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68節 智者千慮
釣魚城依山而建,因山而名。臨江矗立着一塊平整的巨石,名之釣魚臺。
民間有傳,遠古洪荒,三江洪水氾濫,先民競相奔山避難,過得十數日,洪水仍不見退,先民飲食已無,衆皆哀嘆:沒被洪水淹死,卻要活活地餓死在這荒山之上。
忽然,天降一巨神,坐於此石,手持長釣,所得江中魚鱉盡饋生民,民賴以生。此石得名釣魚臺,臺前留有五個孔穴的巨石,便是大神插竿之石。
站於釣魚山,放眼四望,嘉陵江、涪江、渠江三水環抱,絕壁陡立,倚天拔地,雄峙一方。
夕陽的餘暉投射在三江口的水面上,波光瀲灩,幻化爲一片的金光閃閃,數艘漁舟彷彿樹葉兒般,嵌在這美輪美奐的圖畫中。
西北方向卻是一大片的平地兒,本是南宋守軍的較場,王立率城降元后,房舍都被元軍燒了個乾乾淨淨,只留得地基,但四通八達的馬道仍在,可容三馬駢馳,五人並行,長達五六裡,直通各處城門。
遠眺古軍營,俯瞰護國門,一處一處的古蹟,都無言地述說着當年的大戰的。
於平江卻沒心思聽這故事,只把眼光盯了在水軍碼頭上。
遠遠望去,空空曠曠的河灘地,大車十輛一夥,十輛一夥,都燃起炊煙來,隨着微微的河風,嫋嫋地飄蕩,碼頭邊上泊着數艘漁船江船,各竈派了夥計,分魚分肉,好拿了去下鍋。轅門處一溜地攤,雖比不得上午時分的人潮如涌,卻也有人圍了攤點,彷彿無數的小螞蟻般,或聚或散。
於平江嘆口氣,道:“唉,只這般的僵持,卻如何是個頭呀?”
顧武:“東主但請寬心。依在下推想,將軍府定會派人來的,不是明日,定是後日的了。”
黃生榮:“就是就是。即便將軍衙門不派得人,咱總督衙門,黃大哥,也定會派得人來的。”
於平江:“老家呢?崇明該是到家的了噻?可別中途出得意外喲?”
袁安興:“意外?這合州只百十號衙役,再加百十號團練,又莫得水軍,能出啥的意外?”
程大炮:“平江兄休得急躁。現今目下,該急的非是咱們。嘿嘿,我倒要看看,到底誰熬得誰去。”
紅旗五爺羅佑然:“就是噻。咱依了這碼頭,天天的大魚大肉,菜蔬更是頓頓地換着新鮮,他困得了咱去?”
程大炮:“不只有吃有喝的喲。咱擺了這地攤攤,每日賺得銀子,多了不好說,但一應夥計車伕的花銷,總是抹得過的噻。”
袁安興:“就是噻。想那哈哥,關閉了八門,哦,五門,只爲斷咱出城之路。而今卻是燙手的山芋。想要繼續地閉門吧,城內民衆進出不得,久了難免的生出事端;想要開了城門吧,又怕咱趁機強行的闖了出去,兩難,嘿嘿,兩難。”
顧武:“嘿嘿,只怕哈哥急得,嘿嘿,就那熱鍋上的螞蟻,也沒得比吔。”
於平江:“可是苦了闔城的黎民囉。”
程大炮:“嘿,與咱何干呢?那城門,又不是咱閉的。”
顧武手指軍營山莊那一片:“嘿,我就奇怪哈,你說,這個哈哥,爲甚的挑了這水軍碼頭,卻不用軍營山莊那地兒呢?若是與咱被囿在那山莊裡,才真真的難辦喲。”
袁安興:“依我想來,必是這哈哥,哦,應是白衣秀士楊師爺,眼見得咱是車隊,只行得陸路,下不得水去。呵呵,這楊師爺呀,千算萬算,卻不曾算到,咱誠義實商號走商,多的是水路,只那不通水路的地區,方纔靠了車輛騾馬。”
顧武:“這楊師爺,聰明反被聰明誤呀。”
於平江:“唉,行前那夜,萍兒囑我,凡事只慮大處,若事事兒地慮來,難免的有得遺漏。再說,這出了門的事兒,時時的變化,事事的變化,若都依了計劃來,哪得周全喲。”
袁安興:“是這理兒噻。俗話說呀,智者千慮,難免一失,即便聰明如諸葛,也不敢說事事的依計而行噻。”
於平江:“這兩晚,我就想噻。若是換作老爺子,或者換作信兒,遇着這般的刁難,又當何處呢?”
