緊張老太太的身體,殊不知何寧現在擔心的卻是兩個人。
何大夫收回了手,把老太太的手腕用被角蓋好,又往他的藥箱裡有找着什麼東西,最後一陣鼓搗,終於拿了一個盒子出來。
“這是我從北邊帶過來的東西,雖然是個地方的土方子,可是能提氣掉神。北方遇上這種事兒,都是求着買這個東西來吊命的,用溫開水化開,給老夫人服下去。半個小時之後老夫人要是醒來要水喝,給她潤潤脣就好了,兩個小時之後再喂水。”
王媽在旁邊聽着連連點頭答應,心裡都記了下來。商澤修眼眸深沉,透着狠戾,直盯得何大夫不敢擡眼。
“澤修,我有事兒要問問何大夫,你要過來聽聽麼?”
何大夫一怔,後又把那盒子遞給了一邊的王媽,識趣的收好了自己的藥箱,跟在何寧的身後出了門。
商澤修臉上終於有了絲鬆動,囑咐王媽認真照顧好老太太,自己纔跟了出去。老太太院子裡頭,有單獨的一間會客堂廳。堂廳不小,可是東西倒是一應俱全。
秦連給三人上了茶之後,規矩的退出了房,輕輕把門給拉上了。
“不知道夫人竟然是商少夫人,之前對少夫人不敬,真是白長了一雙眼睛!”何大夫一臉慚愧,慚愧自己竟然連自家夫人女兒常掛在嘴邊的商少夫人都不知道。
慚愧他現在越來越覺得,這個少夫人跟自己那個二哥,何止是相像!剛纔他走在何寧身後,突然就像是看見了曾經小小的自己,追在二哥身後……
“如果你真的認識何俊南,那你就是我叔叔。我父親正是何俊南。”
何大夫猛地站起身來,手上的茶盞掉落在了地上,茶水撒潑了他的一身。“你,你父親,是叫何俊南?”
說完,他自己倒是啞然失笑了起來,十幾年來從來都沒紅過的眼眶裡,突然間多了些溼氣。
“真好!我就知道,他一定還留在青州。你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像二哥,原來真的就是二哥的孩子!”
他一邊激動的說着,一邊朝着何寧走了過來,只是想要看看自己從未見過的侄女兒。可他還未接近何寧,就被商澤修的聲音給重新拉了回去。
“怎麼沒聽說,你還有個叔叔。”
商澤修的眸子還是一樣的陰鷙狠戾,話是衝着何寧問的,可他卻是緊緊盯着要靠近何寧的何大夫。
何寧望了他一眼,這才淡淡的對還未退下驚喜的何大夫說:“我父親前兩年就已經去世了。”
何大夫臉色又是一變,驚喜與期待變成了錯愕與驚惶。怎麼好好的人,就沒了呢?
“何大夫,因爲父親的事兒,我從小就對何家沒存着多少好感覺。現今讓你來給我們家老夫人看診,實在是不得已。今天的看診希望何大夫你能謹言慎行。”
何大夫回神,慎重的點了點頭。“輕重大小我明白,你……少夫人可否告訴我,你父親因何去世,葬在哪裡?”
何寧眉心微蹙,似是覺得他問得有些多,自己沒了耐性。沒在這上頭糾結,何寧轉而問了他老太太的病情。
“老夫人身體怎麼樣?先前一直來給老夫人看診的是城西的李大夫,她說老夫人情況不容樂觀。何大夫,你瞧着呢?”
何大夫又怎麼會想不明白何寧不讓他出去亂說商老太太病重的事兒?可是商老太太的病情,確實是不容樂觀。說白一些,日子無多了。
“原本老夫人的身體就受到了損傷,又氣血攻心,我剛剛給的藥能吊住她的氣,但是能不能讓老夫人真正好起來,還得靠老夫人自己,還有上仙的保佑。”
前頭說的倒是婉轉,這後頭那一句上仙,也不就是說老太太只能靠着老祖宗來保命了麼?
商澤修眸心一緊,握着椅子扶手的掌心驟然握緊,坐在他身邊的何寧都能聽見他指骨的咯咯聲。
“多貴的藥材商家都能買得起,青州沒有的,我們去別的地方買。何大夫你只管撿着最有用的來。”
何大夫面有難色,還是想了想,從身邊的藥箱裡又拿出紙筆來寫了一些或許能派上用場的藥材,交給了何寧。
何寧接過藥方自己看了起來,沒管何大夫臉上的那一抹傷痛。
何家對他二哥何俊南的那些事兒,何寧估計是早就知道了。這才一直對他冷冷淡淡,不肯親口喊一聲“叔叔”。
“商大少,老夫人的病症來得太急,而中藥只能慢慢治理,不如西藥來的快。現在青州也有了西式的醫院,商大少還是把老夫人送到醫院裡頭診治,或許比我調理還得好。”
這些事兒,商澤修跟何寧不是沒想過。可如果老太太進了西式的醫院,這不大不小的青州,準能最快速的知道商家老夫人病危的事兒了。
大宅大戶之間的那些勾心鬥角,他不是不知道。曾經的他也後悔自己當初爲什麼不能像他的二哥一般出走,也省下了這些勾心鬥角,這些苦衷。
他收好了藥箱跨在身上正準備出去,商澤修沉音又響起來。
“何大夫請留步!奶奶還未醒,還望何大夫先在此稍作片刻。”
何寧微愣,何大夫更是錯愕。後又搖頭,重新坐了下來。
商澤修是在擔心,那土方子裡頭也不知道是有些什麼東西,萬一老太太吃錯了,吃茬了,他第一個要開刀的就是何大夫。
如果老夫人真的醒了,那何大夫也能再去給老太太把個脈,保險!
“澤修,你去陪奶奶。”
商澤修心裡一直都記掛着何大夫說的話。他說老太太半個小時就能醒來,如果真的醒來,他希望養大了自己,疼愛着自己的奶奶能第一眼就瞧到他。
沒有了兒子,她還能有親孫!
商澤修一出了屋子,何大夫又坐不住了。他望着何寧是欲言又止,想要問問她的近況,問問何家孃家的情況,又怕何寧給她給釘子碰。
何寧收好了房子,讓秦連去何家的藥鋪先抓一些回來,沒有的,再到青州所有的藥鋪裡頭找。吩咐完了之後,她才轉身淡淡望着何大夫。
“如果你醫好了老夫人,我就帶你去看看我父親的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