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參加過許多人的葬禮,每一次都會淚流滿面,痛哭不已,可今天,她有些不情願去,她很抗拒,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抗拒感,可起牀的時候,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還是收拾好了所有的東西,簡單吃過早飯下樓,她今天,必須得離開這裡。
賀占城一身常服一早就等在了酒店的樓下,打過電話確認溫暖已經下樓後,這纔將肚子裡懸了半天的心放下。
賀占城生怕她會逃走,生怕她再次悄無聲息地離開。
溫暖依舊揹着她的電腦包,賀占城看着她身上還是前一晚的那一身黑衣黑褲黑鞋,將手上剛剛準備打開的袋子放到了後座上,打開了副駕的門,讓她上車。
溫暖擡眼掃了車牌號一眼,沒有遲疑地打開後座的車門坐了進去,順手‘嘭’地一聲關上。
賀占城定定第看着敞開的副駕車門,再看看坐在後座一言不發的人,苦笑一聲探着身子關上了打開的車門,啓動了車子。
溫暖並沒有說話,掃了眼放在身邊的那個袋子上的LOGO,隨即低下頭玩兒起了手機,賀占城透過後視鏡看着,聽着她手機裡不斷髮出乒乒乓乓的聲音,皺了皺眉,“心心,別玩兒了,難道你就沒有話要和我說嗎?”賀占城試探地輕聲問她,他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很少的。
溫暖擡頭,眉眼之間顯出些許的疲憊和無奈,“舅舅,我再說一遍,我不是溫語心,我叫溫暖,還有,我沒有話要和你說。”說完又低下了腦袋繼續玩兒着。
賀占城張了張嘴,想要繼續說些什麼,不過,看了看後視鏡裡的人,還是把快要出口的話全數都嚥了回去。
溫暖捏着手機,心裡絞成了一團。
舅舅,你讓我說什麼,都這個時候了,我還能說些什麼?
溫暖瞥了眼路邊光禿禿的樹杈,擡頭看向了賀占城,“爲什麼不是八寶山?總覺得,姐姐那樣的人物,應該是去八寶山的吧。”溫暖很確定她自己是故意這樣說的,她就是想這樣和他說話,連自己都不知道是爲什麼。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賀占城冷冷地迴應她,想了想,又繼續道,“還有,你最好給我乖乖閉嘴,不該說的,一句都不要說。”賀占城聲音很冷,溫暖也很冷,只不過,她的心已經感覺不到了,那裡早就沒什麼溫度了。
他怎麼就改不了這個喜歡命令自己的毛病,溫暖鬱悶,抖了抖眉毛,“好的,我會乖乖閉嘴的,保證不再多說一個字,你放心好了。”說完一聳肩,靠在了椅背上。
賀占城緊了緊抓着方向盤上的手,臉黑成了一片。
目的地只是普通的公墓,溫暖在車邊站好,看着賀占城手上的白玫瑰眯了眯眼,一臉地不解,“她不是喜歡紅的嗎?好像最愛的還是大紅的那種。”溫暖又忍不住了,她明知道這個時候研究這個是有多不合適,可她就是忍不住。
賀占城腦子裡亂極了,扭頭瞪她,滿臉憤怒,“我不管你是誰,溫暖也好,溫語心也罷,你從現在開始,最好不要給我說話,一個字兒都不許,否則我真不知道會對你怎麼樣。”賀占城習慣性地冷聲對她下着命令,溫暖聳肩,一臉輕鬆,“好的,不過,她真得喜歡紅的,舅舅,這一點上,我比你更瞭解她的,相信我。”說完知趣第向後退了幾步。
賀占城不想和她爭辯什麼,和她爭論下去只會讓自己越生氣,索性拿着花徑直朝前走,溫暖安靜地跟在他後面,像是參觀植物園一般悠閒。
面積不大的告別廳裡幾乎已經擠滿了人,溫暖幾乎都不認識,乖乖接過工作人員遞過的白花和黑紗戴好,跟在賀占城一邊站好。
姥爺並沒有來,從來就沒有長輩送晚輩的道理,不過賀占城爲什麼出現了,她倒有些搞不懂了。
溫暖發現,自己的到來,的確是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其實她自己也明白的,大廳正中央掛着的那張黑白照片上的女人,除了頭髮比自己長了許多倍以爲,無疑不是和自己站在那裡照鏡子一般吧,溫語倩,咱倆還真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拓出來的,別人要說不是雙胞胎,我還真不相信,溫暖在心裡想着。
溫暖很奇怪,從自己回來就壓根兒沒見到溫語倩最後一面,當然現在依舊只是僅有的那張照片而已,雖然心裡泛着嘀咕,不過賀占城警告她不要再說話,那自己就還是不要說話好了,免得惹他不高興,那可就不好玩兒了。
儀式亦如別人的一樣,司儀無不在歌功頌德這個人活着的時候有哪些的豐功偉績值得後人稱讚和學習,不過,溫暖左思右想,除了當年她選擇將出國留學的大好機會大無畏地讓給自己以外,她還真想不出溫語倩到底是哪裡值得人尊敬和歌頌的。
所有人都拿着鮮花放在了一個大大的平臺上,緊接着和作爲家屬的賀占城握手,順便說一些安撫人心的話,不過溫暖並沒有看到賀占城那張常年黑做一團的臉有什麼過分痛苦的表情,溫暖只是一動不動安靜地站在一邊,沒人和她握手,她好像和空氣,根本就沒什麼區別的。
儀式進行的速度之快讓她有些愕然,不過,這正是她所希望的,越快越好,她巴不得馬上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地方。
“舅舅,都結束了嗎?”溫暖看着散去的人羣,扭頭問旁邊的賀占城。
賀占城點頭,“嗯,都已經結束了。”說着伸手撫了撫花圈的挽帶,溫暖眨眨眼,“舅舅,我要離開了,我們就此別過吧。”平靜地說完,伸手附上了那個寫着‘溫語心’的輓聯上輕輕撫了撫。
賀占城看了她的樣子,有一刻的動容,不過聽到她的話,還是皺了皺眉,“你是要去哪兒?”