程大炮:“嗨,平推噻。有得甚說,平推了便是噻。”
於平江:“平推?”
程大炮:“是噻,平推噻。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噻。一班子衙役差丁的,難不成比神比佛還厲害?”
顧武:“就這理兒了。咱接的是兩府的軍令,送的是兩府的軍貨,誰阻咱道,便是與總督衙門將軍衙門過不去,推了便推了,就算他再厲害,難道還能把總督衙門將軍衙門給掀了不成?”
於平江:“唉,總是不好吧。阻在官道上的,上千的人,皆是村民,莫奈何應了官差的,若咱再推了他,豈不……嗨,豈不教他們更難做?”
程大炮:“我的哥呀,都哪時候了,還顧得這些去?我常聽人講來,說是啥個慈不掌兵仁不做生意的,如若天下的商人都如你這般,哪裡做得生意喲?”
於平江:“程兄呃,話可不能這樣說。我家小子說來,咱誠義實商號,第一乃誠,誠實誠懇,第二便是義,義字當頭,仁義值千金……”
程大炮:“啊呀呀,咱大老粗,自是辯你不過。如你這般的看着前頭,再顧着後頭,怎成得了事嘛?”
顧武:“瞻前顧後,瞻前顧後。”
程大炮:“嘿嘿,瞻前顧後哈。顧兄休笑,咱程大炮自小的沒讀過書。”
顧武:“哪敢笑話程兄弟喲。程兄這說的,話糙理不糙,世上本就沒有萬全的事兒,偏偏的遇上個哈哈,再有個白衣秀士……嗨,這事兒鬧得。”
袁安興:“其實,咱細細的想來,平江這般的處理,自也有其道理的。就說壁南河橋頭那事兒吧,咱雖是舍了十擔精米,卻得了人心,這買賣,值了,值了。”
程大炮:“管家這話不假。就說老馮老漆吧,在我面前一通的誇,仁義啦,敦厚啦,高風啦,亮節啦,總歸是好話兒,一籮筐一籮筐。”
袁安興:“嘿嘿,說到這倆人呀,咱們被阻在這地兒,還真虧了他倆的哩。咱吃這時鮮的菜蔬,咱擺這攤攤兒生意,再有,州府大堂的照應,若沒這兩人相幫,咱人生地不熟的,還真是少不得苦頭吃的哩。”
黃生榮:“唉,俗話兒咋說來着?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還有,佛家也有個說法,種啥的因,便得啥的果,公道自在人心的啦。”
於平江:“壁南橋頭的那事兒,我倒沒覺得有甚的不妥。只這後來,進這個釣魚城,卻是不該,斷斷地不該。”
程大炮:“呵呵,有甚該不該的?這合州府,哦,這個釣魚的城,又不是龍潭虎穴,闖它一闖,又咋的了?”
於平江:“哎呀,我的程兄呀,而今咱被困這地四五日的了,你還大話兒。”
程大炮:“嘿,怎是大話兒呢?咱這有得吃有得喝,還有銀錢可賺,甚的不好?照我說,你只管往飽了吃,往醉了喝,實在沒得事兒做哩,咱便陪你逛逛這城,尋家茶館,來兩盞釅的,若再聽得一段說書兒,不亦樂乎,呵呵,不亦樂乎。”
於平江:“啊呀呀,我哪得你這般的豁達喲,事到如今這地步,咱哪來的不亦樂乎喲?”
程大炮:“呃,這個豁達,啥意思喲?”