溫暖盯着輓聯上‘溫語心’的那三個字,輕聲開口,“我要回洛杉磯,馬上就走。”說完低頭對着溫語倩的照片鞠了一躬,起身打算離開。
“心心,不要走了,不要離開舅舅了好不好?”賀占城似在懇求地朝她喊着。
溫暖勉強扯了一絲苦笑,“舅舅,我留下來,沒有任何意義的,你還不如讓我回去,回去我最起碼還能快樂,可在這裡,我連笑,都假裝不好。”溫暖眼睛裡劃出一抹傷痕,不過很快就散去。
“上尉,請留步。”溫暖扭頭,兩個黑衣男人同時伸開手臂擋住了自己的去路,溫暖回頭瞪向了賀占城,眼中所有的惆悵,全部消失殆盡,“賀占城,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溫暖,從來都不是吃素的。”溫暖想要威脅賀占城,小時候只要她一生氣,舅舅就不會再去招惹她,可是,她錯了,因爲今天,已經是七年以後了,他不是當年的賀占城,她也不是當年的溫語心了。
他的心心是從來不會直接喊他的名字的,賀占城明白,她生氣了,或許,她真得已經變成溫暖了,真得變了。
賀占城繃着一張黑臉,冷聲朝她開口,“心心,你這次,逃不掉的。”說完衝兩個黑衣人擺了擺手。
溫暖眼看着他們倆的雙手即將靠近自己,立即快速出手,無奈動作還是慢了一步,胳膊早已經被兩個人牢牢地縛住。
溫暖咬了咬脣,冷聲高喊着,“都給我放開,你們沒權利綁我,都給我放開。”回聲在大廳裡很高很高。
“心心,不要胡鬧。”溫暖聽到聲音,瞬間呆住,擡頭看向一身常服緩步朝着自己走來的人,身子立刻不動了,眼睛閃閃地,有些意外,更多了些平靜,動了動嘴脣,輕輕喊了一聲,“爺爺。”
賀占城也看到了來人,趕緊快步跑了過去,立正敬禮,“首長好。”
老人只是稍稍朝他一點頭,加快步子朝着溫暖走了過來,兩個黑衣人趕緊鬆手,紛紛擡手敬禮,“首長。”
溫暖甩了甩胳膊,輕皺起眉頭,“爺爺,您怎麼會來這裡?”依舊是滿臉的不相信。
老人上前伸手附上了她的短髮輕揉了兩下,“爺爺要是不急着趕來,你是不是又要離開?”
溫暖緊鎖眉頭不說話,低頭輕咬着嘴脣。
“我和心心有話要說,占城你先回去,你們兩個去開車。”老人說完拉着還呆滯在那裡的溫暖急急地朝着大廳外的軍車走去。
“心心,告訴爺爺,怎麼才能留下?”溫暖剛剛在後座坐好,老人便開口說話,溫暖沒動身子,只是低着腦袋,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爺爺,我要走,必須走,就今天”。溫暖一字一頓地說着,語氣裡沒有任何的感情,她想逃,必須逃。
“當初送你出國,爲的就是你能早日回來,心心,上尉的軍銜,爺爺可不是白給的。”老人並沒有理會她的話,看着她緊握着的手,沒有停頓地說着。
溫暖聽到這裡,擡頭,眉頭輕皺,“爺爺您說這話的意思,是一定要拿這個來威脅我嗎?您知道的,我根本就不會在乎一個什麼樣的軍銜的,我根本就不在乎這個的。”我在乎的,你們給不了,溫暖在心裡補充着,她沒有絲毫遲疑地說着,這番話,她早就想說了。
老人只是笑着搖搖頭,“可這真是個傻丫頭,爺爺沒有在威脅你,從來就沒有的,只是想讓你記得,記得你當初離開的時候答應過爺爺什麼,爺爺從來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歡的事,只是希望,你應該記得你說過什麼的,這一點,爺爺能保證你是明白的。”
溫暖怔愣住了,緩了緩,鬆開了緊攥着帶子的手,眯眼看向了窗外,“爺爺,我有話要跟您說,找個安靜些的地方,我們好好地談談吧,不過,在這之前,我要見到,我要的那件東西。”
老人點頭,一臉喜悅,“好,司機,我們現在就回去。”
溫暖妥協了,不得不妥協,他拿捏準了自己的七寸,就連舅舅都沒辦法拿捏準的,他拿捏準了,自己致命的七寸,唯獨這個,她不得不妥協。
溫暖想,她或許,走不掉了,她好像,真得沒有逃走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