袁安興:“豁達麼,便是凡事兒想得開,也就是心胸開闊,眼界高遠,不糾纏於小事兒。”
程大炮:“這意思嗦。呃,這話兒有些兒不對喲。”
於平江:“怎的不對了?”
程大炮:“你說,你實說,你這話,是誇我呢還是嘲諷於我的呢?”
於平江:“唉呀唉呀呀,怎是嘲諷你嘛?再說,現今這情勢,我還有心情來嘲諷你麼?”
程大炮:“嘿嘿,不諷就好。若你真是嫌這地兒不好耍哩,咱獻你一計,好啵?”
於平江:“獻計……你……你且道來聽聽。”
程大炮:“咱不是有四五十條商船,運送子彈炮彈去了麼?”
於平江:“啊呀,我咋把這事兒忘了呢?對頭,對頭,咱把商船招來,悉數的招來……陸路行不得,水道總是行得的噻。”
袁安興:“你且安心!依我斷來,咱家商船去得雙度,少不得四五天的水程,再加返程,也是個四五天。我早已派得崇明回了三河,老爺子定會設法兒的。”
於平江:“若是老爺子也把這商船忽略了呢?”
袁安興:“唉呀,即便老爺子忽略了,不還有我老爹麼?再有,信兒那鬼精鬼精的,會想不到這層去?”
程大炮:“就是嘛。那傢伙,智計百出,一肚子的花花腸兒,便是諸葛亮重新活過來,哦,還有個姜太公釣魚……”
“大船!大船!”忽然聽得程小炮扯了破鑼嗓門兒,尖叫起來,“大船,好大的船!”
顧武:“嘿,咱剛剛地說到商船,就來了。還真應了那話,說曹操,曹操到。”
於平江:“走,看看去。”
衆人相隨,循聲尋去,卻見這廝站在釣魚臺上,哦,也就是神仙下凡坐的那大石,手裡舉着個圓筒筒兒,一隻眼睛湊在上面,尖聲嚷叫。
程大炮把手搭了在眉上,踮了腳尖,極目望去:“見個鬼喲,哪得啥子大船嘛?就幾隻小漁船,泊在碼頭上。”
於平江也手搭涼篷,沒見得甚船,嘟嚕道:“這小炮,也不知又是哪根神經搭錯路了,青天白日的,亂吼吼。”
程小炮仍然舉着圓筒筒,口裡嚷嚷:“兩條大船,夾着中間一條小船……呃,那船頭,咋個支着個筒筒,說是煙囪吧,又莫冒煙……哦喲喲,啥玩意兒喲,忒多……”
程大炮:“你傢伙,發神經了嗦?哪有啥子大船嘛?”
程小炮舉着手中的圓筒筒:“哎呀,你又莫得這傢伙,咋看得到嘛?”
程大炮一縱步,跳上大石:“拿來,老子看看……呃,這……咋個玩喲?”
程小炮一邊說一邊示範:“這樣,哦,就這樣看。”
程大炮學了模樣,把眼睛湊在圓筒筒上:“啊喲,真是,大船,好大的船!”
程小炮:“我沒騙你噻。真有大船哩,支着許多的煙囪……”
程大炮:“大炮,懂啵。哪是煙囪嘛,明明的大炮……”
程小炮:“咹?大炮?呃,老爹呃,你讓我看看,可是那西洋鬼子……”
程大炮:“哪來的西洋……呃,船頭那人,好像……好像是姑爺的嘛。”
程小炮:“讓我看看噻,哪個姑爺喲?”
程大炮:“張家姑爺噻,將軍府少管家……”
程小炮:“咹?張全有,這廝,我看看,給我看看。”
程大炮:“哎呀,搶啥搶?跟老子……哈,果是,張家姑爺……”
程小炮:“唉呀,人家的玩意兒,卻叫你霸了……我就看一眼,行啵?”
程大炮:“呃,兒子呀,你這玩意兒,啥玩意兒咹?”
程小炮:“千里眼順風耳。”
程大炮:“好,好。千里眼順風……還來搶,沒大沒小的,還來搶……”